“世子爷?世子爷——”喜婆的声音传入耳中,陆庭知方回过神来,才发觉众人已然在门前等了有一小会儿。
喜婆是个伶俐人,眼尖地瞧见陆庭知眼里回了光彩,便连忙喜笑颜开地道:“新嫁娘已然到了,莫要误了吉时。”
陆庭知下意识朝着林妙娘的方向笑了笑,周围的热闹停了下来,两人一同进了庆堂。
纳妾不行婚俗,只以奉茶为仪。边上的丫鬟奉了红漆的茶盘上来,上头搁着一壶两盏的白玉瓷。
林妙娘斟茶,先奉陆王氏。陆王氏垂眸瞧她,接过茶在手里却并不用,只是道:“日后侍奉我儿庭知,需克己复礼,谨守妇德,以夫为天。”
“妙娘明白。”林妙娘微一颔首,身子压得更低了些。
陆王氏方才用了一碗雪梨羹下去已然半饱,当下只抿一小口便将茶盏放在一旁。
接下来是给正室夫人奉茶。林妙娘瞧着韶仪的裙下露出的鞋尖,上头绣着并蒂牡丹的花绣,样式虽不算新巧却做工精致,多半是苏杭绣坊的手笔。
喜服之下,她的手指头扣进掌中,林妙娘半分也不觉得疼。
今日她纵然穿的是京中上好的华兰缎,衣服上的花绣却不过是城里绣坊的绣娘手艺。她这一身精心筹备的华美,还不比得人家一双绣鞋来的精致巧妙。
“妙娘。”身边的陆庭知轻唤了她一声,“该给韶儿奉茶了。”
韶儿——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划过她的脑中,刺得她发痛。林妙娘松开紧扣的手掌,掌中已然扣出紫红的血印子,隐隐胀痛发麻。
她的脸上挂着温顺的笑容,将沏好的茶奉到韶仪的跟前,一面柔声道:“请夫人用茶。”
韶仪接过茶盏,如铜镜般的淡绿色茶汤里映出她的面容,韶仪看到自己笑了笑。
“第一次见你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罢。”韶仪缓缓开口道,“那时本宫送你与你母亲回渝州,没想到今日还能见你进肃国公府的门。”
“若无当日少奶奶的恩情,就没有今日的妙娘。”林妙娘纤细的腰身福得极低,让韶仪无法瞧见她此刻的神情。
前几日韶仪去上院请安时,正巧碰上陆王氏与林妙娘说事。说的正是纳妾之日,林妙娘作为良妾,总该有几个娘家人来见礼。
那时韶仪方知晓,林妙娘原来去年就并未与其母一同回渝州,而是路上偷溜回了京城。
至于这一年间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孤身女子是如何生活,可想而知。
韶仪的目光遥遥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庭知。仿佛是心中有愧,亦或是在想其他的什么事,他并没有看向这处,只是独自站在一旁。
她不再看他,垂眸低饮了一口,忽然觉得没什么意趣。
这几年自己只想好好过日子做一个好媳妇,并不曾插手过府里的事情。唯一一次也就林妙娘那次,她见那母女俩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方伸出手去帮扶一把。
可没想到人家瞧上的是自己的丈夫。
正房夫人用完茶,这礼便是成了。喜婆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说上几声吉祥话,外头的丫鬟仆役们也凑着热闹拿了些喜钱。因着林妙娘没有娘家亲戚来,只请了两三桌帮忙的下人们吃酒。
这场婚事办得仓促从简,韶仪两指并上揉了揉眉心,有些疲了。
剪霞心里头担忧,两只手摆在身前,手指头焦急地磋磨着,
“你摆出这副模样是要给谁看,若是身子不舒坦便回你房里去。”陆王氏坐在一旁瞧地清楚,韶仪唇色隐隐发白,又眉头紧皱,当下便不悦地道。
韶仪闻言一手扶着座椅把手一面站起身来,“那韶仪便先回房去了。”
“你——”陆王氏不过是气恼之下随口一提,哪想她竟当真顺势应下了,一时间不知作何言语。
“母亲。”陆庭知终于开了口,他瞧着韶仪的脸色不大好,显然不似作假,“左右后面又没有韶儿什么事,便让她先回房休息吧。”
韶仪并未作出反应,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林妙娘的身子微颤,正房夫人不在,这妾室的脸面也就丢了一半。她甚至想抬起头看一眼陆庭知,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陆王氏铁青着别过脸去,她本也不喜韶仪,既然儿子开了口,索性懒得看她。韶仪福一福身,便在剪霞的搀扶下从侧门小路离开了此处。
身后响起婆子们忙活的声音,日头不知在何时爬到了顶上,晃得人眼晕。
韶仪不由得眯起眼睛,却有泪从眼角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对这个男人已经再无所触动,可今日还是心起波澜。
“……殿下。”鹧鸪瞧着不解,剪霞却是心中轻叹,禁不住唤了韶仪一声。
“回去罢。”韶仪许久方开口道,久到剪霞以为她不会再回答自己了。
华灯初上,雨打芭蕉。
这场夏雨来得急,将庆堂远远传来的喧哗声掩了个干净。韶仪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翻了个身,长裙卷起复又铺散开来,宛如水波荡开。
剪霞坐在榻首处的小凳上,手边搁着最是凝神静气的幽兰花香膏,两手的食指沾上一点捻开,再在她的额角轻轻揉按。
这几日殿下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剪霞多少能看出几点来。往日里殿下便有这头疼脑热的毛病,一到盛夏暑气入体,更是了不得。
好在今年太子殿下送了冰鉴来,惜芍院里倒是凉爽了不少。
韶仪紧促的眉松了些许,眼眸也半阖上了。
剪霞见状,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将香膏合上放回榻边的屉子里,这才退出门去。
“剪霞姐……”
屋门一开,候在门前的鹧鸪便迎上前来。
“小声些。”剪霞微微蹙眉,压低了嗓音,“殿下好不容易睡下。”
却见鹧鸪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右手往边上一指。
剪霞顺势看去,只见昏暗的夜幕里,有人提着一盏暗黄灯笼站在庭中。
韶仪醒来之时已是半夜,府中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窗前的月光透过窗纱落在窗台,窗外的庭院里,有一盏灯火明明灭灭,宛若星点。
她一起身,手边的书册掉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殿下,您可是醒了?”
听到屋里的声响,门外的剪霞附在门隙里小声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韶仪起身,双脚落地站起来,一壁问剪霞。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是久违的沉静而无梦,连带着她的头疼都有所缓解。
“是戌时三刻。”剪霞端着一盆温热的清水进来,雪白的帕子在水里一淘,为韶仪沃面。
“我这一觉竟是睡了这么久。”韶仪原以为自己不过是睡过了晡时,未曾想竟已是如此夜深。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看向窗外,此刻神思清醒过来,目之所及也看的更清楚了。韶仪用干燥的帕子沓净了手,这才问剪霞道:“外头可是有人?”
方才她初醒时尚是迷蒙看不大清楚,眼下自然可见那庭间坐着一人。
剪霞面色不变,定声答道:“是世子爷。”
韶仪说不上心里头一时间是何滋味,像是有些无奈,又像是可笑。
“只听人常说‘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还没见过这‘新人’进门头一夜,在‘旧人’门前坐上一宿的。”韶仪眉梢轻扬唇角带笑,眼中却是一片冷冷清清的。
剪霞压低了脑袋不敢搭话,只将盆中的帕子拧干净了搁在盆沿上。
“让他去闻香居吧,坐在我惜芍院是做什么。”韶仪随手拿起身边椅背上尚未收起的外衣搭在肩上,一面对剪霞道。
“奴婢与鹧鸪都去劝过了,世子爷不听。”剪霞道,复又想了想,再加了一句,“老夫人一个时辰前也来骂过了,世子爷今日不知怎么了,谁的话也不听。听老夫人那意思,是连晚上的酒都没去吃过呢。”
韶仪一时无话。
陆庭知虽还不过是肃国公府世子,但作为陆家唯一的子嗣,袭爵之事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只要他在国子监再熬上两年,亦或是有所建树,这肃国公之位必然是他的。
只是……毕竟老肃国公走得早,陆王氏亦不是什么聪慧的妇人,陆庭知虽不是脾性暴怒之辈,但一旦任性起来,恐怕比那些个世家子弟还要厉害。
人是他喜欢的,也是他要的。如今纳进房里,大喜的日子又跑到自己这一方清凉地做什么呢。
韶仪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
陆庭知进屋的时候,便见屋里灯火葳蕤,影影绰绰。
韶仪怀里抱着刚从书架子上拿下来的书卷,身上只披一件单薄的外衣,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发髻有几分散乱,却比往日多了些风流多情。
“大喜的日子,你来我这做什么……”
她的话没说完,便见陆庭知将手上的灯笼丢在了一边,长腿迈开上前逼近自己,一探手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怀中书卷散落一地,韶仪整个人被他揽入怀中抱起,倾倒陷进绵软的床帐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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