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然……你醒醒……
你说过,那是真的……
众目睽睽下,少年的唇瓣轻触。
不是什么心肺复苏,只是单纯而生涩的一个吻。
在场的科研人员都明白,这里不是童话故事,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不可能因为一个吻而重新焕发生机。
死去的人,不可能醒来。
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屏住呼吸,等待着终武认清现实后,即将到来的屠杀。
“滴——滴滴——”
直到检测仪平直的声音出现起伏。
“心跳?”
贤者不可思议道,“心跳……恢复了。”
陆夕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一屋子的科研人员突然欢呼起来。
“你。”
就在贤者喜极而泣的时候,陆夕抓小鸡般抓住了他的衣领。
“毕然怎么还不醒?”
众人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依旧是弱小可怜无助的实验人员,不够终武一根手指头戳的。
“离最初设定的实验结束时间还有1分钟!”
“在大脑已经习惯磁场强度的情况下,强行终止会带来不可预计的伤害,请再等一下,让实验设备进入正常的结束缓冲程序……”
陆夕歪头,判断了下此人的心跳和体温。
没有撒谎。
“你的意思是,再等1分钟,毕然会醒来。对吧?”
“对!对!”贤者连忙点头。
陆夕看向其他人。
众人也跟着含泪点头,然后哀怨地看向贤者——要是陷入昏迷或者干脆脑死亡呢?
贤者用眼神瞪他们——我能怎么办?我被终武抓着啊!!
众人无语:那你怎么不把时间说长一点?1分钟逃跑都不够啊!
贤者:逃?!从1万4千米高空跳下去么?!
一分钟……
陆夕满意地放开手。
一分钟的赖床时间,似乎,也不是很久。
他安静地趴回毕然的胸口,细细数着毕然的心跳。
但他不记得,早在十七年前,他也同样等待过如此漫长而充满希望的一分钟。
…………
……
十七年前。
原研十三所。
绝望的死寂中,突兀地,响起了婴儿的哭泣。
微弱而断续,却是幼小的生命还在顽强挣扎。
陆夕跪在魏锦辞身前,本已失去光彩的眼睛忽然眨动,不可思议地看向怀中小小的婴儿。
在高速移动下无法呼吸憋得太久,青紫色的小脸皱成一团,此时即便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少年的眸子里,有希望的微光随着断续的哭声明灭不定。
魏锦辞伸出手。
“主人……?”
婴儿活了,但他注定不能活太久。
“把99号给我,他需要急救。”
陆夕没有动。
“你是在反抗主人的命令,还是在质疑‘魏锦辞’?”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他在,质疑小辞哥哥?
他用还可以动弹的手解开捆绑的布条,颤抖着将虚弱的小婴儿递出去。
……
【毕然……你醒醒……】
【我亲亲你……你就会醒来对不对?】
柔软而青涩的触碰,生物的微电流化作一阵暖流,引发最强烈的“心动”。
他听见小尾巴在喊他。
怎么会呢?他应该留在学园岛,防范还剩下的毒牙……又或者接到新的命令,奔赴下一个任务……
他想睁开厚重的眼帘确认,却终究再持续的脑域磁场中回到了十七年前。
婴儿的身体,从濒死中奇迹般苏醒。
“主人……他会活下去的,对不对?”
恢复意识时,毕然听到的就是这声卑微的询问。
但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禁锢了他的身体,将他遮盖进宽大的白袍中。
即便魏锦辞已经病入膏肓,幼小的身体依旧没有反抗的能力。
短暂却又漫长的一分钟……
“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终于,魏锦辞宣布道。
获得希望,再打碎希望。没有比这个更加残忍的事。
你胡说!
我活着!夕有好好护着我,我活了下来!!
毕然愤怒地想要弄出一点动静,却只听到“咚”一声重物落地的钝响。
魏锦辞放开了他。
毕然挥动无力的小手,勉强掀开了白大褂,看到小尾巴早已不成样子的身体。
“呜呜……”他终于再次哭起来。
重伤的少年摔倒在一片泥泞的血水中,什么反应也没有,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
毕然趴在魏锦辞的怀中挣扎哭闹,甚至干脆给他尿了一身,被魏锦辞嫌弃地挂在了轮椅把手上。
不一会儿,有人赶来。
四十多岁的钟司国看起来还很年轻。
他身后,站着蛇与诺亚,还有其他军方的人。
“教官……乌鸦,还有其他人……都死了。”诺亚神情萎靡。
金色头发被血水沾湿在额角,手里,捧着被夕收割的一颗头颅。
毕然在他唠叨时听过,乌鸦是他战友的代号,曾经是他敬佩的班长。
第一批志愿接受改造的军人里,这个人是少数成功完成改造的。
代号:hiw001。
完全销毁的一百多名终武中,有半数是为项目献身的军人。
坚持下来的本就寥寥无几。现在,竟然是这样的下场……
“是他,一个人干的么?”
年轻的诺亚狠狠喘了几口气,抽出了军刀,一把抓住了陆夕纤细的发辫。
少年无知无觉后仰起脑袋,他已经彻底陷入待机状态,只要一把普通的军刀,就能将他销毁。
“啊啊呜……呜呜!”毕然挥着小手,焦急万分,可惜他用尽全力,也只能挂在轮椅把手上微微晃动。
“钟司国上将……”
魏锦辞任由怀中的婴儿晃着他的轮椅,冷声开口道,“希望您没忘了,答应过的事。”
“诺亚中尉,住手。”钟司国道。
“教官!就算他年纪小,他杀了乌鸦,还杀了那么多人!”
蛇上前,他上次被陆夕拧断的胳膊还没好利索,沉默着,单手拖开了诺亚。
“这只是一次……实验事故。”
魏锦辞盯着钟司国道,“上将,这里的所有实验,都已经销毁。”
他吃力地转动轮椅。
“战争已经结束。”
“联盟将迎来长久的和平……”
“拥有欲望、未来无法控制的终武,也已经清理干净。”
“督察组,该放心了吧?”
“教官?”诺亚挣脱了蛇的压制,无法相信道,“这事您知道?是军部……不,是联盟的意思?!”
“乌鸦他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他就这么死了?!”
“就算不顺利退役,他也该光荣地死在战场上!”
“钟司国教官!您告诉我!乌鸦的牺牲,到底有什么意义!”
钟司国沉默着。
“诺亚!”蛇冲他摇头。
“我不干了!”
看着沉默的长官,无动于衷的好友,诺亚狠狠撕下肩章,扔在了钟司国的面前。
“教官,这和您教导我的不一样……我申请,提前退役!”
钟司国闭了闭眼睛,命令道:
“这里的事,属于联盟机密,诺亚中尉,你无权随意离开。”
一声令下,金发的中尉被控制住。
他大骂着,被带走了。
钟司国挥退剩下的人,看向血泊里的少年。
“你死后,没人能命令他。”
“放心,我死前,会成功将他的情感脑域销毁……”
魏锦辞思索道,
“未来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他将会成为一个没有个人欲望的,完全的武器。你们可以把他投用于小范围冲突,也可以留作最后的震慑手段……”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求我保下他的性命?”
“……”
魏锦辞沉默了一会儿。
“不,我只是想给他成长的时间……”
“有时候,你们科研人员的话真的很难理解。”
钟司国沉思道,“说实话,那些终武里面有很多是我原来的部下,我的部下里,像是诺亚那样全然正义的人有不少,是无法对曾经的战友下手的。即便军部有能力清理,问题也会变得非常棘手。”
“不得不说,你的这台终武为军部解决了难题。”
这位上将终于正式应允道:
“就算是感谢,我也会给这孩子留下一条生路。只是……他的未来,会很痛苦。”
魏锦辞微微摇头。
“不会……”
“情感脑域销毁后……”
他伸手,试图去抚摸陆夕的头顶,然而他的身体就连这种动作也很难做到。
躺在脚边泥泞中的少年,变得前所未有的遥远。
“他就和我一样,不会痛苦了。”
也不会再因为“爱”,而追随着他,一起消亡……
钟司国叹了口气,亲自上前,想将浑身血污的少年抱起。
“他很重,”
魏锦辞提醒道,
“麻烦派两名信得过的士兵,帮我把他运到我的私人实验室。”
“那……这个婴儿呢?”钟司国看着魏锦辞怀中的孩子。
同样的五官,同样漆黑的眼睛。若非魏锦辞瘦得脱形,简直就比父子俩还要相像。
“他是克隆体吧?被督察组查到的话……”
“上将,如你所见,他是个只知道哭的失败品。”
魏锦辞拧了小婴儿的屁股。
“呜!呜哇哇~”
毕然疲累已极,疼痛让他忍不住哭了两声——好吧,只要小尾巴现在还没事,你说什么是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让钢铁般的上将露出一丝柔软。
在刚刚经历过屠杀的试验所,这声音竟是如此悦耳。
“好吧,已经决定保下一个,对另一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是不可以……”
鲜血已经太多。
战争之后,他们该学着敬畏生命。
“魏博士,钟司国向你保证,这台终武将会成为联盟保管的利刃,虽然依旧会刀尖染血,却一定是为保护更多的生命而出鞘。”
他看向魏锦辞和他身后染血的研十三所。
最后,请从历史上,永远地消失。
伟大的联盟,不可以留下灰色的污点。
“联盟……感谢诸位的牺牲。”
上将脱下军帽,缓缓行了一个军礼。
如血的夕阳最终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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