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印是一府最高权威的象征,此印一出,还有何人胆敢再多言。众人纷纷低头缩颈,生怕被韶仪看到一般,那鲍婆子更是脸色一白,脚下发虚得差点站都站不稳了。
“嬷嬷可站稳了,莫要在我们这小小的惜芍院摔着了,岂不是又得去麻烦老夫人‘主持公道’了。”鹧鸪本就看不惯这些人,眼下更是不留口德,怎么尖酸刻薄就怎么来。
鲍婆子本以为府印应当一直捏在老夫人手里,没想到不知什么时候老夫人竟当真将这管家大权交给了眼前这位,看着韶仪的脸便觉得身上发凉,听了鹧鸪这话更是再不敢还嘴,只将一张老脸挤成麻花,磕磕绊绊地谄媚道:“哪里,是老奴年纪大不中事,太阳晒得热。”
“哦?”鹧鸪眉梢一挑,“嬷嬷的意思可是怪我们殿下热着您了?”
“不敢不敢。”鲍婆子连忙道,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淌下的冷汗,双腿一软便跪在了院里,“是老婆子我糊涂了,求夫人看在老奴为府中劳碌了一辈子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次。”说着连磕了几个响头。
韶仪面上的神情淡了淡,“嬷嬷说的是。不过嬷嬷年纪既然大了,也担不起府中的事了,是到了回家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也好给年轻的人让让道。”
鲍婆子身体登时如烂泥一般瘫软下去。
韶仪不再看她,目光扫过院中众人,“鲍嬷嬷管的是府中采买之事,可有人愿意接过去?”
管事们还有兔死狐悲之意,但这对于下面的年轻人而言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当下便一个个目露渴望眼冒精光,如恶虎扑食一般蠢蠢欲动。
鲍婆子猛地回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那些个小的,原本还想露头的几个人顾忌着鲍婆子在府中积威已久,家中又还有丈夫儿媳在当差,又退了回去。
若是无人当差,那韶仪今日可讨不到什么好处,眼下夏宴在即又是用人之际,把自己赶走可谓是得不偿失,鲍婆子心里正是打着这主意。
她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可韶仪却并不着急,一字一句缓缓道:“年轻的不敢担这担子也无事,其他管事们若是有能力,大可以身兼数职,也未尝不可呀。”
此话一出,管事们谁还能站得住。
这鲍家一家子垄断府中采办,只看鲍婆子那儿媳妇手腕子上的翡翠镯子便知道其中油水之足,有几个能不眼红的。
什么兔死狐悲,利益当前,逃不过一个良弓尽,狡兔烹。
“老奴是府中常二家的,愿为奶奶分忧。”一名管事婆子立马站了出来。她原本就看不惯鲍家人成天吃里扒外的样子,方才就忍不住想怼上两句了。
有了第一人,后头的自然纷纷站出来自荐,谁又还顾及这鲍家的面子。
那戴翡翠镯子的年轻妇人气得脸颊通红,上前将鲍婆子搀扶起来,对众人恼怒道:“我婆母何曾没照顾过你们这些人,吃的喝的从没少了你们,一个个竟是如此没皮没脸的,枉我家婆母平日里待各位的好。”
“那算哪门子的好。”说话的是常二家的,她双手往腰上一叉,茶壶似的大开大合地站在那妇人面前,嗤笑一声道:“自家一家子吃肉,给别人喝点汤便是好了?鲍家媳妇你可别扯到我们头上来,咱们这些人连油都没见着过,家里头吃的还不如你家门前看院子的狗呢。”
“是啊鲍家媳妇,这可就是你不地道了,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我们几个也拿了你家什么呢。”另一名管事的婆子不满道。
“你们——”鲍家媳妇还想再与常二家的争辩,却被身边的鲍婆子按住了。
只见她摇了摇头,示意儿媳不要再说了。大局已定,鲍婆子只希望自己这一家子能保留几个便是几个,总比统统被赶出府门去要好。
只是她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平时看起来不堪用的正房奶奶,竟有如此手腕。
如此一来,府中众管事里头自然无人敢多言,各自在鹧鸪手里头领了单子去,便散回去做事去了。临了还纷纷点头哈腰地与鹧鸪问好,哪里还有刚来时候的半点气焰。
韶仪回了屋,正撞上陆庭知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自己。
“没想到夫人如此厉害,早知如此便不必让母亲多操这几年的心了。”陆庭知想到方才韶仪说一不二模样便心尖微颤。
韶仪避开男人火热的目光,径自往书案前走去,与陆庭知道:“这几日我拟了夏宴邀请的帖子,你且来瞧瞧是否还有遗漏的。”
陆庭知在正事上倒不含糊,起身在案前细细看过,见到其中一张帖子的时候目光微顿:“这不是燕家,你请他们作甚?”
韶仪不看也知道,这说的是曾经京中的第一世家——勇毅大将军府燕家。
“我记得这燕家和我们素来不对付,以前府中无论是办什么事从来不见他们来过,便是来了也从来不见有好脸色。”陆庭知继续道,“你这次还请他们作甚,岂不是又要被拒一次,这不是把咱们府里的脸面送上去给他燕家打。”
“夏宴之事事关京中所有世家,燕家虽然如今败落了,往年也是年年都会派人参与的,总不好单单今年不邀他们。”韶仪回道。
“夫人说的也是。”陆庭知虽心中不悦,不过想到夏宴毕竟不是自家私宴,燕家总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吧,也就作罢。
美人在侧,陆庭知看完了手上的帖子便有些心猿意马。
女子的面颊许是因着方才外头的热气未褪而透着绯红的色泽,额间香汗未干,眼眸水润更是如晨间凝露。
“韶儿……”男人喑哑的声音中饱含韶仪最熟悉的情绪。
她感到腰上一双大手揽了上来,脊背有胸膛贴了上来,男人灼热的温度透着夏日单薄的衣衫传了过来。
韶仪抿了抿唇,双手覆在身后人的手背上,然后一指一指地、掰开。
“韶仪!”男人重重喘息,声音中按捺着难掩的怒意,“你要避我到什么时候,你我毕竟是夫妻,难不成纳了个妾,日后便再不让我碰你不成?!”
“夫君。”韶仪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平缓而温和,“我刚在外头出了一身的热汗,想先去沐浴。”
陆庭知微微一怔,继而面上发烫,连忙松开了自己环着女子腰肢的手臂。
夏日骤雨难歇,窗外细雨连绵了半月,太子秦怿也就昏昏沉沉地病了小半个月。
赵年伺候秦怿换了衣衫,他身子虽然好了大半,但四肢还发软着,只能歪在床榻上歇着。
“薛太医说了,像殿下您这般身子好的人,一旦病了便少不得得重重病上好些日子。”赵年一边为秦怿梳洗一边絮叨着道:“老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就是这么个理儿。”
秦怿也没有听在耳中,他坐着听了会儿外头的雨声,雨点落在窗台上溅起一阵阵乐曲般的轻响,让他想起小时候与韶仪抱膝坐在宫门前的台阶上,她听着自己讲自己偷偷跑出宫外看到的街景,然后脑袋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那轻细的、如猫儿一般的小呼噜声,从她的鼻子里送出来,看起来比这世间最柔软的小动物还要可爱。
“韶仪公主这些日子怎么样了,可还好吗?”秦怿开口道。
赵年微微一愣,没想到秦怿大病初愈第一时间问的竟然是韶仪公主的事情,口中便如实道:“公主殿下这段日子应当正忙着,这不永安侯府的大小姐得了风寒未愈,皇上便将夏宴的事情交给了肃国公府在办着。”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听说这夏宴的事情温大姑娘留了一堆烂摊子,韶仪公主这些日子想必也是忙坏了,肯定不是有意没来看望殿下您的。”
秦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一双眼定定地看了赵年半天,看得赵年毛骨悚然,脑袋瓜子里转悠了半天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送来花笺呢?”秦怿张口问。
他见赵年一脸迷茫,心里头直叹气,只得又补充了一句:“今年夏宴用于邀请宾客的花笺。”
赵年闻言搓了搓手,捏着衣角擦擦掌心的冷汗,颤巍巍地退开一小步瞄了眼自家主子,小声答了句:“咱们宫没收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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