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溪剑刺入魔尊身体一刹,似乎天地皆静,时间暂停在那一刻。
虞钦周身穴脉都在叫嚣着精疲力竭的疼痛,无限逼近那魔气之源的后果就是他整个灵识都要沸腾起来,在脑袋里搅和地翻天覆地。
可青年还不知死活地攥着剑。
在魂肉剥离的痛苦之中,他那微不足道的理智却是格格不入地想到——原来捅魔尊也和捅常人没什么区别吗。
都是刀剑刺穿血肉的钝闷感,当年李磬也是这种感觉吗?
他正胡思乱想,视线中是白光乍现的棠溪剑,那耀眼灼目的白色势如破竹地剥开层层虬结的魔气,剑尖最终指向一块手掌大小的赤红晶核。
棠溪剑与晶核相触一瞬,虞钦只觉手臂骤然泛起撕裂般的疼痛!
他闷哼一声,唇齿间满是咸腥味——竟是自己生生咬破了口中软肉。
那就是……魔尊的力量所在!
顷刻间,呼啸的风声混杂着无尽的鬼号骤然窜入耳膜,一股排山倒海似的魔息要将他逼退——
虞钦死咬牙关,双目赤红几欲滴血!
最后一步,怎么能……!
棠溪剑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拉锯中发出凄惨的鸣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断裂般大幅度震颤着。
数米之外的厉睛撑着一口气看向虞钦,只见烈风在黑衣青年身上毫不留情地刮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只飞散一瞬便蒸发在漫天的魔息中。
他心下一惊,扯着嗓子嘶哑道:“虞钦!松手!”
这种距离……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虞钦生来就带着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韧劲,越是性命攸关的绝境就越是要拼个头破血流,不耗半条命决不罢休。
他已经不闻不问,满心满眼都是触手可及的晶核。
而就在这时,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突兀地传入耳中。
“你这般行事,到底是随了谁啊。”
虞钦一愣,眼前倏尔划过一道金色——
只见一条金色的锁链电光火石间缠绕上棠溪剑身,他忽觉手中剑如有千钧之力,随着锁链猛然向下一刺!
随着一声脆响,晶核四分五裂。
虞钦尚在愣神,面前倏尔掀起强风,其间伴随着魔尊刺耳的嘶鸣声,将他猛地掀飞出去。
魔尊仰天长啸,四肢疯狂摆动,可金色的锁链将他缠得无隙可乘,残存的魔气回光返照似的疯狂四散奔逃,竟是将他的身形放大至数倍。
可终归是穷途末路,随着晶核破碎,誓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魔尊便再度被棠溪剑一剑封魂,镇石大封蓦然重启,数以百计的金色锁链破土而出,将其重重压倒在地!
至此,魔族大计再无实现之日。
而镇石大封中遮天蔽日的魔气,也终于安分下来。
厉睛险些被晶核破裂时带去的冲击震晕过去,头晕目眩间全然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再度清醒时眼前便是踉跄着要爬起来的虞钦。
他喘了口气,那股压抑到无以复加的魔息已经消失大半,剩下的力气足够支撑厉睛站起来——厉执教简单调息片刻,便一步深一步浅地上前去将在原地爬起又跌倒的虞钦抓起来。
“老实呆着。”他沙哑道,目光在黑衣青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处徘徊片刻,放弃了找寻最要紧的地方先处理的念头——这小子不要命地往前冲,现在一身黑衣都被血浸透了,也亏得他还想着爬起来。
虞钦在他手里颤得和风中芦苇似的,张嘴说了句什么。
厉睛没听清,附身问了一句:“什么?”
虞钦:“……去找她。”
厉睛一愣:“什么?”
虞钦咳嗽一声,满身骨头都在“嘎啦”响:“仙君……我要去找她。”
他指了下那被重重锁链压倒在地的魔尊,厉睛大抵猜到了什么事,眉头紧锁地思忖片刻,最后叹着气将他架到锁链前道:“我碰不了棠溪剑,你自己来。”
虞钦点点头:“多谢。”
厉睛松了手,看他挪动着上前去,一手抓住棠溪剑奋力向外一拔——意料之外地顺利,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阻碍地便将剑刃抽了出来。
魔尊的身形已经膨胀至原先的数倍,现如今像小房子似的杵在自己面前,虞钦只瞥了一眼便视若无物,再度抬手将棠溪剑刺入锁链的空隙处,划开一道黑漆漆的口子后两手并用地挖找起来。
他整个过程都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在魔尊前头和痴傻了似的机械地找寻着,厉睛张张嘴,最终也说不出什么,便先扭头去照顾几个倒地不醒的荆云门弟子。
虞钦则锲而不舍地找着,脚底下积了小摊小摊的血,他置若罔闻,一方寻完后便撑着剑去另一方继续动作。
仿佛直到见到知蘅之前,他永远不会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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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冰冷,却并非侵入骨髓的寒意。
知蘅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已经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她附在水中,四下看看,找不着北了。
出乎意料的,她如今心境格外平稳,半点没有慌乱,活像个老僧入定要参悟禅机了——不过她脑袋里没有什么菩提明镜,只有一片空空如也。
恍惚之中,似乎有人问道:“自何处来?”
她眨眨眼,顺其自然地答道:“自麓霞山而来。”
那人接着问:“往何处去?”
知蘅道:“往麓霞山去。”
“麓霞山却非蓬莱?”
知蘅沉默片刻,末了道:“是,不去蓬莱了。”
就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本来平静无比的湖水猛然震颤起来,知蘅却在翻江倒海中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先是一愣,随即不免莞尔,向着上方伸出手去——
下一秒,有人牢牢地抓住了她。
-
虞钦拼尽全力向外一拉!
白衣仙人的身形终于从层层叠叠的黑雾中被剥离出来,扑进了黑衣青年的怀中。
虞钦紧绷的一根弦总算是松了下来,一时脱力同知蘅同时跌坐在地上,颤抖着呼出一口凉气。
他把脑袋埋进对方肩颈处,疲惫地闭了闭眼。
知蘅嗅到了他身上扑鼻的血腥味,眉头轻轻蹙起,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青年后背还在渗血的伤口低声问道:“很疼吧。”
只见原先胆大包天敢和魔尊面对面的青年此时丢盔弃甲,像只病猫一样把整个身子都压到了知蘅身上,可怜兮兮地“嗯”了一声。
他道:“我找到你了。”
知蘅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坐直了身子将脱力的青年轻手轻脚地抱住了,任他把浑身血迹蹭在自己的白衣上。
她轻声应道:“嗯,你找到了。”
虞钦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眼皮半垂地道:“仙君,我方才……好像听见我爹的声音了。”
知蘅:“嗯,然后呢。”
虞钦:“他最后帮了我一把,把那畜生一剑刺穿了。”
“我啊……果然还是太嫩了。”他的话音里染上浓浓的疲惫,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到最后关头……还要靠他来帮一把……”
知蘅抚上他的脊椎想要渡些灵气过去,可催动仙法时周身灵脉突然一阵刺痛,她的手竟是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
好在虞钦浑浑噩噩,全然没有注意到——知蘅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收成拳,瞳中神色黯了黯,道:“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不急于一时。”
虞钦迷迷糊糊地,像只小动物似的蹭了下知蘅,寻了个舒坦地后疲惫地闭上眼,嘴里还喃喃道:
“嗯,好长的路……仙君要看着我走完……”
知蘅:“……”
她环住青年鲜血淋漓的身子,轻声细语答道:“好,我看着你。”
-
镇石大封中天昏地暗,深入之人完全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直到魔气散去,自山谷外一批批涌进修仙弟子时,他们才知晓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来者大多是能排得上名号的修仙世家,见到浑身是血的虞钦和白衣仙人时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厉睛一句“愣着做什么,就是这么对救命恩人的吗?”后才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将虞钦倚靠在一处山石上包扎上药。
期间还出了一个小插曲——在处理虞钦身上的伤口时黑衣青年无论如何也不放开知蘅的手腕,哪怕是不省人事了五根手指也抓得死紧。知蘅无奈笑笑,便叫几人不必理会,先处理伤口要紧。
一些颇有威望的世家长老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再画一个阵法出来彻底将魔尊压在地底,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少见地团结一心。
不过知蘅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管了,直到随着大部队离开大封,虞钦的手都抓着她不放,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自己给跑了。
大封之外,迎上前来的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明家姐弟显然是日夜兼程地赶来,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疲惫,见到知蘅后便是忍不住掉下泪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了好些事情——大概是麓霞山出事后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前段时间才终于收到无事的好消息。
知蘅便笑着安慰他们,自己心底也有了推算——御溟元君已死,蓬莱更是动乱,她那群部下大抵是群龙无首,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一个麓霞山?
明家姐弟本就是挤出时间跑来,故而见过一面后又匆匆回了源舟城,而真正令知蘅有些惊讶的,是满脸倦色来的姜河。
他披着摘星门的长袍,身后只寥寥跟着几个人,见到知蘅后忽然双膝跪地一行大礼,吓得周遭一圈人都鸦雀无声。
知蘅一只手还被虞钦抓着,只能腾出另一只来慌忙把人扶起来了,问道:“怎么了,忽然行此大礼。”
姜河执拗地跪地不起,低垂着眉目道:
“摘星门长老姜柏勾结魔族,犯上作乱,弃修仙大道于不顾,妄图谋害仙君同门,罪无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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