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沢裕心头猛地一跳。

    在那一瞬间,  他耳朵第一个捕捉到的信息就是:赤井秀一知道我的住址?

    家是最私密和安全的地方,一个人就算在外能处处不留痕迹,回家以后,  也必然能放松下来。失忆后,只单凭光细节的蛛丝马迹,就能让唐沢裕分析出无数线索,  遑论回到了专属于自己的领地。

    可以说,  唐沢裕现在的处处小心、举步维艰,很大一部分都源自于还没有回家的缘故。

    唾手可得的巨大诱惑,  让他险些失去理智地脱口追问下去,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理智回笼,唐沢裕才堪堪收回了自己的话。

    即便如此,他眼神也还是难以自遏地闪了闪。

    唐沢裕偏头看向赤井秀一。

    明晃晃的白光下,所有的细节都无所遁形。隔空对视中他忽然察觉到赤井秀一的绿眼睛和琴酒有些微妙的相似,当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某个人时,都给人以一种头皮发麻的锐利感,似乎能一直看穿到心底。

    “你那时吓了我一跳。”

    ——这是唐沢裕原本要说的话。

    当不知内情的时候,  绕过对记忆里客观环境的描述,转而提起主观上当时自己的心情,  这是最平常、也最不容易被拆穿的答复。

    谁能知道同处一室的另一个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至少唐沢裕现在就摸不透赤井秀一的想法。

    可当他捕捉到对方眼里的一抹意味深长,  唐沢裕心绪一动。

    不对,  不能这么说。

    ——他险些犯下和贝尔摩德如出一辙的错误!

    这套话术和他在贝尔摩德面前使用的一模一样,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现在居然轮到了唐沢裕险些被套话而不自知。

    假如他真这样含糊不清地一带而过,  才是正中赤井秀一下怀。

    因为表述心情的前提,  是唐沢裕默认了对方之前的说法。

    可赤井秀一提到的,  真的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吗?

    莱伊的卧底身份败露是发生在两年前的事,  算算那时的唐沢裕当警察已近五年,遇到落难的fbi,未必不会对他施以援手。

    这段逻辑是通顺的,如果今晚的唐沢裕没有冒险前往酒吧的话。

    pulque。

    在这个浮出水面的代号下,一切猜测都要被推倒重来。

    唐沢裕的神色微微一凛。

    ——赤井秀一。他究竟在试探什么?

    这些念头飞速转过脑海时,外界的时间只过去半秒。四目相对下唐沢裕首先挪开目光,随后他眉峰微挑,尾端流露出几分极细微的讶然神色。

    最好的方式其实是质疑,既不肯定也不能否定。

    如果赤井秀一说谎,质疑自然是正确的回应。

    就算他说的是真话,唐沢裕也能推脱为在此前单方面见过赤井秀一,只是他没有记忆,此时此刻,因为不想在人前当场反驳,才含糊地认同过去。

    然后唐沢裕温和道:“是啊,挺巧。”

    赤井秀一的眼底眸色难明,他目光不动,似乎在仔细掂量观察着什么,唐沢裕还没来得及摘下美瞳,两双颜色相近的绿眼睛,就这样安静地彼此对视。

    片刻后电梯的漆黑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跳动到3,赤井秀一收回视线。

    “走吧,去看水无怜奈。”他说,“boy,帮她和电视台请假的事情,还得拜托你了。”

    车祸昏迷之前,水无怜奈并没有向电视台请假,站在安静的病房中,柯南用变声器模仿出她的声音,电话联系了水无怜奈的上司。

    这么晚接到请假电话,台长的声音十分不满,只是碍于水无怜奈的名气,才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病床上的水无怜奈仍在昏迷。这个平素冷艳干练的女人脸上血色尽失,一贯束起的高马尾也一并散落下来。

    原本她眼尾形状上挑,即使眼神是善意的,也很难不给人一种凌厉的感觉,现在她无知无觉地静静安睡,反倒像一个与世无争的纯洁少女。

    打完电话,众人从房间退出,赤井秀一反手带上了门。

    “组织不可能任由基尔失踪,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地毯式搜索她的踪迹,”唐沢裕说,“但这次情况特殊,他们未必能猜到她被藏在医院。”

    “车祸路段的监控已经替换掉了,”朱蒂说,“医院这边,也会有人轮班。”

    紧接着,这位架着圆框眼镜的女老师蹲下身,轻轻地揉了揉柯南的头。

    后者因为本堂瑛祐的威胁而整晚神情严肃,头上却突然传来柔软的热度,柯南顿时一愣。

    朱蒂柔声道:“柯南,不用担心,我们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全力保证毛利侦探事务所的安全。”

    “嗯!”柯南用力点点头。

    唐沢裕心中无声一哂。

    假设组织不顾行动的隐秘性,决定全面进攻的话,fbi自己能否自保,目前都不好说。

    万一事务所真的被当成目标盯上,他们难道还能确保毛利家全身而退?

    可柯南的眼睛里亮着光,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相信且愿意相信的。

    于是唐沢裕便没有再说什么,他弯下腰,牵起柯南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电话里毛利兰连连道谢,直到听见了她的声音,柯南才想起自己一天连着两次不打招呼就跑的事。

    毛利兰的语气唤醒了柯南对于挨训的熟悉恐惧,摩托快要到毛利侦探事务所的时候,唐沢裕被他拉着,不得不对起了盘问的口供。

    “早上你先说有东西落在水无怜奈家里,后来碰上我,就一起去热带乐园玩了?”唐沢裕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大的雨,亏你编得出来。”

    柯南尴尬地呵呵一笑,早上情况危急,他自然想起什么就随口胡诌了,以至于现在不得不绞尽脑汁圆谎。

    唐沢裕敲了敲摩托车把,他却知道柯南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那里。

    那是一切的起因,工藤新一缩小变为柯南的地点。所以,当黑衣组织和出门玩这两个关键词出现在脑海中时,多罗碧加游乐园,就一定会成为柯南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件事。

    “好了,”唐沢裕说,“热带乐园那种地方,我可没有去过。万一小兰问起细节,你就自己想去。”

    时间已近深夜,路边店面的一盏一盏,全都熄了,只有毛利侦探事务所的二楼依旧通亮,毛利兰一直留着一盏灯,在等柯南回来。

    唐沢裕的摩托在楼下熄火,抬头望见头顶的一片光亮,忽然之间便有些慨叹。

    小兰的手臂上挂着毯子,拿着手机就急匆匆冲下楼。初春夜晚寒凉,她自己只披了一件风衣,却先严严实实地裹住了柯南。

    浑身被温暖包围,柯南这才后知后觉,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实在抱歉,我路上碰到柯南,才带他去玩了一圈,没想到这么晚了。”唐沢裕语调里带着歉意。

    “是柯南麻烦您啦,”毛利兰不好意思地说,“好不容易有周末休息,还让您抽空陪他,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说着她往上看了看,“上来喝口水吗?”

    “太晚了,我就先回去了。”唐沢裕轻轻地摇摇头。

    柯南围着毯子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小兰弯腰牵起了他的手,唐沢裕的目光微微上移,一直停留在玻璃窗后的那片白光里。

    片刻后他微笑起来:“说来不怕笑话,其实我很早就想去热带乐园玩了,只是毕竟年龄摆在这里,一个人去的话,多少也有些不像话。所以这一天,我还得多谢柯南。”

    "唐沢警部很年轻啊?"小兰惊奇道,“应该才二十三四岁吧,哪里有您说的这么夸张。”

    而且这个数字,还是她考虑到唐沢裕的职位以后,稍微估大了一点的数值,但看外表的话还会更小。

    唐沢裕失笑。

    看着小兰认真的脸色,他忽然想起了原版剧情中每逢安室透出场,吐槽中必有一句:【这张脸19都嫌老,谁知道其实这个男人已经29岁了?】

    既然他和警校组同期,那他的年纪应该也相差不多。

    在毛利侦探事务所二楼,玻璃窗切割投落的矩形白光下,唐沢裕难得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于是在和两人告别时,他笑着补了一句:“其实我已经奔三啦。”

    【……】

    【???】

    【woc?woc!】

    今晚的弹幕是沉默的康桥,足足过去很久,才终于飘过了一句人话:【这个年龄,你敢信?】

    随后,吐槽如雨后春笋般井喷出来。

    【小唐沢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永远是麻麻的十八岁呜呜呜】

    【老贼的这个画风也太难认了好吗,全世界都是工藤新一,谁能看得出岁数啊淦!】

    【可这也要看对比,唐沢裕和赤井秀一并肩的时候根本就不像同龄人好吗,你看阿卡伊的脸,你再看唐沢裕!小一轮也不为过了就是说】

    【等等你们先别急着喊老啊……注意用词姐妹们,奔三奔三,二十一也能叫奔三好吗!】

    【好的我放心了,唐沢小哥一定才二十吧对吧对吧,猛狗落泪jpg】

    【ls倒也不必,二十岁还没从大学毕业吧(笑哭)】

    回到酒店的唐沢裕往床上一瘫,紧张忙乱的一天过去,积攒的疲倦终于回涌向四肢百骸。

    他累得连头发都不想擦,只拉过了没用的另一只枕头,白色的布料上,湿发洇出一片水痕。

    漫画的更新最终收尾于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的告别,最后一格的画面中,唐沢裕处于前景,露出的下半张脸模糊失焦,只能看清楚笑意盎然的唇角。后景中是被小兰牵着上楼的柯南,男孩的镜片上蒙着反光,静静地目送着摩托远去。

    弹幕除了吱哇乱叫地猜测唐沢裕的年纪、抨击老贼千人一面的画风以外,就是对红方终于能聚首的泪目。

    【求求老贼了让红方信息共享吧!】

    【你看今晚的交流不就挺好,虽然唐沢柯南和阿卡伊还是分头行动了】

    【但照这样下去,重制版的红方一定有希望信息互换的对吧对吧!】

    这么看来,自己在目前的剧情里,形象一直是偏红的。

    可实际情况就真的如此吗?

    唐沢裕觉得未必。

    酒店的床头柜上准备了便利贴和笔,他从上面撕下一张,防止自己的笔迹印到

    唐沢裕将第一页单独举高,平摊在眼前,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白纸上慎之又慎,写下了一个单词。

    pulque。

    这个代号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几乎是一个显而易见的推论了。

    他就是pulque。

    ——被pulque要走的基尔,在往自己的邮箱里汇报信息。

    唐沢裕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完全是因为他太信任灰原雷达了,灰原哀没有察觉到危险,他便自然认为,自己的身份没有问题。

    对漫画里所谓“设定”的笃定,反而限制住了唐沢裕自己的思路。

    可现在的他是失忆状态,如果他连自己的经历都遗忘了,又怎么会有那种行走于黑暗中人特有的气场呢?

    所以至少在唐沢裕意识到这点以前,灰原哀惧怕他,这件事情都不会发生。

    想到这个问题,还是今天在黑羽快斗家发生的事。

    在与怪盗的闲聊里,他一直有意避免了过于沉重的话题,连严肃的表情都不曾露出,气氛才会那样轻松融洽。

    为了易容方便,唐沢裕将额发全部摞到脑后,易容后愈显凌厉的五官,也同时完完整整地展露了出来。

    因此,当他沉下脸后,整个人的气场,就在一瞬间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锋利的攻击性毫无保留,墨绿的瞳孔宛如某种大型野生动物。当他有意撇下嘴角,冷冰冰地盯着镜子,几乎会油然而生一种被猛兽凝视的错觉,这种基因里关乎人类生存本能的警惕感,让他一瞬间头皮发紧。

    透过墨绿色的美瞳,唐沢裕能在后面,看见自己黑沉沉的眸子。

    一瞬间他有点微微恍惚,这才隐隐意识到无关易容与否,自己本身,原来就是有这一面的。

    阴沉,漠然,黑暗而富有压迫感。

    最初的记忆可以追溯到美术馆爆炸案,唐沢裕在住院期间翻阅更新时,看见漫画里自己指示柯南上前捏脸,揭穿怪盗基德身份的剧情。

    那一格漫画给他打上了阴间滤镜,看起来就像个阴森森的不良反派,弹幕最初认为他是黑方,论据就来源于此。

    当时的唐沢裕不以为意,认为这不过是老贼用来混淆读者猜测的漫画技法。

    但是——假如说。

    那一格所呈现的画面,都是真实的呢?

    以及,琴酒。

    唐沢裕默然不语,安静的酒店房间里,只剩他自己的呼吸。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恍如大限将至,等待着临终审判的垂死病人,漫画一页页向后翻去,更新一直跟随着柯南视角,他想要确认的剧情不可能不会出现,可此时此刻,他却宁愿自己的翻页再慢一点——

    当晚的酒吧中,直到琴酒走过,柯南才来得及给自己的徽章报信。

    唐沢裕闭上眼。

    ——琴酒看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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