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丽妃与温娉婷当下便福身见礼,与此同时,秦怿也暂时止住了嘴边正打算离开的由头。
“臣妾见过皇上。”丽妃本就生得一副好容貌,今日虽没有盛妆打理过,但是依旧是光彩照人。
可惜皇帝的心思并不在她的身上,越过她径自走到戚后跟前:“你如今是偷懒惯了,这个点还在这懒懒散散不成样子。今年的夏宴可筹备好了?”
戚后这才起身福了福,一壁道:“今日倒是新奇,皇上您国事繁忙,也有时间操心这些妇人间的琐事。”她说着目光横扫,落在一旁垂首不敢动身的温娉婷身上,继续道:“去年点了温家办,这位就是今年夏宴的主事人温家长女,温娉婷。”
“温娉婷……”皇帝的目光自她的身上打量而过,那如有实质般的眼神轻掠而过,激地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然不错。”
戚后没有接话,皇帝显然也并没有需要谁答话的意思。他不过是顺嘴一提,让众人起身后,便对站在边角里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秦怿道:“今日果然难得,太子竟也在这里。”
“上午读过书后来给母后请安。”秦怿回道。
“你也是该多来来。”皇帝唇角扬起,双眸半张半阖地睨了他一眼,“你母后宫里头常有这些个世家姑娘往来,若是有看上的便与朕说则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没成个家。”
皇帝说得直白,丽妃压低着脑袋不敢言语,温娉婷俏脸间的红晕弥漫至耳根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秦怿面容不变,复躬身作揖道:“父皇又在开儿臣的玩笑,明知儿臣并无意于男女之情。”
这话听起来云淡风轻,落在温娉婷的耳中则越发伤人。她的脸色当下便白了些,发上簪钗轻晃,仿佛是想抬起头来一看秦怿面上的神情。
皇帝并不言语,显然并不如何愉悦。
当下一时气氛略有凝滞,丽妃感受到身边侄女的异动,暗中轻轻捏了几下她的指尖,示意她不要多言。
可温娉婷又哪里忍得住。
她今年已是双十之龄,家中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妹妹们都已出嫁多年,唯有她始终待字闺中。
在温娉婷的世界里,始终记得十三岁那年在朱雀大街上遇到的少年。他玉冠乌发,一袭雪衫笼着深青长衫,犹如那日云过天青的天空。
从此之后,再无一人能入她的眼。她当时便想,如果能嫁他为妃,她温娉婷此生便再无遗憾。
如此一等,便是漫漫七年光阴。
正巧此时外头通报来了一名小宫女,正是小厨房里的玉钏。
只见她手里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红木色食盒,也就打断了这一室的压抑。
小姑娘并无所觉,恭恭敬敬地走上案前,将食盒中热气腾腾的糕点依次摆上桌案,待尽数摆开后,复退回几步。
“这是?”皇帝瞧了眼桌案上的四五样点心,看上去虽然没有宫中御厨那般巧夺天工的手艺,但可以看出也是精心准备过的。
“这是娉婷自己做的一些小东西,让皇上见笑了。”温娉婷上前说道,余光却禁不住往秦怿处看去。只见他面上并无半点动容之色,依旧眉目冷淡地瞧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不觉心中暗自有些失落。
“永安侯的嫡女竟有如此好手艺,也是难得。”皇帝赞叹道,一面竟是想也不想地拿起其中一块花型的芙蓉酥放入口中,吓得外头的一众宫人差点闯进殿来。
温娉婷像是受到了鼓励,她竟忽然夹起一块如意栗子糕放在小碟中,亲自端到秦怿的面前道:“这是娉婷最擅长的栗子糕,殿下可愿尝尝看——”
她说着说着,不由地颔首垂下眼眸,一张白皙的脸颊已然绯红。
秦怿没有抬眸看她,亦没有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糕点,只是立在原地欠身道:“孤并不喜甜食,还望温小姐勿恼。”
温娉婷虽有些尴尬之色,但在她看来,秦怿也并非有意拒绝她,因而她只是莞尔一笑,神态稍显羞涩:“是娉婷莽撞,与殿下无关。”
丽妃在一旁看着,微微皱眉。虽然她确实是希望自己这个侄女能得偿所愿,她也能多一些依仗,只不过……这位太子殿下看似待人温和有礼,但实则极为冷淡。眼下只看他婉拒了温娉婷,丽妃便心中有数,只怕自家这侄女,并不得太子青眼。
她温家毕竟是侯爵人家,温娉婷这几日上赶着来永华宫,里里外外多少人都知道她得了皇后喜欢。只是如今被太子这么一拒绝,温娉婷若是再如此热脸贴上去,只怕难免有些难听的风言风语传出去。
丽妃当即便想带着温娉婷告退,只是话尚未说出口,余光便见温娉婷眸光微闪,仿佛在这一瞬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顿觉不妙。
果见温娉婷鼓起勇气般扬起小脸,对秦怿道:“听闻殿下素日从不参宴,娉婷斗胆相邀,不知殿下可愿赏脸来参加今年的夏宴?”
她的眼中触之可及的希冀,配上那张算得上精巧标致的容颜,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
秦怿的目光依旧是一贯的淡如秋水,平静无波。他道:“河西虽然已经平定,但遗留事务繁杂,夏祭之后孤尚有一些还需处理,请温小姐见谅。”
他以“孤”自称,愈显疏离。话中虽拒绝地委婉,但显然并无回环的余地。
温娉婷瞧见他眼中掠过的厌恶之色,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却也足以撬动她本就残余不多的尊严。
她承认自己是打着帝后与丽妃面前,秦怿不好直接拒绝自己的主意。只是她没想到他看得明白,更厌恶得明白,拒绝得彻底。
这么多年她也曾想过无数次为什么他不曾成亲,甚至幻想过或许他也和自己一样悄悄地心悦于自己……可他今日连拒两次,竟是半点颜面也不留给自己。
温娉婷的身子软了下来,若非丽妃在一旁悄悄扶住她的腰背,只怕便要御前失仪。
秦怿收回目光,他已无意在这殿上多呆半刻,当下便对皇帝道:“今日约了江太傅商讨辽阳大旱解决之法,儿臣便先告退了。”
皇帝见他显然并不愿多语,索性眼不见为净,让他走了干净。
眼见着这出戏的主人公都走了,丽妃知道这场戏是算是白唱了,当下便也连忙携着丢了魂儿一般的温娉婷一同退下。
待这三人走后,殿中也就只剩下皇帝与皇后二人。
皇帝摸了摸鼻子笑道:“看来朕来的不是时候。”
戚后抬眼睨他,却并未答话。
“之前听你提起过,这就是那个温家的女儿吧,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皇帝指了一指那两道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
“呵。”戚后冷哼一声,“不错又如何,太子不喜。”
“他这脾性像朕。”皇帝饶有所思地笑了笑。
“像您的何止仅仅是脾性。”戚后淡声回了一句。她并没有笑,脸上依旧是不温不火的神情,若有熟悉的人在此,便可看出其间骤雨将至般的暗流正在眼眸深处悄然涌动。
朝阳半升,一线天光自窗棂间透入,落在书案上铺就成一幅鎏金画卷。
夏天越发得热了,惜芍院正屋的门上新换的珠帘半卷着,屋子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一尊莲花白玉冰鉴,一进屋便顿觉这屋里屋外简直是换了个天地。
“姐姐这屋里可当真是舒坦,烈日当头哪里不是热得恼人,也就姐姐这处能偷个凉。”林妙娘坐在小榻上,眼中艳羡难掩。
她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悄悄伸手去摸了摸坐下的坐垫。这是一张黛绿色的细竹坐垫,按理说与她自己屋里的一样,但却不知为何比她屋里要干爽上许多,坐在上头竟是不见一滴热汗。
韶仪的手搭在丝帕上,修长的五指微张开。鹧鸪从斗柜最上头的格子里取出一只青底兰花的瓷瓶,并一只小盒。
只见鹧鸪搬来一张四脚小凳坐在韶仪跟前,瓷瓶打开便有淡淡幽香扑鼻,不消片刻便盈满了整间屋子。
鹧鸪提起盒中小笔沾上几点瓷瓶里头染甲花汁,点染在韶仪玉贝般的指甲上细细描画,点点鲜红氤氲开来,犹如一朵绽开的凤仙花。
“瞧这好手艺,这凤仙花的染料染指甲最是鲜艳好看,被鹧鸪姑娘这么一画,不知道还以为是姐姐的指甲上开出花来了。”林妙娘抿唇笑道,纵然极力掩饰,韶仪也瞧得出她眼中的艳羡。
这凤仙花虽不是什么精贵玩意,但染甲画花的手艺却并不是人人都有。寻常人家,不过是用花瓣捣碎覆在指上,染得不好不说,还总容易染着边上的皮肉,反而更显难看。
鹧鸪这染甲的手艺是宫中传下来伺候贵人们的,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韶仪闲着的另一只手从盘中拣了几颗核桃仁喂入口中,缓声道:“眼下你怀有身孕,这凤仙花的染甲也需得忌讳,不比我这个闲散人来的随心所欲。”
“姐姐说的是,如今妹妹这月份大了,万事都是处处小心着。”这话说到林妙娘的心坎里,因而她心里头的羡慕也少了不少。不过……
林妙娘掩面轻笑一声,“姐姐算哪门子的闲散人,妙娘听说永安侯府的大姑娘前几日受了风寒出不得门,主母又是个久病缠身的,府中无人主事,皇上改了咱们府来筹办今年的夏宴……”她话未说尽,余光向韶仪的方向飘去。
怪不得今日来她这惜芍院坐了这么会儿,原来是为了在夏宴上挣点脸面,韶仪不用往下听便心中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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