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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车车粮食在粮店的前面亮个相,随即卸货。“货真价实!”伙计打开一个袋子,里面都是粮食。
“每家每户限量购买。”一个军士喊道:“按照户籍,每户买了登记。”有人问道:“买二次呢?”
“看看那里。”军士指指边上,十余男子正在烈日下暴晒,
“回头修葺城头一个月!谁想学他们,只管来!”
“不来不来!”一个月,家里的活不用干了!得不偿失。
“杨狗又运来粮食了!”正在聚会的豪强们愕然。
“怎么办?”
“再不卖,百姓买够了粮食,咱们的粮食卖给谁去?”
“是啊!”
“静静!”孙贤喊道,等众人安静下来后,说道:“降价三成,咱们可能承受?”众人默然。
田地里每年都会长出粮食来,每年他们都会把接近保存期的粮食拿出来贩卖,每一年这些收益几乎都是固定的。
少了三成,家中的不少开销都会受影响。孙贤说道:“既然如此,咱们看着,看杨狗能弄多少粮食来。耶耶就不信了!”
“好!”每个人都有侥幸心。兴许杨狗最多能坚持一天。明日,一切照常。
太阳会照常升起,佃户们照常会老老实实地为自己种地,粮价照常会恢复原状,自己的日子依照常富贵绵长。
孙贤说道:“神灵只护佑聪明人,聪明人才会成为有钱人,有钱人方能给神灵供奉,神灵也得吃喝不是?”众人点头。
“而蠢笨的人会成为穷人,穷人没法奉养神灵,故而他们世代贫困。而我们,我们的富贵将会延续下去,千年万年。我等的儿孙,永远都会是人上人,富贵人。”有仆役送来酒水。
孙彦举杯,
“诸位,为了我等的富贵万年。”啧!……
“在大唐,富贵的永远都是那么一群人。后来弄了科举,偶尔有百姓子弟鲤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可这等例子太少了些。”韩纪和杨玄在喝酒。
就在韩家。杨玄喝了一口酒,韩颖端着一盘菜蔬进来,杨玄笑道:“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外人!”韩颖低着头,
“副使难得来。”
“不是难得来,而是老韩抠门!”杨玄指指韩纪,二人相对一笑。杨玄问道:“可想寻什么样的夫君,你只管说。”韩颖微微抬头,神色平静,
“奴未曾想这个。”杨玄摇摇头,却不好再劝。
“这个女儿啊!让老夫头疼。”韩纪苦笑,
“儿女都是债!”阿梁还小,以后应当会乖的吧……杨玄继续前面的话题,
“读书要花钱,对于普通人来说,读书便是一个可望而不可求之事。什么百姓过了科举,实则那所谓的百姓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只是出身普通罢了。”韩纪点头,
“故而,穷的依旧穷,富的依旧富。”
“不,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杨玄拿起一块肉干,下酒还是这个给力,
“对于普通人而言,要想改变自己的出身,只有两条路,从军和读书。从军,那便是在千军万马中,用自己的性命去闯出一条路子来,成功的万中无一。且和目不识丁的他们相比,那些将门出身的子弟,那些权贵高官的子弟,那些……哪怕是地方豪强的子弟,更容易在军中升迁。”韩纪把一只筷子放在案几上,
“如此,从军这条路被堵住了大半。”杨玄点头,
“读书花销不小,虽说州县有官学,可官学能容纳多少人?就那点名额,平民子弟如何与当地豪强,当地的大小地主,以及商人子弟,官宦子弟争?最终官学成了当地上等人培养子弟的地方,百姓,依旧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韩纪眯着眼,
“郎君一眼便看穿了隔在百姓和肉食者之间的屏障,老夫……”,他起身拱手,
“受教了。”
“何须如此!”杨玄微笑。
“老夫想过大唐的各等弊端,比如说兼并土地,比如说官场昏暗……但郎君却一眼就看到了症结所在,读书!”韩纪的佩服是由衷,且喜不自禁,
“世家门阀,权贵、地方豪强,这些肉食者为何能世代富贵?不是老夫吹嘘,在长安那些年,老夫也见过不少权贵,你要说那些人智谋如海,那只是笑话,许多人,蠢的令人不敢置信,比豕都蠢。”杨玄笑了笑,
“蠢归蠢,但他们有个好处。”
“什么?”
“会投胎!”韩纪一怔,
“这话,妙哉!”杨玄说道:“许多地方甚至人为设限,不给平民子弟读书,为何?”韩纪笑的刻薄,
“那群豕都不如的蠢货,担心放开了这个口子,百姓就会顺着这个口子,一路青云直上。可天下的好处就那么多,他们自己都不够分,如何肯让人来分一杯羹?”
“我把这叫做垄断!”杨玄喝了一口酒,
“一个阶层为了垄断当下所能攫取的好处,去隔断上升到这个阶层的通道,这便是垄断。”
“垄断。”韩纪笑道:“在老夫看来,这更像是贪婪!这群人,贪婪如兽类,如饕餮。”,他突然一怔,
“郎君在太平,在陈州开办学堂,学生大多是平民子弟……”难道,郎君从那时开始便在着手尝试去解决这个问题吗?
杨玄微微颔首。韩纪心中激动,
“老夫果然没看错,郎君……”娘的!这个老东西,是想说我老早就有野心吗?
杨玄干咳一声,韩纪坐正了身体,目光炯炯,
“若是百姓能进入那个阶层,就会成为一股势力,搅乱当下的局面。到了那时……”
“世家门阀的势力会逐渐瓦解,权贵们的固有格局会受到冲击。而我,更想干的是……”杨玄仰头喝了杯中酒。
“把那些自以为神灵的蠢货,从神龛中给拉下来,再踩上几脚,让他们和地里的蛆虫一起翻滚。让天下人知晓,这个世间,所有人都是一个样,谁也不比谁高贵!”
“这……”韩纪有些震惊于杨玄的态度,
“若是如此,便是翻天覆地了!”杨玄笑了笑,
“若是不改变这一切,就算是你韩纪做了宰相,你可愿意让平民通过科举上位?”韩纪面色严肃的想了许久,良久,艰难摇头,
“老夫怕是……难!”
“你在想甚么?”杨玄看着他问道。韩纪缓缓说道:“老夫在想,若是放了他们上来,老夫的儿孙怎么办?天下的官职就那么多,他们上来了,本来能门荫的老夫的儿孙,怎么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能如此想,别人呢?那些传承了多年的世家门阀会作何想?”杨玄拿起酒壶仰头就喝,酣畅淋漓。
“那郎君的意思!”杨玄把酒壶放在案几上,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渍,目光睥睨,
“我要砸烂那一切!”……
“中丞。”孙彦来了,作为降将,他在北疆没有任何根基,唯一的依靠便是廖劲。
廖静在书房,孙彦注意到他看的竟然是兵书,心中不禁黯然……廖劲再也无法骑马了。
“嗯!”廖静轻哼一声。孙彦心中一跳,欠身而立,
“杨副使那边砸了许多粮食,如今市场上的粮价被压下了三成。城中百姓蜂拥而至……那些豪强在冷眼旁观。”
“三成?”廖劲把书卷放下,揉揉眉心,一个仆役过来,给他揉捏着肩膀。
“是。”孙彦偷瞥了廖劲一眼,
“不知杨副使从何处弄来了那么多粮食。如今许多人都担心……”
“担心什么?”廖劲摆摆手,仆役告退,
“担心粮食不够?”孙彦点头,
“是。”
“一群蠢货!”廖劲摇头,讥诮的道:“是他娘子和豪强们的争执开的头吧?”
“是。”孙彦说道,
“就是为了三十余万钱的粮食,杨副使的娘子骑虎难下。”于是杨玄就赤膊上阵了。
“杨玄若是维系粮价,那么是意气之争。可他却打压粮价……老夫不能出面,他如今几乎便是北疆的掌控者。北疆的掌控者竟然为了意气之争,与豪强们打了一场粮价战,这是想说相公的眼瞎了,还是想说老夫是个白痴?”孙彦心中一震,
“中丞……”廖劲冷笑,
“打压三成粮价下去,谁受益?要琢磨一件事,就得看此事谁受益,谁吃亏。老夫虽说不知晓他背后的谋划,可此事受益的是百姓,吃亏的是豪强……豪强每年都必须贩卖一批粮食,否则烂在仓库中,那些贪婪的蠢货能活活心疼死。三成粮价压下来,他们舍得卖?老夫敢打赌,那些蠢货舍不得!可等百姓家中粮食足够多时,他们的粮食卖给谁?”孙彦心中一震,
“可那要多少粮食?需要多少钱?”廖劲摆摆手,孙彦告退。等他走后,廖劲令人把自己架到院子里。
“郎君,太晒了。”管事劝道,
“还是屋檐下凉快些。”
“那些豪强此刻就被杨玄丢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一群蠢货偏生不知晓,还洋洋自得。”廖劲抬头,
“老夫只是来感受一番被暴晒的滋味。”
“热!”廖劲摸摸头发,觉得头发丝都在发烫,
“那些蠢货以为杨玄没钱……三大部多年的积累,加起来堪称富可敌国。相公当年默许了杨玄吞下那些钱财,一直没见杨玄动用。相公还嘲笑他是个守财奴。事情久远,老夫都差点忘记了,那些蠢货就更不用提。杨玄手中握着这么一笔巨财,砸下去……粮价?老夫敢打赌,收拾那群蠢货只是杨玄顺手而为,可那群蠢货还如临大敌……”他摇摇头,
“娘的,太晒了。”他怔怔的看着地面,
“那小子是想弄什么?”粮食源源不断的运送进来。豪强们,坐不住了。
“他哪来那么多钱财?”有人怒吼。
“怎么办?”有人如丧考妣。就在豪强们焦头烂额时,杨玄正在后院烤肉。
上好的羊肉腌制了一番,穿上签子,架在炭火上炙烤。
“吱吱冒油啊!”姜鹤儿蹲在边上打下手,垂涎欲滴。杨玄主厨,拿了一串给身后的周宁,周宁尝了一块,问道:“竟然没有膻味,子泰何时学的烤肉?”杨玄翻了一下签子,
“当年在东宇山中狩猎,兽肉腥膻,我便琢磨了不少法子。若是论烤肉,我说第二,天下无人敢说第一。”他自己的经验,加上卷轴里看到的各种手法,让杨玄信心十足:“就算是不做官了,出去开酒楼,我依旧能成为当世首富!”
“肉!”大少爷出来了,嗅到肉味就叫嚷,但现在他没法吃。杨玄把肉串送到他的嘴边,快速拿走。
看到阿梁扁嘴,周宁赶紧哄了哄,然后嗔道,
“哪有你这么做阿耶的。”姜鹤儿好奇的道:“郎君不担心那些豪强砸粮食吗?”
“不担心。”杨玄眯着眼,嗅嗅肉香,陶醉的道:“贪婪便是原罪。我给了他们机会。刚开始他们若是早些把手中的粮食出售,那么,此刻还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人性本贪,哪怕知晓前方是万丈深渊,依旧会毫不犹豫的走下去。这,与我何干?”周宁坐在他的身侧,幽幽的道:“我都说了自己弄,偏生你早已布局。如今更像是你把路铺好了,我便坐上车,一路招摇过市……”
“有趣吗?”杨玄笑着问道。
“聊胜于无吧!”杨玄笑了笑,
“这个天,会变。”一顿烤肉吃的心满意足,杨玄准备出城。
“请了宁掌教来。”宁雅韵背着琴,手中拿着麈尾,洒脱而至。
“子泰!”杨玄笑道:“掌教风度翩翩,令人一见忘俗。”
“老夫正在参悟大道……”大太阳晒着,老帅锅也不乐意出门。
“有件事要请您参详一番。”
“哦!”随即一行人出城。直奔田间地头。杨玄寻了十余老农来。杨副使很亲切,
“前阵子我听了不少人说,今年的气候好的邪性,你等可有感觉?”十余老农相对一视,其中一个说道:“副使,今年这太阳……好得很,还有,多年断水的泉眼都冒水了……”这不是好事吗……姜鹤儿不解。
另一个老农吸吸鼻子,
“连蝗虫都少见,这天,邪性呢!”他看看杨玄,杨玄微笑:“我可曾因言罪人?”王老二撇撇嘴,对屠裳说道:“上次那谁,出言不逊,被郎君一刀杀了。”啪!
王老二捂着后脑勺,
“我没说错!”屠裳收回手,面无表情的道:“闭嘴!”那边,老农们纷纷开口。
“是呢!今年这天好的邪性。”
“就像是……十二年前。”
“对,十二年前也是如此,第二年就是旱灾,虫灾……”
“是啊!老夫早就想说,可又担心会被说成妖言惑众……十二年前,就有人说不对劲,结果被小吏一顿毒打啊!”杨玄起身,回头。
在听到第一个老农的话后,宁雅韵就在掐指算。他睁开眼睛,
“老夫此刻才知晓你为何要打压粮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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