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没让我喊御医出来,而是让我喊个里头的宫人出来。
我进去看了一圈,找个了不算忙的出来,殿下坐在檐下等着问那人话。
宫人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妃殿下。”
殿下没让宫人起身,她便只能跪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殿下问。
“刚生完还好好的,只是昏睡过去了,后边突然大出血,还是照看的收拾的时候发现的,这才又将御医叫来了……”宫人一五一十地交代着当时的情况。
殿下单手撑着头脸色有些疲惫,又问:“御医怎么说?”
宫人低着头,双手交叉放于腿上,回答着:“御医正救治着,多的什么都没说,里边正忙着。”
殿下揉了揉额头,也知道这宫人也问不出什么,殿下摆摆手,道:“进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出来告诉孤。”
“是,奴婢告退。”宫人赶紧起身推门而入,又关上,就这短暂的开关门时候,我似乎闻着了里面散出的药味儿和血的腥味儿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气味,又好像只是我的错觉。
我轻轻为殿下放松着,殿下没什么精神,因着玲珑这情况只能强打着精神在外面等着,还好近几日天还不错,不冷不热的正正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着这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宫人们,我似乎估不出时间过去了多久。
好一会儿,一御医从里面出来,在殿下面前行礼道:“微臣见过太子妃殿下。”
“如何?”殿下看着低着头的御医问。
“血已止住,只那位还未苏醒,现下多加注意,熬过这几日应当是无事了。”御医也有些疲惫,还是好生告知殿下玲珑的消息。
殿下松口气,吩咐着:“那便好,你们好生注意着,不能没人看着,若有什么不好的,及时去崇庆殿找孤。”
“微臣明白。”御医又踏进去收拾着。
殿下起身站在檐下透过进进出出的宫人开关门的空档看了看里头,其实也看不见什么,不说玲珑在寝房,这数个屏风,便将里头的情况遮个干净,玲珑没有醒,里边也确实杂乱着,殿下便离开了。
回了崇庆殿,差不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早些时候我就吩咐着让小厨房做了清淡些的,现在正好能用。
殿下拿着玉筷看着眼前摆着样式精致的菜式却没什么胃口,称得上难以下筷。
我跪坐在一旁,为殿下布了些菜,劝着殿下:“殿下,多少还是要用些,小心身子。”
殿下勉强用了些,膳前我让他们准备的补药也呈上了,殿下没有说话,自己端着青色的药碗将药喝完了。
往常殿下喝完药还会吃点糕点去去嘴里的苦味儿,现下殿下只将药碗轻轻放回托盘,旁边的点心一点没用。
“殿下?”我很是忧心。
殿下叹气,回过神,虽是不像之前神游天外的样子,却也什么也没说。
宫人们将盥洗用具端进来,我和如云、如雨服侍殿下洗漱。
一切弄好后,天色渐暗,殿下的寝殿只留了几盏灯,殿下盖好被子躺着,我正放着床帐,殿下看着我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到?”
“明日午后便能到东宫,殿下先歇息吧,这两日殿下太累了,只白日里睡了两个时辰。”
“嗯。”殿下闭上眼睛,只一会儿便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继续整理好床帐,殿下的呼吸声很轻,很缓。
如风今日值夜,已经来了,我离开时还嘱咐她让她多注意殿下,以免殿下不适未能及时发现。
“明白。”如风极其小声地回。
翌日,太子妾来请安。
我能看出慕容承徽不太开心,肉眼可见的垮着脸,不用多想都知道是因为玲珑生了个儿子,那可是太子殿下的长子。她并没有待多久,差不多就起身行礼离开了。
看着慕容承徽出了崇庆殿,魏良娣道:“慕容承徽多少是有些不沉稳,喜怒皆表于外,可不是什么好事。”
“往后吃了苦便知道了,若是怎么也不改,会有什么下场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了。”殿下一夜休息下来,现在精神好上许多。
“自是。”
辰时刚过,殿下正在练字,玲珑那边的宫人进来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妃殿下,那位醒了,想见见太子妃殿下。”
殿下放下笔,起身道:“走吧。”
我跟在殿下身后,顺道吩咐他们整理殿下用过的书桌,还有殿下用了的白昭训送来的药膳,收拾好,食盒和碗碟都要给白昭训送回去。
宫人将门打开,没有跟着进去,踏进玲珑的屋子,虽是用了香料,但隐隐约约能闻到混合在香味里的一丝腥味。
玲珑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唇色泛白,也没什么精神气,看着殿下过来,轻声道:“奴婢见过太子妃殿下,只是奴婢不能起身行礼了。”气若游丝,很是不妙。
我将新的垫子放在玲珑床上,站在一旁,殿下踩着脚踏坐下,道:“无妨,你如今这样起身都难,让你起身行礼便是过了。”
玲珑轻轻笑着,都有些勉强,道:“殿下能让那些宫人出去吗?”玲珑倒是没让我也出去。
“可。”殿下侧身看着那些宫人道:“都先出去。”
宫人们停下手里的活,行礼道:“是。”很快都退了出去,连带着把门关上了。
“你……”殿下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奴婢应当是熬不过了……”玲珑开口道。
“御医都说了只要熬过这几日就会无事的。”殿下轻声回。
玲珑只是笑笑:“奴婢的身子奴婢心里有数,现在醒着已是难得,就是回光返照罢了……”玲珑看着殿下,在殿下开口前又道:“殿下不需要为奴婢忧心,也不用罚那些御医、宫人,只是奴婢命不好……”
“这般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奴婢实话实话罢了……”
殿下这下一时说不出话,我知道殿下也不知道能说上些什么,殿下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
殿下看着玲珑,问:“你要见见你的孩子吗?很健康,是个儿子。”
玲珑摇摇头,缓慢而又轻。“奴婢不会是个好母亲……日子也到底了,就不见了……免得不好……也实在不想……”
“那是你的孩子。”殿下强调着。
“奴婢明白您的意思,就当他没我这个生娘吧……”玲珑竟有几分洒脱。
玲珑看着殿下,笑着道:“若是奴婢能早些遇着殿下您就好了,奴婢真的还挺喜欢您的……”玲珑放松着,笑得很是真诚。
“只要再坚持坚持就好,身子会好的,你也能看着你的孩子长大,他才刚刚出生。”殿下喉头有些发哽,用搭在洗上的布擦了擦玲珑脸上的冷汗。
“多谢殿下,不用了……在奴婢最后的时间里能见着您是奴婢最开心的事。”玲珑艰难地继续说着话:“自从您进了东宫,再到奴婢有孕,奴婢每日最期待的事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以后能有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而是殿下您……这般纯粹的善意,真诚的付出,发自内心的对奴婢好,是奴婢从未感受过的东西……为此,奴婢可以忍受有孕带给奴婢的不适,旁人的闲言碎语,甚至是恶毒的话语,只因殿下您千般万般的美好可以抵过别的所有不美好的事,甚至给予奴婢更多……因为殿下您期待着奴婢的孩子,奴婢也会好好地养着身子给他健康的身体,生产真的很艰难,奴婢甚至想着放弃……放弃他,也放弃自己……可想着殿下,奴婢还是坚持了下来,奴婢知道殿下您在外面等着,甚至说了御医不好……也只有您希望奴婢的孩子健康,奴婢也能顺利生下……殿下,殿下,您别哭,别因为奴婢而掉眼泪……”玲珑甚至想抬手为殿下抹去眼泪,但玲珑生命流逝,已是没有抬手的力气。
殿下深吸几回气,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眼眶,道:“好,我不哭。”
玲珑继续说着话:“殿下,您还年轻,要知道总是会有人离去的,只是早或是晚……殿下也许会送走很多的人,亲近的,不亲近的,奴婢只是您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毫不起眼,也不会在您的生命中留下多少痕迹……您的眼泪对奴婢而言更像是刻在奴婢心灵、灵魂里的罪孽……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奴婢,是奴婢不好,让您流泪了……”
“并没有,并没有,你知道吗?”殿下急忙道。
玲珑没有表态,继续说着:“等奴婢走后,奴婢不需要什么名分,也不需要什么陪葬,请将奴婢焚了,葬在京城外的花丛边,奴婢想年年都看着殿下喜欢的花……不要告诉他奴婢葬在哪里,若是可以也不要告诉他奴婢的存在……殿下,祝愿您往后平安顺遂,长乐无极……”
“好,我答应你,孤答应你……”殿下连连点头。
玲珑笑了笑,眼睛涣散,慢慢失去神采,最终长闭双眼,停止呼吸,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永和十五年九月十三,还未过十九岁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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