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很忙。

    他每日待在梨园中的时间更多一些。朝堂更多是重臣们在处置政事,随后再请示皇帝。

    若是朱雀在,定然会说皇帝是人,重臣们是遥控器。

    今日皇帝临朝,重臣们说的也是大事,弹劾县令显得格外的突兀。

    事儿太小了。

    皇帝看都不看奏疏。。

    “查。”

    随即消息就进了后宫。

    “我等着看那个贱人的脸色。”皇后坐在铜镜前,身后有宫人在为她梳头。

    宫人笑道:“上次那个贱人还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夸赞了那个小县令,如今被打脸了,也不知何等煎熬。”

    皇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淡淡道:“上次我提及了杨氏中的后起之秀颇为不错,陛下也为之点头。那个贱人见状便提及了太平县令,一番夸赞,什么屡战屡胜,什么年轻有为。她想打我的脸,如今却返了回去。贱人!”

    她神色平静,但一声贱人中却带着刻骨的恨意。

    宫人梳好头,随即告退。

    皇后看着空荡荡的寝宫,眼中多了一抹茫然。

    “那一年我进了王府,你英气勃发,我笑颜如花。我们也曾恩爱缠绵。可转瞬你成了太子,从此眼中只余下权力。为此你把亲情抛在一旁。”

    “我世家门阀的家主也是如此,所以我忍了,想着帝王无情。可你却不要脸的去夺了儿媳进宫。”

    “不要脸到了你这等境地,我闻所未闻,从那一刻开始,  我知晓你在乎的从不是什么情义,你的眼中只有自己。”

    “原先你和那贱人也是逢场作戏,  取乐罢了。如今却渐渐用了情。”

    “老狗,  你也有情义吗?”

    “今日我便抽那个贱人一耳光,  让你心疼一番。哈哈哈哈!”

    皇后的笑声回荡在寝宫之中。

    贵妃也得知了消息。

    “贪墨?”

    “是,说是贪墨了两笔粮食。”

    贵妃眯眼,  断然道:“此人没用了,断掉。”

    焦丽有些呆,慢了半拍,  “是。”

    随后皇帝进来。

    “臣妾有罪。”

    “鸿雁何罪之有?”

    韩石头在外面,眼中有些迷惑之色。

    晚些传来消息,有人北上,  准备把杨玄弄回来讯问。

    而且要快!

    据闻是杨氏使劲了。

    打贵妃脸的机会不常有,要抓紧,越快越好。

    伺候完毕后,  韩石头今日回了皇城外的住所。

    他坐在书房里发呆。

    “不应该啊!”

    “小郎君就算是想贪墨,  他身边的人怎会不阻拦?”

    别人可能贪墨,  杨玄不会!

    否则陛下当年安排的人手就是严重失职,杀了都不解恨。

    难道是陷害?

    韩石头蹙眉,  觉得杨玄不该走贵妃这条路。

    哪怕换个左相也好。

    但左相此人太深沉,小郎君在他的手中怕是后果难料。

    他想来想去,  竟然觉得唯有靠着贵妃这条路最快,  最好。

    ……

    秋风轻轻吹拂之际,  十余骑进了长安城。

    王玉贵也跟着回来了。

    进城后,他看了被夹在中间的杨玄一眼,拱手道:“杨明府,  好自为之,  咱们后会有期。”

    他轻声补充一句,“牢里再见。”

    杨玄木然。

    梁靖正好进宫。

    “娘娘,  杨玄被押解回来了。”

    梁靖看着有些唏嘘难受。

    “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了。”

    贵妃冷着脸,  “他若是缺钱,  难道不能想别的法子?却去贪墨,蠢货!”

    “娘娘,  皇后来了。”

    梁靖没法,  只能告退。

    出去时他看到了皇后,一脸雍容。

    随后二龙……不,  是二凤争锋相对。

    贵妃事后摔了自己心爱的花瓶。

    梁靖再度回去。

    “那个贱人竟然讥讽我,  说我什么死牛烂马都揽在身边,当做是人才。”贵妃面色铁青,  “那个贱人还托言她所谓亲戚之旧事,自己的救命恩人入狱,不救,心中不安,晚上会做噩梦。救了却是有碍律法。贱人!”

    杨玄救过贵妃,这事儿被皇后提出来,贵妃坐蜡了。

    救不救?

    不救便是薄恩寡义。

    救了……

    梁靖面色一变,“这不只是打脸,他们的人怕是正等着你出手相救,随后弹劾。弄不好杨松成都会亲自出手,娘娘,不可救!”

    “我知。”贵妃坐下,气鼓鼓的道:“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梁靖叹道:“杨玄为人不错,只可惜没管住贪婪。若是缺钱径直寻了我,难道我舍不得?”

    “说这些作甚?!”贵妃依旧气呼呼的。

    梁靖随后去打听了消息,得知杨玄进了刑部。

    刑部尚书郑琦便是国丈养的头号打手。

    “子泰,你……哎!”

    杨松成在和郑琦喝茶。

    这等讯问的事儿郑琦不会出面,丢人不说,还会被人说心胸狭隘。

    “此事运作好了,便能给那个贱人重重一击。”郑琦微笑着。

    “老夫知晓。”杨松成笑的惬意,“皇后和太子被压制的太久了,也该趁势出来转转。至于那个贱人,她不出手相救,咱们难道就不能为她广为传播?”

    郑琦心领神会,“贵妃娘娘的救命恩人下狱,贵妃却视而不见,这心肠啊!比蛇蝎还毒。”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舆论掌握在旁人手中时,帝王也会身不由己。

    “国丈。”

    随从进来,对郑琦颔首,郑琦不敢怠慢,也颔首回礼。

    “如何?”杨松成问道。

    “梁靖出宫时颇为悻悻然,还打听了杨玄去了何处,听闻是刑部时,那脸色难看之极。”

    杨松成心中一松,“这是不准备出手相救,如此,只等杨玄罪证确凿,咱们这便就开始放话。”

    郑琦点头,“老夫这便回去盯着,免得小人插手。”

    杨松成淡淡的道:“辛苦了,此事成了之后,来老夫家中饮酒。”

    “一定。”

    郑琦笑了笑,随即回了刑部。

    此事皇帝没交给镜台,这便是知晓国丈和他身后一家四姓的决然态度,做出了退让。

    国丈的威势啊!郑琦幽幽的道:“男儿当如是!”

    到了刑部,郑琦问了杨玄情况。

    “说是饿了,咱们毕竟不好动刑,就给他买了一张胡饼,可这人竟然说不是东市那个胡女家的胡饼,味道不对,不吃。”

    “他这是在拖延,想等着宫中那人施救,给他买来。”

    作为贪腐的官员,杨玄被安排在值房里问话。

    胡饼买来了,杨玄嗅了一下,再尝了一口。

    “还是那个味。”

    胡饼吃着,热茶喝着。

    问话的几个官吏只是冷笑。

    “胡饼吃了,热茶喝了,你若是再不说,咱们动手谁也说不出个错来!”

    “别以为有人撑腰,咱们这里是刑部,你宫中的后台在此不好使!”

    “说!”

    杨玄吃了胡饼,喝了热茶,打个嗝,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苦头算是补偿了一半。

    “说什么?”

    “说你贪腐之事。”

    “我何曾贪腐?”

    “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见女人不……”

    “咳咳咳!”

    主持的官员被杨玄磨的火冒三丈,竟然脱口而出自己私下和女人调笑时说的话,差点丢人。

    朱雀补充道:“不见女人不挂旗!”

    官员拍打着案几,“那两笔粮食哪去了?”

    另一个官员阴恻恻的道:“官员贪墨粮食,多是用的这等借口,咱们一看就知晓。你装什么清廉。说!”

    “霉变,不堪食用,你的身边有老吏在指点吧?”

    “若是咱们没盯着你,此事怕是就石沉海底了。”

    官吏贪墨是常事,一般来说,只要贪墨的数目不大,在当地没有引发大的负面影响。或是没有谁在盯着你,那么恭喜你,你平安落地了。

    你要说清查,除非上面盯着谁,否则谁没事了满世界去清查官吏?

    也没那个人手。

    在许多时候,大唐的吏治更多是靠官员自身的道德修养,自我约束力。

    但世风日下啊!

    官吏们越来越大胆,每年贪腐案的数目越来越多。

    官员狞笑道:“那些粮食早就消散无踪了,咱们凭着账簿就能定你的罪,明白吗?就算是你没贪腐,账簿贪腐了!”

    另一人笑道:“就算是粮食真的不能吃,也该反馈户部,而不是私下处置了。”

    他走过来,俯身,森然道:“你想说并无实证?告诉你,从霉变二字被记在账簿上开始,你就有罪。”

    杨玄抬头。

    “可是,我真没贪腐啊!”

    “谁能证明?”

    “北疆许多人。”

    “谁?”

    这是大案啊!

    几个官员相对一视,兴奋不已。

    外面的郑琦也心中一振,低声道:“记录清楚。”

    杨玄开口:

    “太平县军民。”

    “陈州军民。”

    “北疆军民。”

    ……

    太平县县廨。

    “此事老夫以为不妥!”

    钱吉坐在值房里,眯眼看着曹颖,“曹县丞难道想一手遮天吗?老夫在此,休想!”

    曹颖看着他,神色平静。

    后宅。

    怡娘在做衣裳,偶尔抬头看着南方,嘟囔道:“也不知郎君何时回来?”

    章四娘蹲在她的身边,“怡娘。”

    “嗯!”

    “为何你们都不担心郎君呢?”

    怡娘笑了,“因为郎君会回来。”

    ……

    陈州。

    “奏疏应当到了吧?”

    刘擎问道。

    卢强点头,“应当比杨玄晚到些时候。”

    “别太晚,若是小崽子挨了打,定然会来老夫这里打秋风。”

    卢强笑道:“放心,紧随其后进城。”

    刘擎点头,“哎!小崽子们越发的出息了,老夫去种菜。”

    ……

    北疆。

    桃县。

    天气不错,黄春辉坐在那里很是舒坦的打盹。

    一觉醒来,廖劲正好进来。

    “相公。”

    “嗯!”

    廖劲坐下,拿起蒲扇给自己扇了几下,惬意的道:“舒坦。”

    “此次出手,你以为如何?”

    廖劲说道:“正如相公所言,朝中歧视我北疆不是一朝一夕,若是再忍下去也成,可北辽不断在壮大,而北疆却只能原地踏步。这般下去如何得了?所以干脆翻个脸,让那些人看看北疆人的脾气。”

    “北疆忍多少年了?钱粮被克扣,粮食坏的无数,老夫为了北疆大局都忍了。”黄春辉耷拉着眼皮,“此次朝中要来人巡查,来的还是杨松成的狗,陛下若是出手阻拦一下,或是令自己人来主持此事,那老夫还能忍。可陛下他竟然不管。”

    “梨园乐悠悠啊!”廖劲唏嘘,“他们宁可把好东西丢给逍遥度日的南疆,也不给在凛冽寒风中抵御强敌的北疆,贱狗奴!”

    “老夫不管这个,可小崽子们火气却不小,那个谁……”

    “杨玄。”

    “对,小崽子派人来问话,问老夫想不想干一票大买卖,老夫当时还好奇,这什么买卖?”

    廖劲笑道:“这不是买卖,这是大坑。”

    黄春辉莞尔,“江存中和张度还出谋划策,说什么用账簿挖坑不够狠,最好是让军队哗变,小崽子知晓哗变的后果,这不过是激老夫罢了。哈哈哈哈!”

    廖劲说道:“是不够狠,若是按照老夫的手法,少说要让杨松成蜕一层皮!”

    黄春辉惬意的道:“咱们别管,就替小崽子们把把关,看着他们折腾。折腾出个什么……只要不死,好歹咱们还在,还能把他们拉回来。”

    廖劲笑道:“使君这是在磨砺他们。”

    “不磨砺不行了。”黄春辉说道:“北疆文武也要渐渐替换了。那些外面调来的官员老夫不知底细,自己人要抓紧磨砺出来,以后继续为大唐戍守北疆。”

    廖劲点头,“对了,杨玄此次之后,相公有何打算?”

    黄春辉张开老眼。

    “一个县令罢了,老夫若是插手他的宦途,你觉得……大唐宰相就这么不值钱?”

    廖劲打了个哈哈。

    晚些,黄春辉从打盹状态醒来。

    “别让那个小崽子离开北疆!”

    ……

    长安。

    趁着皇帝临朝的时机,刑部尚书郑琦提及了案子。

    “陛下,虽说这是个小案子,可臣在想,一个太平县县令就敢贪墨两笔粮食,那整个北疆呢?臣,不敢想。”

    顺势往北疆那边泼一盆脏水再说。

    皇帝却不接这个话题,“那个县令处置了吧。”

    郑琦笑道:“他一直在喊冤。”

    “可有冤情?”皇帝照例问道。

    “此人把好粮食说成霉变的,或是说不堪食用,尽数贪墨了。”郑琦肃然道:“铁证如山!”

    事关皇后,也就是自己的女儿,杨松成也破例补刀。

    “陛下,此事不可小觑,免得引发效仿。”

    这是在提醒皇帝莫要被枕头风吹昏了头,放过贪腐的官员。

    “陛下。”

    有官员在殿外。

    皇帝点头,官员进来,手中拿着一个木匣子。

    “是什么?”

    “奏疏。”

    “哪来的?如此之多。”

    “北疆。”

    “何事?”

    “北疆诸州刺史,北疆节度使,北疆副使等人上疏。”

    大事件!

    皇帝也为之一怔,“说!”

    官员说道:“北疆诸多官员弹劾户部。”

    他看了杨松成一眼,“户部每年下拨的粮食都少了两成,剩下的八成,至少两成到三成或是霉变,或是不堪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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