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余光注视着他的身影。

    踏进玄关以后,  唐沢裕的活动范围也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吧台。

    看他行动的架势,很难不像心里装着个随时点亮的地图;琴酒没有带他走过的地方,这些区域就是漆黑的不可探索状态,  尽管踏进家门,他想去哪里闲逛都可以。

    他最远的地方是走到客厅的电视机柜,在那转悠一圈,  没有找到遥控器,于是便就此作罢。

    一整日的奔波以后,  唐沢裕看起来有些疲惫,  坐在吧台前的他双手都放在台面上,  单手托着侧脸。走过厨房时,有如实质的视线,牢牢跟随在自己身上。

    渐热的味噌翻起气泡,汩汩的热气上升炸响,  填满了整片空间,这应该是个安逸的氛围,  可他等待的姿态,  依然带着挥之不去的拘谨。

    琴酒默许了他的局促,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如果没有那一通电话的话。

    突然响起的铃声,就像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突兀地打断了这一切。

    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唐沢裕的气场忽然不着痕迹地放松了。转移的注意力与苦恼的求助者,他似乎在这则通话里找到了某种游刃有余的自信,心理渐渐回到了原先的舒适区。

    琴酒垂下眼,  木勺舀起了一勺汤。

    听完对面的话,  唐沢裕说:“柯南,  你的情绪不对。”

    腹诽归腹诽,  他还依然记得自己的人设。“环状线停车后,”温和的声线询问道,“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

    柯南一愣,这才意识到米花电影城爆炸的事情,唐沢裕可能并不知情。

    这也难怪,已经是深夜了,正常人早已回家休息,不会24小时盯在新闻上的。

    后知后觉地,柯南意识到自己的这通电话其实有点不是时候。不过唐沢裕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于是柯南说:“是这样的。”

    他简要地讲了遍前因后果,唐沢裕安静地听完后,才道:“电影的事情我知道。米花电影城居然也是森谷帝二的下手目标……爆炸以后呢?”

    柯南的声音低落下去:“电影城内部,座椅下还有一颗炸弹。”

    唐沢裕短促地啊了一声。

    他善解人意地给柯南留下了消解情绪的空隙,那头暂时没了声响——因为厨房的琴酒恰好在这时回过头。

    唐沢裕下意识直起身体。

    与接起电话同时舀起的那一勺汤,琴酒试了下咸淡,却一直没有把它放下去,相反,他把它吹凉了。

    电话仍在通话状态。琴酒便没有出声,抬手示意道:尝尝看。

    唐沢裕凑过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琴酒微微斜过勺柄,目光无声地掠过了通话界面。

    而柯南复述完事情经过,嗡嗡作响的头脑,终于在组织语言的过程中渐渐冷却,他才察觉到唐沢裕一开始说的意思。

    自己的确有些过于急躁了。

    一整天在爆炸的阴影下奔波,森谷帝二的炸弹让他的心情维持在高度的紧张状态,随后又看到小兰眼睁睁在面前出事。

    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到了断裂的时候。

    可当时的情景,工藤新一又完全无法松懈。他只能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一点点拆解着炸弹结构图,隔着封死的铁门,指导小兰拆线。

    理智上工藤新一还保持着客观冷静,就像观众席上一门无关的看客,可实际上,积攒的压力早已到达。

    ——黑暗的病房中,小兰或许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善解人意地不再开口追问的。

    那时柯南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负面情绪,直到她在病床沉沉睡去,自己的身体又从高中生变回柯南,身体上的疼痛,刹那间让冲动突破阈值。

    冷静下来的柯南,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唐沢哥……抱歉,我发现了。”

    电话对面的人笑了笑:“这很正常。”

    “你的年纪才多大?”唐沢裕说,“正常的高中生,操心的该是学习成绩才对,不要因为身边都是我们这些成年人,就把你自己当大人了,工藤同学。”

    最后的四个字,被他调侃地拉长声线。

    ……其实柯南还真是这么想的,他都快忘记学习和国考是什么了。陡然被唐沢裕提醒,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等那阵恍如隔世的感觉过去,唐沢裕就说:“不要忘了,等你恢复以后,还要回去考试呢。”

    柯南:“……”

    谢谢,感受到压力了。

    唐沢裕短促地笑了一声。电话的另一头,柯南隐隐听见风声,陶瓷与桌面碰撞,低低的一声响。

    他有点好奇另一端的动静,但现在入夜已深,贸然打来电话的自己似乎才是打扰的那一个,柯南只好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声音远了片刻,电话被拿走一会,唐沢裕才回来道:“不妨这么想,保护小兰这方面,你是不是已经尽全力了?”

    这句话顿时转移了他心中浮现的杂念。柯南回过神,喃喃重复一遍:“尽全力……”

    我有吗?

    他有些迷茫地点了点头,想起唐沢裕看不到自己,才小声嗯了一声。

    “我不知道,”随后他又说,“但我做得一定不够好。”

    不然,小兰又为什么会受伤呢?

    那端话音一顿。唐沢裕说:“不是这样。”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预防就能防得住的。就像天灾一样,你难道还能阻止日本不地震吗?万分之一的概率,发生在某一个人身上,死亡的概率就是百分百。你又怎么能躲得过这些呢?”

    柯南摇摇头,他的确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你担心……”唐沢裕的话音模糊了一瞬间,“会伤害毛利兰,就像担心天灾会不会发生一样。她到底会不会被发现,并不是你凭自己的力量就能阻止的事。”

    “可是……”柯南一顿。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类比有它强词夺理的地方,疲惫的大脑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唐沢裕继续说:“你没办法阻止她,但你可以教会她怎么在天灾前逃生。柯南,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是个会自救,会反抗的人。拆弹的时候,她不就做得很好吗?”

    柯南摇摇头。“这次的炸弹拆掉了,”他说,“可下一次呢?”

    ——这才是柯南真正的迷茫所在。

    拆弹到最后,工藤新一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一红一蓝的两根电线,完全是赌概率的二分之一,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将一切交给命运。

    命运并不会处处眷顾他,危险却一直如影随形。

    唐沢裕也沉默了一下,他想的却是:可你是主角。

    只要漫画还在连载,你在乎的人,身边的亲友们,他们就会在一次次危难中险象环生……但唐沢裕却不能这么说。

    他攥着手机的指节下意识紧了紧,随后就看见递到眼前的一双筷子。

    琴酒盛好面,轻轻将碗放在他手边,完成这些后他将锅放在水池,熄灭了厨房的灯。

    这本就不是个公平的、正常的世界,有人被命运厚待,出生的起点,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顶峰。

    刹时间,唐沢裕脑海被某种……不属于自己的,残余的情绪给占领了,那是一种狂妄又阴冷的姿态,不羁又桀骜,像毁灭世界的疯子站在废墟上狂笑。以至于他顺着那种感觉脱口而出:“那么,会带来危险的东西,毁掉它们不就好了吗?”

    某种程度上唐沢裕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像苏格兰对付森谷帝二的方式。

    后者试图让所有人遵循炸弹犯建立的游戏规则,苏格兰的一封公开信,却在一上来掀翻了整个棋盘。

    “既然它总有一天会威胁到我,”唐沢裕平静地说,“那我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说完这句话时,他的情绪都处于这种诡异的平和状态,直到话音刚落,琴酒转过吧台,无声地落座在身旁。

    唐沢裕的语气顿时卡了壳。

    他目光无意识追随着琴酒坐下,张了张口:“我……”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柯南也慢慢攥紧拳。

    “我真的……”

    他语速渐渐提高,像身陷囹吾的人,急于得到某种肯定或者认同一样,柯南迫切问:“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唐沢裕心不在焉地敷衍答。

    他反问完这一句,挂断电话,身上的气势就弱了一截。

    ……至少在今晚。

    我应该把柯南拉黑的。

    可话已出口,唐沢裕摸不准琴酒的反应,于是侧过头,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

    小心的目光,从臂弯后一点点探出来。

    琴酒顿了顿,一瞬间他感到一种很柔软的无奈。斟酌措辞,最后他只说:“我知道。”

    照落的白光在他侧脸切出棱角分明的投影,唐沢裕心虚地一眨眼。在他的视线下,琴酒侧身过来,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先把晚餐吃了。”他说,“一会带你转一圈。”

    唐沢裕的心情稍稍一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忐忑、或者该期待什么。

    看向自己的墨绿色眼眸,眼底沉着复杂又柔和的光线。他隐隐察觉到琴酒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可他等待的又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唐沢裕脑海里转成了一团浆糊,迟迟说不出所以然。

    家里的面积并不大,一百平米左右,整体的装修呈简约风,大片的米白被角落的黑色与灰色点缀。

    琴酒站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按下了玄关的灯。

    “下次把外套放这里。”

    唐沢裕跟着他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摆在门口的衣架,刚进门时他的围巾被琴酒抬手摘下来,就是挂在了这个地方。

    衣架上原本就挂着一件黑大衣,琴酒脱下的那一件叠挂在围巾上  ,外面根本就看不到。

    烟灰的格子被大衣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唐沢裕往大衣上看了一眼,随口问:“换着穿吗?”

    琴酒一年四季都是这件外套,他怀疑一会打开衣柜,里面也是一排整整齐齐的黑压压。

    琴酒却道:“留给你的。”

    “……”

    唐沢裕的耳尖莫名其妙地红透了,他总觉得这句话不对劲,可琴酒的表情却没有不自然的地方。他只能将狐疑藏在心底,耳尖的热度,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稍高的视角往下,一眼就能看清楚。

    琴酒的视线,便时不时扫过那块皮肤,这点红晕一直烧到唐沢裕走进浴室,琴酒双手抱胸,靠在门外问:“热水调好了吗?”

    里面的响动停顿片刻,唐沢裕的声调一下子拔高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

    琴酒撇了眼浴室的门。隔着磨砂材质的玻璃,外面只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扇门沉寂一会,突然推开了一个小缝,一只湿漉漉的手掌使劲把他往卫生间外面赶。

    琴酒便顺着他的力道走了两步。

    “……看不见的。”他无奈地说。

    可声音的距离又那么近,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嗓音,几乎就响在头顶。

    唐沢裕倒吸了一口气:“总之你先走!”

    他连推带搡,总算赶走了门口的人影,那点突如其来的不忿,却怎么也消不去。

    水流响起的时候,唐沢裕正在书房。

    他在书桌角落看见两张倒扣的照片,一张是水无怜奈的证件照,另一张则是偷拍的降谷零,背景的游乐园里,他正微笑着弯下腰,把气球递给一个哭泣的孩子。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相关的背景信息全部自动浮现在唐沢裕脑海。

    这是剧情里红方的两个卧底,我需要……

    我需要什么来着?

    他对这两个人了如指掌,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正确的应对思路……隔着两扇门和一间客厅,模糊的水声在耳边无限地放大了。

    唐沢裕的喉结无意识滚了滚。

    为了缓解这种口干舌燥的状态,他视线转向四周。书桌的窗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的细长花瓶,但里面却是空的。

    唐沢裕:“?”

    他渐渐察觉到一些违和感,走出书房后,又蹲在茶几边缘。顶灯的反光照出桌上的一片水渍,那明显是匆匆忙忙擦拭过而留下的。

    唐沢裕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浴室里的人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唐沢裕来到厨房,一把拉开了冰箱门,果不其然,除了刚刚放进去的几件食材,冰箱也同样空空荡荡。

    唐沢裕:“……”

    藉由眼前的线索,他从各处迹象里,渐渐侦查出一个结论。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

    流淌的水声遮掩住脚步的动静,尽管如此,当他靠在门口的时候,里面的声响还是立刻停了。

    琴酒问道:“怎么?”

    唐沢裕就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抱胸,靠在门边。

    “gin,”他说,“实话实说,你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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