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钦并未再追——樊都外刺骨的寒风将他沸腾发热的脑子吹清醒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郑辰的身影隐没在城门翻涌的黑雾之后,满心不甘地“啧”了一声,抬腿向前迈了半步,思索再三后又不情不愿地挪了回来。
一个人闯进樊都里太危险了,他心道,且先回去通知余襄他们再说……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自樊都城楼上却悠悠然地传来说话声:
“不打算继续追了吗?”
虞钦瞳孔一缩,立刻回身做出防御姿态,满眼警惕地盯着城楼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男子,一滴冷汗后知后觉地滑下脸颊。
——这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在电光火石间梳理了一番记忆,确认了城楼上的青衣人上一秒绝不是在那里站着之后不自觉地握紧了嘲风刃,冷声道:“你是谁?”
青衣人负手而立,猎猎寒风牵扯鼓动着他的衣摆,而他略显单薄的身子却在其间岿然不动,眉眼含笑地打量着朝自己刀刃相向的虞钦,一五一十地答道:
“了却尘缘之了,随风自去之风,了风二字是也。”
虞钦听着这个有几分奇怪的名字,满心疑惑地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是樊都的人?”
名唤了风的青衣男子笑着摇摇头,答道:“我答了你一个问题,按理,你也要答我一个。”
虞钦:“……”
看样子这个人没有要攻击自己的打算,虞钦微微放下了些防备的手臂,决定和这个不可捉摸的家伙聊上一聊:“你问。”
了风满意地看他卸下几分防备,笑道:“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那么……”他眯起眼睛来上下审视一番虞钦,饶是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虞钦都被他过于明晃晃的视线打量地浑身不自在。
“敢问这位虞钦小兄弟,你和李磬是什么关系?”
不疾不徐的话音落了地,虞钦面色陡然一变。
了风泰然自若地看着他的反应,嘴边笑意更深,好整以暇地接着道:“啊,是我疏忽了,这个问题价值太甚,应当再答你一个才抵得上。”
“那就方才那个吧。”他对城楼下神色冷峻的虞钦视而不见,自顾自地道:“我是樊都的人,这样可以了吗?”
风声把他的尾音带到了远处,而没有人应答。
两人在那之后不发一言地对视着,隐隐嗅得道空气之中疯狂滋长的躁动不安。
就这么凝滞了好半晌,虞钦才缓缓张口,对着城楼上似笑非笑的了风道:
“你如果知道的话,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了风对他外放的抵触情绪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又加了一把火:
“嗯,我确实是知道,不过从你嘴里自己说出来的话更有趣一些。”
他稍稍俯下了身,满眼都是兴致盎然:“李磬的独子居然还存活于世,多叫人惊喜的消息啊。”
听到“独子”两个字时,虞钦猛地攥紧嘲风刃,手腕微微颤抖着,甚至连骨节都泛起了白色。
“那么……我就当你承认了。”了风勾起唇角,“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虞钦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冰冷的月色中,唯有胸口绵延不绝地升腾起灼热的火焰,顺着经脉血管冲刷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他听到自己压抑地似乎有些扭曲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了风原原本本地答道:“我坐拥整个樊都最大的情报组织,还有什么是我查不到的吗?”
“当然,我也很高兴你没有骗我,这证明了你是一个很好的交易伙伴。”
情报组织……
虞钦深吸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几分,攥着嘲风刃的手指紧了又松,就听得了风又道:
“好了,寒暄差不多该结束了,来谈谈正事吧。”
虞钦抬头看他,了风道:“我了解到你在追方才那个人——郑辰,而他现在就躲在樊都,日日以灵泉来滋养魂魄。说老实话,按照你们现在的情况,想抓住一个受樊都庇佑的人,难上加难。”
“所以,我想与你们做笔交易。”
“我将郑辰亲手送给你们,如何?”
虞钦皱起眉,搞不清这个来路不明的青衣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樊都之内仙魔不论,你如何抓他?”
了风道:“樊都内有自己的生存法则,这点虞小兄弟不用担心,你要是好奇,我可以告诉你。”
虞钦刚想说个“不”字,可了风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樊都之内确是仙魔不论,就算你是千年仙人来了也与百年小魔同样,要是敢肆意行事,当心受‘天罚’。”
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樊都内自有其道,但入樊都者不可妄动修为——简而言之,就是绝不能动手打架。”
“不过嘛……”他暧昧地笑了笑,“每年殒身樊都的人也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发现,在暗地里随便你怎么玩。”
“毕竟就算不动用修为法术,还是有不少致人于死地的法子。”
虞钦:“……”
“是想杀大魔呢,还是想害仙尊呢……”了风好整以暇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得手且不被发现,樊都绝对是你的最佳选择。”
“就算是被发现了……”虞钦冷笑一声道:“在樊都内也没人敢光明正大地来取我性命对吗?”
了风笑得更开心了:“聪明,不愧是李磬的孩子。”
世人皆道樊都不涉仙魔之辈,入者皆为凡人,哪知樊都之内才是最阴暗危险的地方,充斥着暗不见光的阴谋诡计,指不定下一刻就死得不明所以。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樊都确实做到了众生平等——死得众生平等。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虞钦问道。
了风道:“因为你将来会用到的。”
虞钦一挑眉:“你觉得我将来会进樊都?”
了风道:“谁知道呢。”
虞钦被他这打太极的态度搞得不舒坦,继续问道:“你说是交易,那我们要给你什么?”
了风道:“现在暂且不能同你说,不久后你就会知道的。”
虞钦:“……你这么说,这笔交易对我来说并不安全啊。”
了风笑了两声,道:“不过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法子呢?”
虞钦不说话了。
诚然,了风说的话再怎么让人火大也掩盖不了事实——郑辰进了樊都,荆云门就永远拿他没法子,这种时候借助樊都之内的势力无疑是最有效率的。
因而虞钦道:“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些补偿?毕竟是你自己说的,交易得讲究个公平不是?”
了风眯起眼看他:“你想问什么?”
虞钦仰起头来看他,颇为“慷慨”地给了他几个选项:“郑辰的身份,芸河县的事,你自己的身份,你看着说。”
了风:“……”
他上上下下瞧了瞧虞钦,失笑道:“罢了,就当是给你这个小娃娃一点提点好了。”
“魔气早就蔓延人间的,只是你们一直没有重视,只当它是疫病,放任其滋长罢了。”
虞钦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喃喃道:“云青山,青石镇。”
了风并没有回答他,接着道:“人界当疫病平息了,便万事太平了,实则不然……那些魔气哪有那么容易抛下现成的养料撤走?”
虞钦脑袋里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问道:“你是说,魔气至今仍潜伏在那些人体内?”
了风含笑点点头:“不止如此呢,若将来当真有一天魔尊现世,那写潜伏在人身里的魔气就会肆虐作乱,将那些宿主寻常百姓通通吃干抹净,化作魔尊座下残忍嗜杀的犬牙。”
他慢慢悠悠地说着叫人心惊胆战的事实,末了摆出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看虞钦的面色几变,又道:
“其实不只是云青山,在你眼前就有一处深受魔气影响的地方。”
虞钦:“……芸河县。”
了风道:“芸河县受的影响可比云青山深得很呢,特别是县令府里……”
他故作高深地看了虞钦一眼,道:“给你个小建议,去查查徐兴德的家世背景,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的。”
-
了风扔下那一句话后就和一阵风似的飘走了,留虞钦一个人在樊都之外沉默驻足良久。
他攥着嘲风刃的手心已经发热泛疼,可还是抵消不了如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似的浑身冰冷。
他脑袋里乱得很,简直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吵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了风怎么知道的?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樊都里究竟都是些什么怪物?云青山那边还能安定几日?
……
乱七八糟的问题在他眼前一条条飞过,虞钦倒吸一口夜里的凉气,抬手“啪”地一声拍上了脑门,借助外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着急也没用。”他解释给自己听,一呼一吸地缓和心绪,“先从最近的事情查起,郑辰那边有樊都势力。”
随着他的喃喃自语,鼓噪不休的心跳终于平复了些许,虞钦松了松手,嵌入嘲风刃柄的皮肉牵连起一阵刺痛的感觉。
他匆匆瞥了一眼宛如刻在自己手心里的刀柄纹路,又想起了这刀的来历,由不得苦笑一声。
“怎么就逃不开了呢?”虞钦自嘲道,“祸害了我娘还不够,还要跑来再祸害完我你才肯善罢甘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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