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糊弄外人的说法, 但这说法既然能糊弄到人,显然还得真实有效才可以。
所以有一句话,邱玉婵还真没说谎——今夜的月色确实很美。
他们两个, 就这么伴着月光的清辉,一路走回寝室。
当他们踏着月色来到寝室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前的台阶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学子郑沛——一个在开学之初就敢吃毒蘑菇证明自己的真男人!
与之略显微妙的脑回路正好相反的, 是他文武两项都相当出众的成绩。于是在夫子的眼中——至少是在陈夫子的眼中,他非同常人的脑回路就成了一种优点,是他与人交往时认真负责的表现。
这一次马太守上万松书院考察,虽然书院早早就给学子们发下通知,但因其身份格外尊贵的缘故, 陈夫子觉得他还是有必要再给学子们强调一下——书院今年的的考察官已经来到书院,明日在课堂上,你们可要好好表现!
然他才刚刚走到半路,就看见做人做事都“认真负责”的某郑姓学子正好从他面前走过,陈夫子就笑呵呵的把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该说不说, 这名郑姓学子对邱玉婵的好感度同样也是高得不要不要的。
起初他吃毒蘑菇进了医舍的时候,他还挺得意——小样儿,最终还是让我给赢了吧?
直到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代理夫子邱玉婵的第一堂课,差点就当场在医舍里哭成了一条傻狗。
也不知道是不是邱玉婵跟他相处得少了,倒是不觉得他行事竟然会有这般——逗比?
直到今年中秋, 文才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可以待在书院不回家。结果这个憨憨, 竟然组织了一大帮学子,请文才兄带领他们一块训练。
马文才骑虎难下之余,便将此子狠狠地给记住了。
邱玉婵在一旁瞧热闹似的,也跟着更加了解了一些自己这位同窗的性格。
然后就是随之而来的炸厨房事件了。这一次, 虽然提议自己动手做月饼的人不是他,但是他能从劝人的一方,被人利用性格弱点,完美地变成了毁掉厨房的罪魁祸首。
该说不说,这家伙的性格特点是真的鲜明!
好就好在从小到大没遇上几个特别坏心眼的人,不然随便套路一下,这家伙不说被玩死,肯定也是要吃大亏的。
马文才和邱玉婵对这种性格的同窗倒是不讨厌,因此此时回到寝室门口,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他们门前的台阶上,还出口好生地问候了一把,“郑沛?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可千万别是找他们去训练的。
想到这里,马文才就忍不住面色一黑。
这小子当真是个人才,脑子里总是转着各种别人看不懂的想法。
比如说担心比赛那天下雨怎么办?地动怎么办?发生了天狗食日这种意外事件又该怎么办?
他们是不是得在雨天或黑夜中多多练习一下呢?
这些个防范于未然的提议被领队的马文才一口气否决了泰半——不会发生、别担心、发生了比赛肯定也会跟着延期的,毕竟这是两家书院之间的比赛,他们万松书院对赛制同样具有发言权。
郑沛便心满意足且放心地开始正常的练习了。
好在现在离正式比赛的日子也不远了,该有的顾虑,郑沛早就在大家面前顾虑完了。
这次他来找他们,是为了明天的考察。陈夫子说了,考察官已经到书院了。
今年来的考察官身份不低,他不允许他们这些皮小子出门闹事。否则的话,一经发现,就是品状排行下下等处理。
今天大家就好好待在寝室里预习功课,明天早点到学堂,争取给考察官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因为今夜这番交谈的缘故,邱玉婵心中实难对他们书院这次来的考察官提起几分好感,不过前来他们寝室传信的学子却是无辜的。
因此邱玉婵开口应和道,“好的,我们知道了,麻烦你特地赶过来报信了。
下次若是遇上我们俩不在寝室的情况,你只肖往门缝里夹张纸条就好,不用一直守在这里的。
等了我们这么久,要不要进门来喝杯水?”
“不用不用,”郑沛摆手拒绝道,“我也是刚到这里没多久,只是刚刚跑遍了所有学子的寝室,这会儿正好就趁等你们的功夫坐在台阶上歇歇脚了。
水就不喝了,夫子这样耳提面命,这次来的考察官的身份怕是真的不低。我打算回去预习一下明天要上的功课,不求在课堂上出彩,只求不要在课堂上出丑就好。”
朝廷派来考察官,对于书院的学子们来说,是一件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事情。
只要不是完全无心于仕途,对于考察官,大家都会有几分重视。
既然郑沛都这样说了,马文才和邱玉婵也就不准备留他了。
只是再次在口头上谢过,然后就在这家伙不知真没感觉到、还是故意在气和邱玉婵关系最好的马文才的“不用客气,中秋领队无私地留在书院,带领咱们大家训练的时候,咱们之间可不兴这样谢来谢去的!”的回应里,快快活活地走了。
稍后,邱玉婵差点没在马文才骤变的神色中笑出声来。
郑沛走了以后,他们俩该干嘛干嘛,完全没有要因为考察官的到来而更加努力地学习的意思。
***
时间更快来到第二天,和昨晚一样淡定的,邱玉婵和马文才在日常的时间点上从睡梦中醒来。
只今天略微和往日有些不同的是,今天一大早就候在他们门外的马家的下人。
万松书院的建筑设计得很是讲究,寝室和寝室之间,都隔着一段能让社恐感到安心、又不会让社牛觉得有障碍的距离。
所以马家的下人守在他们门前,也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动静。
当然,这也有可能跟前段时间,马文才狠狠地坑了一把书院最闲的那一批八卦传播者、富家公子哥有关。
不管怎么样,邱玉婵都很庆幸,今天他们寝室里的动静,不会被那些闲得像一只只精力饱满、但又无处发泄的哈士奇一样的八卦爱好者们发现。
但见他们刚刚从床上醒来,像往日那般各自换好各自的衣服,门外就有人好像掐着时间点似的敲了敲们,“两位公子,可更好衣了?”
“什么情况?”邱玉婵这边还在纳闷,马文才就跟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他们寝室的大门,“你们来这儿干什么?是我爹让你们来的?”
门外,站在最靠近门前的那个位置的马家下人一拍手,就有人捧来了山下醉仙楼的招牌菜,规格简直是不下于初次见面时,马文才派人在山下的客栈里招待邱玉婵的那一次。
甚至因为派人来的那位,应该考虑到此时用餐的应该会有两个人,所以派人送来的东西还相对更多了一些。
但是——这里可是在书院里啊!这样真的不会太夸张吗?
邱玉婵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走到门边,谁知守在门外的那个下人一见到她,立时便眼前一亮,“这位想必就是邱公子了吧?果然是人中龙凤!
我家老爷惦记着两位,因为两院之间的比赛的缘故,怕是很久都没有下山放松一二的。因此特意命小人到山下醉仙楼去准备了今日的早点。
老爷说这是他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如若他日邱公子有时间,欢迎公子跟我们家公子一起到马家去做客。
到时候,老爷一定会好好招待您的。”
邱玉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她不自在地凑到马文才身边,“你爹他老人家这是玩得哪一出?”
邱玉婵不是那种没有处事经验的人,什么口蜜腹剑的对手,什么心怀鬼胎的敌人,她都能应付得很好。
但是马太守这种情况,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昨天她才刚刚从他儿子嘴里得知了他的“恶行”,如今他们连面都还没有见上呢,他却派人到她面前……嗯,应该怎么说呢,这是“示好”来了?
邱玉婵觉得自己有必要向人家的儿子了解一下情况,这样才好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马文才的面色相当难看,只能勉强地用平和的语气吐露出几个字,“不用管他。”
在此之前,他可从未见过他爹这般关心他,关心到竟然在书院里摆出了这样的阵仗。
诚然,其中也不乏他太久没有回去,所以他爹想用这种方式关心他的可能。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他还是更倾向于,他爹想要利用他和邱玉婵之间的关系,向她展现他们马家的财力,展示他虽然是一州太守却平易近人的形象。以期结业以后,邱玉婵可以为他们马家所用。
实在是类似的情况实在是发生过太多太多次,比方说,小时候他爹难得上书院去接他一次,然后就和他们书院德高望重的夫子相谈甚欢起来。
再比方说,还是小时候,他罕见地表示愿意领他出门玩耍。结果就“偶遇”到他当时的上峰,你说巧不巧,上峰家里正好也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同龄的孩子,只是比他小了两岁。
于是罕见的亲自时光,就成了马文才一个小孩子的另类带崽时光。
从小到大,他爹主动关心他的次数简直是少得可怜。
而且每一次,好像都有他的目的。
约好的活动、难得的关心,不是无疾而终,就是作秀!
久而久之,马文才非但对他爹提不起什么期待,反而还分外厌恶这种行为。
偏偏马太守派来的那个下人,好像看不懂自家小主人的脸色似的。
他殷勤地弯下腰来,“两位公子应该还没有梳洗吧?需要小的在一旁伺候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又有两个下人从拐角处而来,手上各自端着一盆热水。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个人,手上捧着晨间梳洗的用具。
——这阵仗是越来越大了。
再这样下去,其他人就是想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难吧?
“滚!”马文才的忍耐力达到极限,“全都给我滚下去!如果我再在书院里看到你们,那马家你们也不用待了!”
那些下人好像已经相当习惯大主子和小主子意见相左的情况,这边马文才一暴怒,他们脸上丝毫不见惶恐之色,领头的那个下人甚至还完整地跟自家小主子说完了告退的话,这才带着下人们鱼贯而出。
下人们一走,马文才也跟着收敛了脸上的怒色,“好了,至少我爹在书院的这段时间,我们不用再担心他会派人来骚扰我们了。”
管自己亲爹派人来示好的行为叫“骚扰”,看来马大公子是真的很不待见这位老人家了。
邱玉婵却没有什么额外的表示,毕竟她只会比马文才更加不待见那个不对他好的人。
不过有一点,邱玉婵还是略微有些好奇的,“刚刚你——好像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虽然神态和语气都做到位了,但是收得未免也太快了。
邱玉婵本身也没感觉,他身上带着多大的怒气。
马文才冲她点点头,“确实,我早就习惯了我爹的这一套,谈不上什么生气不生气的,只是这样表现,他们可以走得快一点。”
这些下人个个都是人精,你态度一好,他们就要表现出自己的“为难”之处了。
倒不如彻底把矛盾转移到他和他爹的关系上,这样,府里就没几个人敢在这个时候捋他的虎须了。
邱玉婵受教地点点头——没想到啊,文才兄,对付起这些人来,你也挺有一套的啊!
文才兄骄傲地点点头,两个人一起梳洗洗漱好出门去了。
马太守有心在邱玉婵面前表现一把马家的地位和实力,却没有要纡尊降贵、提前来认识她的意思。
邱玉婵跟马文才一起,在他们万松书院的饭堂里,用了一顿“朴素”的早点,然后两个人结伴去了讲堂。
先是按照惯例,在无人主导的早课上温习了今天要上的功课,然后才在早课快结束、正式课程快要开始的时候,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马太守。
马太守是和陈夫子一起来的,古代人成亲早,他和邱玉婵她爹一样,看着都不太老。
在保持得还算可以的身材,和权利财富滋养出的魅力和气度的加持下,看着还挺有中年大叔的魅力的。
不过书院的学子个个都年轻又好看,书院里又有一个与之同龄的美人山长做对比,大家一致认为,新来的考察官的颜值只能力压陈夫子,算作他们书院的倒数第二。
直到陈夫子介绍了,这位是他们书院新来的考察官,也是他们杭州的太守——正儿八经的地头蛇。
还是在真龙并不强势的情况,显得异常险恶的地头蛇!
于是书院的学子们纷纷改变观点——天呐!这是什么风韵犹存、风姿卓越、风流倜傥的绝世美男子啊!
果真是不愧是真生出文才兄这么优秀的儿子的男人!
就是这位优秀的大男人吧,他看向文才兄同桌的眼神是不是有点怪怪的?
这些旁观者都注意到的异状,邱玉婵这个更加敏锐的当事人当然不会注意不到。
马太守在刚走进门的时候,哪怕邱玉婵眼里戴了对他观感不太友好的滤镜,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有气度的老男人。
刚进门的时候,他大概下意识就想要看向自己的儿子。
结果视线刚一环绕开,却先一步打量到了坐在他儿子身边的她的身上。
不是邱玉婵敏感,真的是他的反应已经大到了用“瞳孔地震”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的地步。
邱玉婵甚至见他嘴唇翕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对着她的这张脸,喊出别的什么人的名字。
好在时刻关注着他的陈夫子及时地发现了他的异样,用他老人家格外“动听”的嗓音叫回了这位太守大人的魂儿,这才避免了一场父子相残的戏码当场上演!
是的,邱玉婵不过觉得马太守的反应好像有些奇怪,所以想要从文才兄那里获得一些信息罢了。
谁知道她刚把目光转过去,就看到了文才兄同样是有些不解的眼神,但是很快,他不解的眼神就转变成了愤怒。
难得地的,马文才甚至没有感觉到邱玉婵的注视,只是一味地恨恨地盯着他爹看。
马太守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心虚,但是人家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收敛起了这点子心虚,只是看向邱玉婵的眼神,却难免地变得温和缱绻了许多。
父子二人失态的原因大同小异,马太守是乍然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邱姓学子,突然惊觉她和亡妻的样貌,实在是有几分相似。
只是说是特别相似,那倒也没有。邱玉婵和崔兰清,一个是桃花眼,一个是杏仁眼,衍生出的气质就差了许多。
只是脸型和口鼻分外像了一些,这乍一看,就像了至少有五分。
可你说巧是不巧,她们的眼睛分明是她们这两张脸上最不相似的两处地方,可偏偏就是那眼神——一样的灵动、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涌动着很多人都看不懂的、却漂亮的光辉。
神采和气质的交融下,倒显得她们最不相像的两处地方反而显得分外相似了。
马太守找过很多崔兰清的替身,但是这种上不得台面——起码在他眼中是挺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也不愿意拿出来张扬。
是以他找替身,只能是青楼楚馆,或是街上偶遇的小门小户的女子。
这些人,就是样子长得再像崔兰清,那一身大家小姐的气度也是她们学不来的。
何况邱玉婵如今年纪正好,刚好就处于马太守最怀恋的、离去的妻子最美丽的时期呢?
马太守只是震惊,而不是当场失态,已经是他顾虑到自己的面子、顾虑到儿子此时也在现场的表现了。
马文才愤怒的因由也就很好理解了。
他爹在外面有人的事情,他是一直都知道的。
马太守最猖狂、最顺意的那段时间,甚至把外头的女人带来家里过。
母亲离去之前,他还是不晓事的年纪,再有时代的限制,他很难意识到,这是他爹对他娘的一种背叛。
后来母亲离世了,他再看待他爹的行为的时候,就多了一种愤怒的情绪。这种情绪与他爹处事是对是错无关,完全衍生自他对他娘的感情。
初始只是知道他爹在外面的女人一直都没有断过,可能他娘刚刚离世那会儿,那个男人尚且有所收敛,但是最后总是故态复萌了。
更令人觉得恶心的,是马文才得知,他爹后来找的那些个女人,总有那么几处跟他娘肖似的地方。
其实马太守已然足够小心,最后避着马文才了,甚至后来他再也没有把女人带回家过,明明府里唯一的那个能主事的、会介意的女人已经不在了。
但随意马文才日渐长大,太守府唯一一位公子的地位愈发巩固,就算他不主动去调查,也总会有人把消息递到他的跟前来。
虽然那些人担心的是他唯一继承人的地位不保,而他在意且恶心的,却是他爹后来找到的女人,个个都跟他死去的娘亲有相似之处。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他爹凭什么这么羞辱他娘?
那一回,马文才跟他爹爆发了极大的一场争吵,直言马太守配不上他娘,马太守第一次在他娘离世以后还动手打了他。
总之这一架,吵得是要多凶就有多凶。
吵完以后,马太守现有的、找来的那些和崔兰清相似的女子,通通被他打发走了。不过在此之后,马文才倒是再也没听过有关于他爹找女人的消息。
比起他没找,马文才更愿意相信是他找了可自己并不知道。
本来心里就膈应着,只是没有证据的事情,以他的性格也不会拿出来跟他爹翻旧账,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打上了邱玉婵的主意!
马文才是又愤怒!又恶心!
他娘的样子他同样也记得,再不济家里还有一副他娘的肖像画呢!
可是再面对邱玉婵的时候,哪怕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心里也不过只是有了一个“他跟他娘长得还挺像的”这样的概念。
甚至比起脸型和口鼻,其实他更容易被她的眼神打动。
后来逐渐认识了这个人、熟识了这个人,“他跟他娘长得还挺像的”这个念头,更是再也没在他的脑海里面出现过。
现在他有了喜欢的人,他就更是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会因为外貌上的一点点相似之处,就轻易地把自己的感情分拨给别人呢?
这堂课马文才根本就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听课!
他心中的怒火,是在这堂课结束以后,他爹装模作样地说要请人带他一起参观书院的时候到达顶峰的。
马太守昨天傍晚来得晚,陈夫子就只是把人安置在了待客用的房间里。今天才抽出空来,准备带人参观一下书院。
马太守倒是客气,说犬子就是万松书院的学生,只肖让他来带着自己走一走就好了,不用劳烦陈夫子。
陈夫子心想,这父子俩指不定是想要联络联络感情呢?他就不做那电灯泡了!
谁知道马太守这边刚刚拒绝了陈夫子,那边就表示——诶,这位学子是我儿子的好朋友吧?
我儿子性子无趣,大抵不知道书院有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不如你也跟着我们父子二人一起去逛逛?
——没错,那名学子就是邱玉婵。
马文才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愤怒顿时沸腾到了极点,结果反而没有那么生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先是站在他爹面前,表示自己对自己就读的书院还是很了解的。
然后三句两句就把邱玉婵劝得离开了这里。
马文才和马太守,在邱玉婵心里,后者甚至不配跟前者并列成为一个选项。
邱玉婵离开以后,马文才觉得自己心里的气总算稍微顺了一些。他当然知道他爹不可能当着他的面对邱玉婵做些什么,但只是那种眼神,就已经让马文才觉得分外膈应了。
他的气顺了,马太守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不太得劲儿。
他当然知道此刻儿子的心里究竟都在介意一些什么,可是不提邱玉婵是他儿子的同窗,就说他可是一个男人啊!
他在他儿子眼里的形象,究竟是有多不堪、多饥渴啊!才能被他儿子防备着他会对同时具有这么多要素的邱玉婵下手?
马太守有心想要教训儿子两句,转眼又想到了他刚刚险些在万松书院众学子面前失态的情景,一时之间,就有些心虚地拿不准对待儿子的态度。
可是他不出击,马文才却不见得会放过他。
只见父子二人具都沉着脸,走在万松书院的石子路上,看着不太像是要出门赏景,倒像是相约着要去干架的样子。
马文才一路把他爹带到了一个僻静之处,然后就立时开口、先声夺人道,“爹,昨晚你说你知道了我为什么接连两个节日不回家?
那今天你也见到邱玉婵了,你对他有什么看法没有?”
这两句话要是分开说,那马太守就都能明白,可是这要是合在一块,马太守就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文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实在的,现在他心里其实挺不安的。
不得不说,马太守的直觉还是挺准确的。
只见马文才轻轻勾起嘴角,跟他有几分相似却比他年轻漂亮太多的那张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赌气和解气,有的只是无尽的坦然和认真,“嗯?爹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心悦邱玉婵,准备结业以后,就跟他在一起。”
马太守:“……?”
马太守:“……!”
马太守觉得自己要昏过去了!
“文才,不,马文才!你再说一遍!”他深呼气,再深吸气,“你说你心悦谁?你说你结业以后想要干什么?”
马文才先是静静地看着他爹不说话,估摸着等他的心情平复了,能够听懂他将要说的话是什么了,他才再次跟他爹复述并强调道,“我说我心悦邱玉婵,结业以后想要跟他在一起。不过你儿子目前还是单相思,为了你儿子以后不会一辈子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请太守大人您为我保密。”
“我!”马太守原本还想当自己没有听到,这个逆子究竟都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结果自欺欺人的心理活动刚刚结束,迎来的就是马文才斩钉截铁的暴击!
还保密?老子现在就把你打死,保证你一辈子都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怎么样?!
“怎么了?还没听明白?那我就再跟您说一遍。”马文才不厌其烦地说:“如果这一遍您还是没有听明白,那我就继续说,说到你听明白为止。”说到你永远不会对邱玉婵生出那些肮脏的心思为止。
马文才喜欢邱玉婵,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性别因素。
可是马太守要是真的跨过了心里的那个坎,想要得到邱玉婵,他就会从自由和人格几大层面上去摧毁她。
马文才疯了才会让心上人去受那样的苦!
他的语气太坚定、神色也太坚定,让听到这番话和看到这副表情的人,完全不会去怀疑他话里的真心。
他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并且做好了不被其接受就真的孤苦伶仃一辈子的准备。
站在马太守身前的,要是一个旁的与他不相干的人,可能他还有捋着胡子,赞他一句深情。
可是,他是他的亲儿子啊!
马太守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不过这位铁血的太守,就是受到了这样大的刺激,也不会想要昏倒,他只想把这个逆子打昏!
只见他的巴掌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打到马文才的脸上了,马文才却避也不避。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又冷漠又冷静地看着他。
马太守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了。
小时候的马文才任打任骂,不管父亲怎么责罚他,他都只会在自己的身上找错误。
后来清儿走了,他开始对他有了质疑——为什么我明明是在按照你说的那样做,我们的这个家却没有变得好起来呢?
马太守也极少再动手打他,直到他发现他在外头找了清儿的替身,当着清儿遗像的面,质疑他对清儿的感情。
马太守怒火攻心,在后来的那段时光,少见地打了他一巴掌。
马文才挨了这一巴掌,对他的教育却不仅仅只是有了质疑。
在母亲的事情面前,他可以撇去从小受到的教育和环境的影响,坚定自己是没有错的。
自此以后,马太守再想对他动手,也只能是在他也认同自己有错的时候了。
旁的时候,他就算不会还手,也会躲开,更是绝对不会接受他要他跪在他面前的要求。
可是今天,他却没有要躲的意思。
可是马太守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他这是在认同自己有错。
恍惚间,他总觉得这是儿子给自己的一种宣判。只要他动手打下去,他可能就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马太守眼神一颤,只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距离马文才的脸不过分毫的巴掌放下,嘴里却还是忍不住要怒斥道,“荒唐,那可是一个男人!”
马文才奇怪地看了他爹一眼,没想到这辈子竟然会有他主动停手的一天?
之前他确有要坚定自己的意思,兴许是小时候得到的太少、失去得太早,他总是会被马太守时不时透露出的一点点温情给裹挟。
邱玉婵是真的很好,满足了他很多,也让他重新得到了很多,更是为他带来了许多——那些傻得可以的同窗,在之前的他的眼里并不值得珍惜的友情。
但是在亲情这一块,马文才感觉到的依然是空白的。
只是现在的他,有了敢于舍去这样的并不纯粹的亲情的底气。
刚刚马文才就在心里想着,只要他爹这一次再动手,他就当自己彻底没了这个爹。以后再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就再也不需要过问太守大人的意见了。
他甚至冷酷地想到,一会儿要怎么借着脸上的伤痕向邱玉婵卖惨。
谁知道他爹这一巴掌竟然没有打下来?
不过马文才也没有要感动的意思就是了,他又不是贱得慌。
只是他爹既然没动手,那么有些事情,马文才就还是不能避过他。
他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他爹刚刚跟他说过的话——那可是一个男人?
马文才的神色变得奇怪了起来,“对啊,我知道,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吗?”
马太守难以置信道,“你就不介意?”
马文才眼神飘忽,“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不过这是我和他的事情,爹一大把年纪了,为儿子操这个心干嘛?”
马太守一开始还没有听出他的意思,直到他在这死小子的脸上看到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于是马太守秒懂他的意思。
懂了的马太守——更加生气了!
我问你介不介意,是介不介意他是一个男人,不是在操心你们以后的……唉!算了!
这种想法,真是在脑子里面过一遍都嫌糟心!
马太守算是看出来了,他儿子这是铁了心了啊!问题是另外一个人对他却没这个感觉!他竟然还是单相思!
马太守心里是又急又气,索性他们两个还没有在一起,他直接动用道德绑架大法,“我送你来书院读书,是想你用功读书,日后出人头地来的!你脑子里,怎么净是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马太守有心想要说他这样对不起爹娘,可是爹吧——这小子不在乎,娘吧——他又不敢提,生怕这小子当场跳脚,瞬间起到跟他期望中相反的结果。
最后只能这么点到为止。
这点程度的道德绑架显然影响不到马文才,“端午和中秋的时候,我不是都派了曹率回去跟您汇报我的成绩吗?成绩好吧?玉蟾也差不多。
放心吧,你儿子这么有眼光的人,看上的人也是不会差的。”
——放心个屁!
马太守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好,就算你成绩不差,日后不需要靠家世,也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的。
可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难道就不怕朝中的文武百官耻笑吗?”
马文才轻轻地扯了扯唇角,“文武百官是闲着没事做了吗?一个个的,专门盯着别人的家事不放?”
“哼,”眼下马太守才终于有了能够拿捏得住这个逆子的感觉,“就算百官不在意,那些言官会放过你吗?龙阳之好,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无所谓,反正他们的把柄我也有。”现在没有的,将来肯定也会有。
谁还不懂个为官之道了?走不了官官相护的路线,大家就互相威胁呗。
“文武百官的把柄,难道你都能拿捏?”
“爹,您还是少来吓唬我。朝中养了男宠的高官难道还少了吗?大不了我不要名分,只做那家伙的情人就是。”这话纯属马文才说来气他爹的。
情人当然是不可能只做情人的,马文才只是下意识地没有考虑到那般长远,毕竟邱玉婵会不会和他在一起,还都是两说呢。
在一起以后,两个人自然就会一起商量日后的事宜,何必要他爹来操这个心呢?
早不来爱护他,晚不来关心他,偏偏在他追求自己幸福的时候,他要来横插一杠子。只是怼他两句,已经是他占了自己当他爹的便宜了。
马太守果然被气得不轻,“情人?你还要当他的情人?马文才,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他,到底、到底谁才是……”后面的那些话,不好龙阳的马太守实在是说不出口。
其实这个问题,马文才也思考了非常非常之久了。
反正目前,他觉得自己是决计没有办法接受自己要做下面的那一个的。但是他在邱玉婵面前的抵抗力有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万一人家就是要求,只有这样,他才愿意跟他在一起呢?
所以,经过他的深思熟虑,他要极尽哄骗劝诱之能事。关键时候,美色能卖就卖,他肯吃这套就最好,要是不吃……那就再说吧。
不过这么细腻的少男心事,他肯定是不会在他爹面前、剖析给他爹听的。
所以马太守但见这个逆子沉吟片刻,最后竟一脸决然地抬起头来,坚定地对着他表示道,“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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