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走了过来,俯身看着贼人,见他双目圆瞪盯着自己的身后,就回首对杨玄笑道:“你如何知晓他会落在此处?”
杨玄说道:“我看了看,他飞掠时不时在下降,可见是被二郎君那一掌给伤到了。”
幕僚温和问道:“是啊!这谁都知晓,可你如何能算到他的落地之处?”
“看啊!”杨玄很简单的说道。
“看?”幕僚问道。
杨玄点头。
就是看,没什么高深的。他很诚恳的道:“我看了一眼,就知晓他会落在那里。”
幕僚为之一怔,笑道:“少年人,可想来王氏?”
金七言看了杨玄一眼,觉着这是个大好机会。
昨日是他和黄老二邀请,今日却是幕僚。这位幕僚在王豆香的身边做事,深得他的信重。他的相邀便是王氏的正式邀请。
杨玄若是答应,进了王氏后不会从护卫做起,弄不好能去更好的地方。
黄老二艳羡不已,却又为杨玄感到高兴。他冲着杨玄瞪眼,示意他切莫再矫情。
王仙儿在后方叹道:“这下没法让他为我喂马了。”
王豆香微微一笑,看到杨玄抬头。少年人的眼睛很亮,一种多年前自己曾拥有过的气息让他不禁蹙眉。
杨玄既然决定了要做虎,自然不可能再犹豫:“我并非不识好歹,不过……还是多谢了。”
幕僚的笑容僵在脸上,随即用笑声遮掩了自己的尴尬,再问道:“长安居,大不易,少年人,你可知自己拒绝了什么?”
大好前程,荣华富贵!
杨玄看到金七言微微摇头叹息,黄老二怒不可遏,伸手在脖子那里拉了一下。他点头,说道:“我知晓。”
可你还是拒绝了。
幕僚回去,见王仙儿面带些许失望之色,随后转为骄傲。
“二郎君,那少年还是拒绝了。却不知为何。”
王豆香也颇为意外,不过他经历的大场面太多了,这等小意外无法让他动容,“少年意气……不过长安不安,多少意气风发的少年俊彦在长安城中被打磨了志气,我希望他能一直这般执拗,不过我见过太多从意气风发到暮气沉沉的少年。”
幕僚看了王仙儿一眼,“再多的志气也敌不过囊中羞涩,处处碰壁。他一个猎人进了长安城能做什么?难道把那些权贵当做是兽类猎杀了。对了,他当时还说想去读书,可长安城中读书何其难。”
王豆香负手看着被黄老二‘追杀’的杨玄,感慨道:“我想起了当年和大兄偷偷出了家门,在长安城中玩耍的自由自在。如今诸事缠身,却再无那等纯真。”
幕僚听出了些味道,知晓这位二郎君终究是牵挂着长安,担心有人在长安同步出手针对王氏。
王豆香没了睡意,突然招手把杨玄叫了来。
王仙儿没好气的被侍女们簇拥着回去歇息,临走时问道:“你为何不来王氏?”
杨玄没想到她竟然会和自己说话,楞了一下后,说道:“我在山中待惯了。”
王仙儿走后,王豆香仔细看了杨玄一眼,问道:“先前见你飞掠如风,颇为迅疾,修习了何等功法?”
若是旁人问这个问题,难免有些交浅言深,但王豆香何等地位,哪里会觊觎一个乡野小子的功法,这话反而带着些亲切之意。
杨玄也不知晓功法的名字,但他知晓自己要小心,否则一个乡村野小子如何能得到功法?他心中万般念头转动,神色平静,脊背微热,有些如芒在背的紧张,“是和一个老猎人学的。当年我曾在山中救过他。”
感恩图报的例子多如繁星,当然,恩将仇报的例子也不少。
王豆香微微颔首,“可见资质不错。你想读书?”
这个话题转的让因为说谎而愧疚的杨玄有些懵,“是。”
王豆香微笑问道:“为何?”
幕僚笑了笑,觉得王豆香的问题是个陷阱。你问一百人,一百人的答案都不同,但内心都一个想法:读书做官,读书成为人上人。
但他看到杨玄竟然在思索,心道这个问题难道还需要思索?
杨玄很认真的想了想,他想到了自己这十五年来的经历,更想到了杨定一家子的眼光狭隘。而他却不同。他曾被王氏骂过,骂村里人说他和其他三兄弟压根不像。这里的不像不仅仅是指相貌,更多的是指气质和言行。
他当时想了许久没有答案,后来才知晓,是卷轴里少女的声音教会了他许多。
他诚恳的道:“不读书便是睁眼瞎。”
王豆香和幕僚都为之一怔。
以他们的阅历,自然能看出杨玄回答的很诚恳。可这个答案却和世人的不同。就像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想如何挣钱发财,一个少年却突然说我不喜欢钱一样,让人诧异之极。
幕僚突然笑了起来,很是感慨的那种,“当初我读书时,想的是出人头地,想的是为官做宰,发财娶妻……那些同窗皆是如此。你这少年却想着不做愚人,有趣,有趣。希望多年后再见到你时,依旧是这个想法。”
……
一片延绵不知多长的城墙出现在眼前,高大的让人必须要极力仰头才能看到顶端。上面的军士手持兵器,威武不凡。连行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叫做‘骄傲’的情绪……
当看到长安城时,杨玄张开嘴就没合拢过。
雄壮之极的长安城让这个野小子目瞪口呆,那些骄傲自信的行人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土包子。
百余骑冲出了长安城,军士们竟然没有盘问和阻拦。众人近前行礼,“见过二郎君。”
这是王氏的人。
王豆香颔首,“家中如何?”
为首的男子说道:“无碍!”
王豆香心中一松,回首对杨玄说道:“你且寻了地方住下,回头我自然会安排你进国子监。”
这是王氏的谢礼,杨玄拿的心安理得。
车帘掀开,一个侍女探头出来,凶巴巴的道:“小娘子说了,长安城中多狡黠之辈,你这般傻乎乎的,小心别被人哄骗了。若是有人哄骗你,只管报上我家小娘子的名号,小娘子自然会为你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这是哪跟哪啊!
王豆香脸颊抽搐,幕僚陶醉的赞美着城墙的牢固……
城门也很牢固,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蹲在城门边上,脸上多了些意外之色,轻声对身边的人说道:“王豆香去巡查矿山归来,怎地多带了一个少年?”
身边人轻声道:“不知,据闻王氏的车队遇袭,随后车队周边就多了哨探,咱们的人无法靠近。”
男子打个哈欠,揉揉有些饿的肚子,“王豆香对他温和的说话,连王仙儿这位王氏娇女也让侍女传话,这个少年怕是有些意思,我回去禀告。”
他一路转来转去,最终转到了皇城外。
验证身份后,他进了皇城一路往右,越走越偏僻,直至最角落里,一小片看似破败的建筑群在晚春的阳光沐浴下,竟然也闪着光。
门口守着两个大汉,见他来了就笑道:“赵三福怎地回来了?桩子的活不好干吧,要不换了我等去试试?”
赵三福挑眉伸手勾勾,“要不试试?”
两个门子笑了笑,不敢接茬。
进了大门,一面大铜镜就挂在前方,上面挂了个牌匾,写着四个大字:明镜高悬。
这里便是镜台,大唐最为神秘的机构。
赵三福站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自恋的道:“这般英俊洒脱的年轻人,还前途无量,不知会便宜了哪家女子。”
他一路进去,最后在大堂外面止步,低头道:“赵三福请见王监门。”
门外站着两排大汉,人人穿着玄色衣裤,气势沉凝。
玄衣分为几种,帝王穿的,权贵穿的,但不管哪一种都代表着玄衣的尊贵。但这些大汉却身着改过的玄衣,可见地位不凡。
少顷,有人出来。
“进来。”
赵三福微微垂首,跟着来人进去。
大堂不小,一进去就看到两排人站在下首。
正面上首跪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一个眼罩把他的左眼遮盖着,露在外面的右眼幽幽的看了赵三福一眼。
这位便是镜台首领,左监门卫将军王守,也是长安权贵圈忌惮咒骂的独眼龙。
“见过监门。”赵三福知晓这位镜台首领的狠毒,不敢啰嗦,行礼后说道:“小人奉命盯着王氏,今日王豆香回长安,小人得知他此行曾遭遇突袭……”
王守轻轻拍打着身前的案几,腰杆笔直,声音却格外尖利,“王豆香此行是巡查王氏矿山,按照咱的推算,他当在十日后归来。他此行带着不少护卫,刺杀不足以阻拦他的行程,提前归来……唯有一等可能,长安王氏送了消息给他。”
赵三福低头,想到了长安城中最近议论纷纷的一件事儿。
“削去三成门荫,这是在割权贵高官们的肉。”王守的右眼中多了讥诮之色,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遮住左眼的眼罩,“那些人富贵之极,却恨不能捞取天下最一枚铜钱,饕餮也不足以形容的贪婪,让人鄙夷。”
赵三福赞同这番话,但他知晓这番话只能在镜台内部说,否则宫中的那位至尊能让王监门生死两难。
王守摆摆手,准备送茶水来的男子低头退下。
王守看了赵三福一眼,“王氏知晓内情,王豆香提早归来,这便是准备应变。这一路可有别的?”
赵三福在路上就打好了腹稿,此刻从容说道:“王豆香此次带回来一个少年。”
王守冷冷的道:“镜台给你等钱粮,便是弄这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这是发作的先兆,赵三福额头见汗,“监门,王豆香对那少年颇为亲切,连王氏的那位王仙儿也颇为关切此人,小人觉着可疑……”
王守起身,拂袖,众人急忙低头恭送。
他转身从后面去了,尖利的声音传来。
“那你便去盯着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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