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婵总觉得, 最近自己跟马文才之间的相处有些别扭。
虽然行动上都还是同进同出、举止间也不见生疏,可是二人之间的氛围,莫名就有些怪怪的。
她有心想要改善, 却总是不得其法。
正当她想要开诚布公地跟人谈一谈的时候, 阿实突然出来了, “公子, 不好了,外头出了点事儿。”
邱玉婵眉头紧皱, 阿实是个很得力的下人,若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必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她的。
邱玉婵忍不住回首去看了马文才一眼, 马文才则体贴地给他们两个让出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本应是一个很寻常的举动, 偏偏近日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 随着他渐渐走远,他和邱玉婵的心里都落下了些微妙的不开心。
马文才一离开邱玉婵的视线范围, 面上客气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 曹率就突然从拐角处的假山林里冒了出来, “公子……”他凑近马文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另一边, 邱玉婵也在询问阿实同样的问题,“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实语速飞快,“祝公子请您到溪边的六角亭,说自己有急事要跟您商议。”
传完祝英台要他给主子传的话以后,阿实紧接着就说出了自己在来的路上沿途打听到的消息,“今天傍晚,学子齐文斌突然在书院校舍的范围内, 捡到了一条女子用的月事带。他很快就把事情闹大,现在大家都怀疑,万松书院里有女子女扮男装混入其中。目前,矛头直指祝英台祝公子。”
“月事带?”邱玉婵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你别看祝英台在女扮男装的很多事情上都不是太在意,但是月事带?这种私密的东西,她可谨慎小心在乎着呢。
齐文斌捡到的那条月事带,百分之九十九不是出自于祝英台。至于她?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万松书院里,难不成还有别的学子是女扮男装来的?
若真是这么回事儿,她连她的眼睛都能瞒过,却会粗心大意地丢了一条月事带?
还是误会?又或者是污蔑?
邱玉婵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一个问号,怎么说她也游历过这么多地方了,就她看来,即使是风气再开放的地方,那里的人对女子月事的看法都是肮脏污秽、唯恐避之不及的。
齐文斌不管在路上捡到什么,听着都不如捡到一条月事带荒谬。
同理,就算是污蔑陷害,拿出一条肚兜来就是最多的了,怎么会想到月事带呢?
邱玉婵心有疑问,脚步却不停,很快赶来祝英台说的那个溪边的六角亭中。
祝英台选中的这个六角亭,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适合用来谈话的地方。
虽然它被建在高处,周围有什么人经过,亭子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但是只要不一门心思地走近,只在有遮蔽物的亭子下方偷看。届时,亭中的人难以发现不说,亭子里的人在做什么,这里反倒是一览无余。
如果上面的人情绪激动起来,下方的人说不定还可以偷听到几句她们的争吵。
就像是此刻的邱玉婵,远远地就看见六角亭里待着两个人——正是祝英台和她的丫鬟菡萏。
她们俩一个站、一个坐,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焦急的表情。好在二人还知道要收敛声音,只是邱玉婵和祝英台一向合不来,谁知道一会儿她会不会忍不住大声?
只是现在时间紧迫,邱玉婵也没法再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用于谈话,只好把阿实留在下面,让他时刻注意着经过这里的人。
只是交代了两句话的功夫,一门心思地盯着亭子下面看的祝家主仆俩就发现了她们。
“邱玉婵!”祝英台先是又气又急地喊,然后就突然意识到有些话是不能在这里喊出来的,于是紧接着她就只能着急忙慌地催促道,“你快上来啊!”
这都还没开始交流,邱玉婵被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给气到了。
她先是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下心情,然后才三阶两阶地踏上了六角亭。
她一进六角亭,祝英台就心慌地想要伸手拉她。邱玉婵二话不说往后躲——开玩笑,就以她现在的心态和力度,一会儿她的手腕非得被她抓青不可!
出事的时候,邱玉婵不在;传话过去以后,邱玉婵又不紧不慢的;现在还跟没事人一样地躲开了她的手,祝英台的心态彻底炸了!
“你怎么还那么不紧不慢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书院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啊!”
“发生了什么事?”邱玉婵想要听听,祝英台她是怎样看待这件事情的。
祝英台被邱玉婵这副滚刀肉的姿态气了个半死,最后还是不得不简略地跟她描述了一下,今天书院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还得从今天傍晚说起,学子齐文斌,在准备到书院的大澡堂里洗澡的时候,突然在还在书院校舍的范围内发现了一条月事带。
书院校舍,别说是一般的杂役了,那可是连山长女儿梅姑娘都不会轻易进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发现了一条女人用的月事带,那这件事情就没法小事化小、小事化了。
祝英台说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好心给邱玉婵说明情况。
只见她的表情随着她的叙事内容,从难以置信变作惊慌、又从惊慌变成了欲言又止,“刚刚我已经问过菡萏,齐文斌发现的那条月事带,绝对不是我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丢的。
我说邱玉婵,这书院里,可就只有我们三个是……来的。那条月事带该不会、该不会是你自己不小心,然后就……”
邱玉婵当真是要给她气笑了,她就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的?
平日里她扮作男子,足可谓是破绽百出。事情一出,她还优先考虑她不至于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结果现在可倒好,她竟然还先怀疑起她来了。
邱玉婵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想什么美事儿呢?你以为你把事情推到我的头上,我就会主动站出来,在这风口浪尖的当头帮你承担责任了?”
“邱玉婵,你说什么呢?我都说了,这件事情不是我和菡萏做的!你凭什么这样说?还帮我承担责任?谁知道这是不是你粗心大意、然后事到临头、倒打一耙!”
“粗心大意?我得多粗心才能把脑子给丢了?正常人能犯这么离谱的错误?你说不是你和菡萏做的,所以就是我做的了?如果你是这么认定的,那我们索性也别谈了。”
祝英台好像反应过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怀疑齐文斌,他有问题。”来的路上,邱玉婵思索了不少可能性,最后还是锁定了她觉得最有可能性的这一个。
“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什么得罪了齐文斌的地方?”
“我……不对啊!你凭什么说他是冲着我来的?怎么看,都是你和马文才比较容易得罪人吧?”
邱玉婵一言难尽地看着祝英台,她心里得对自己多没数,才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啊?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祝英台理直气壮得很。
邱玉婵神色莫名地看着她,“要不是你出事可能会连累到我,我当真是懒得管你。”
“你……”
邱玉婵不想再听她说那些恶心人的话,她索性直接跟她分析,“齐文斌这个人,欺软怕硬。早先他攀附文才兄不成,早就对我们这一行人怀恨在心,可是当时他不敢报复,难不成现在他就敢出手针对了?
再有,菡萏我只问你,在你眼里,我和你家主子,谁的身份更加没有破绽一些?”
菡萏讷讷不敢言,她和主子谁都没有女扮男装的经验,如果没有邱玉婵这个对比,她可能会觉得自家主子已经做得很好了,毕竟她们又不是真的男人,哪里就能扮演得那么出神入化了?
可是有了邱小姐的对比和提醒,她才恍惚觉得,她们真是破绽多多。
尤其是有些邱玉婵提醒了,她们还是不容易改掉的地方;一些邱玉婵根本看不见的地方;一些邱玉婵能做到、她们却做不到的地方……虽然她是主子的丫鬟,可是她当真说不出她们家主子比邱小姐装得更像是一个男人这种话啊!
而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沉默,就已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何况菡萏还是祝英台的人?
邱玉婵收回目光,“看到没有?你觉得,如果齐文斌想要对付的人是我,他会想到这样的办法?”
祝英台十分憋屈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那也不能说明,他要对付的人就是我啊!”
邱玉婵不厌其烦地跟她解释,“就算他要对付的是别人,可是除了我们之外,书院里还会有谁是会因为这种事情就伤筋动骨的?”
“这种时候,我们只能宁可信其有。”
“那又怎么样?”知道事情可能是针对自己来的以后,祝英台身上反倒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来,“只是捡到了一个月事带而已,难道仅凭这个东西,他就敢来搜我的身吗?”
邱玉婵看傻子一样地看着她,“你这是在把梅师兄当摆设吗?”
齐文斌先把事情闹大,打得不就是这个主意吗?事情闹大以后,书院不可能不出手,书院一出手……针对的可就不止是祝英台一个人了。
这也是邱玉婵一直都没有把人丢下不管的原因之一。
似她们这般身上本来就带着把柄的,自然要事事小心谨慎,防人之心不可无。
有没有可能,这个齐文斌打得……本来就是声东击西的主意呢?
邱玉婵已经在深思齐文斌背后的目的了,可是祝英台却还是一脸迷茫的样子,“梅师兄?这件事情,怎么又跟梅师兄扯上关系了?”
邱玉婵就这么被她打断思绪,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等等,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医术高明的大夫,可是能从脉象上看出男女来的。”
祝英台脸上的迷茫更甚,随后脸色才慢慢变白,“不会吧……”
邱玉婵简直要被她气死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敢女扮男装来万松书院上学?”尽管气极,可是她的声音仍旧压得很低。
“我,”祝英台难得心虚,“我又不是学医的,我怎么会知道这些?”
邱玉婵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不对劲儿,祝英台眼下这表现,是不是太过心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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