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吗?
吴珞想到了林骏此人。
当初她去宁兴待嫁,就听闻过林骏之名,甚至还见过一面。
那一次是林骏征伐舍古人归来,和那些得意洋洋的将领不同,林骏看着格外冷静,甚至是冷漠。
后来吴珞听闻,林骏乃是左相林雅最为看重的侄儿,比儿子都看重。
而林骏也没辜负他的希望,东征西讨,战无不胜。
这位大辽名将驻军泰州,便是和杨玄对峙之意。
不可轻敌啊!
不过,好像就没见过杨玄轻敌。这人,谨慎异常……吴珞告退。
杨玄对周宁说道:“从今日起,家中大小事你且搁下,怡娘和管大娘接手。”
“好!”周宁笑道。
杨玄单手提起儿子,丢在门外,“别吵你阿娘,自己玩去!”
这便是男主人的威力,一番话就定下了产前的基调。
在家中,当妻子身心健康时,他不干涉家事。
当走出家门时,他变成了北疆之主,温和的眼神瞬息就变得冷漠。
“来人是谁?”因为距离比较近,杨玄选择了步行。
赫连燕跟在身侧,说道:“来人叫做沈长河,乃是林骏的幕僚。”
“可有林骏最新的消息?”杨玄问道。
此次轮到赫连荣上前,他说道:“林骏此人用兵犀利,却冷静,最得林雅看重。此人行事低调,不喜玩乐……”
低调,冷静,目光锐利,喜欢冷漠而讥诮的揣摩着自己的对手……通过赫连荣的描述,杨玄得出了这么一个印象。
“林骏低调,许多时候是沈长河出面接人待物……”
杨玄点头,“不错。”
“国公过奖了。”赫连荣笑道,然后一怔。
被夸赞后,老夫竟然如此欢喜。
杨玄到了节度使府,沈长河正在观察节度使府的建筑。
古朴,看不到一点奢华的痕迹。
往来官吏脚下匆匆,看不到半点懈怠的痕迹。
官吏们也看不到焦虑或是不耐烦的神色。
一个威严,但却不失和蔼的节度使形象油然而生。
“国公。”
“见过国公。”
沈长河回身,就见杨玄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当初在内州时,他曾见过沙场上的杨玄,但那时杨玄披甲,且周围人多,故而看的不真切。
果然,很是和蔼。
杨玄对官吏们微微颔首,目视沈长河。
“沈长河,见过国公。”沈长河行礼。
杨玄看着他,“内州被围,林骏领军却在外围游弋,关键时刻想来偷袭。事败后,顺势拿下泰州。我一直想问问,他这是来增援内州,还是假道灭泰?”
内州一战,杨玄事后复盘发现了不少疑点,比如说林骏的增援,怎么看都像是把内州当做是炮灰。
等后续得知肖宏德背叛了林雅后,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
弄清楚此事,对了解林骏有莫大的作用。
故而一见面,杨玄就试探了一下。
他竟然知晓,多半是诈……沈长河愕然,“国公何出此言?”
此人倒也狡猾……杨玄说道:“你若是惊愕,一笑了之,我定然觉着这个判断有误。何出此言,这便是此地无银。”
果然是锲而不舍……沈长河一笑,“国公这话却让老夫听不懂了。”
虚虚实实,有本事你就猜。
是个称职的幕僚。
“林骏让你来作甚?”杨玄问道。
沈长河说道:“自国公执掌北疆以来,两边厮杀不休,使君此来,见到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不忍。”
黄鼠狼为鸡流泪!
“使君说,以往大辽频繁侵袭北疆,这是祸因。使君执掌泰州后,严令麾下不得挑衅……”
这是高唱和平之歌……杨玄觉得好笑,“林使君的意思,是两边此后和平共处?”
“没错。”沈长河笑道:“毕竟,长安风大啊!”
长安在打压针对北疆,你还折腾个什么?
“想让我调转刀口,冲着长安出手?”杨玄笑的有些轻蔑,“若你来只是为此,那么,回去告诉林骏,这等拙劣的把戏,三岁孩童都能使出来。”
沈长河行礼,“是老夫失礼了。”
杨玄点头。“你是失礼了。”
沈长河愕然。
韩纪冷冷的道:“谁给你试探国公的勇气?林骏,还是赫连春!”
两个谋士相对一视。
“还未请教……”
“韩纪!”
“得罪了。”沈长河再度行礼,“使君令老夫来,是想赎回那些俘虏。”
“开春了,都在修路。”杨玄丢下这句话,走进了值房。
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河这次是真的愕然。
等看到韩纪走上来,这才知晓,杨玄觉着他不够格和自己打交道,谋士,那便对谋士吧!
前面的试探是文人的套路,沈长河没觉得有问题,但此刻仔细一琢磨,发现自己疏忽了一点。
他面对的不是官吏,不是将领,而是近乎于一国之主的杨玄。
连林雅都没有杨玄这般萧洒……皇帝在,大长公主在,他就只能低头称臣。
而杨玄却不同,直接和长安翻脸,皇帝的使者说杀就杀。
这等人,做事直截了当,和他玩什么花活,或是玩什么套路……
韩纪微笑道:“弄这些花活,国公高兴时,便陪你玩玩,不高兴时,哪来哪去。”
国公觉得你是个乐子,那便玩玩。
现在国公觉得你很是无趣,那么,和老夫玩吧!
没有一句恶语,但却把北疆之主的霸气渲染的酣畅淋漓。
不该套路试探……那点后悔随即消散,沈长河笑道:“使君的意思,长安压制北疆,宁兴压制泰州,两边都是同病相怜,何苦为别人做嫁衣呢?”
都是叛贼,不过,主公乃是根正苗红的大唐主人,而林骏不过是叛贼的侄儿罢了,也配和主公相提并论?
韩纪心中鄙夷,问道:“林使君可有建言?”
建言,这是把林骏当做是杨玄的下属了。
尖牙利齿……沈长河说道:“使君说了,愿意约束麾下斥候游骑。”
这是善意的一步。
“约束吗?”韩纪仔细想了想,“好说。”
“那么,这便是第一步,此后使者往来频繁些,沟通两边……”
下面的话,韩纪压根就没听。
不过脑。
约束斥候和游骑,这还是花活!
沈长河说完了,韩纪颔首,“此事老夫请示国公。”
好嘛!
沈长河连见杨玄的机会都没了。
他笑了笑,“请便。”
韩纪进去,杨玄正在看文书。
文书说的是奉州铁矿的事儿,因为长安断掉了铁矿石供给,故而节度使府要求奉州铁矿扩产。
文书中,铁矿方面在叫穷,伸手要钱粮,要人手。
杨玄批注:钱粮核实,照给。人手核实,上报。
钱粮该给的得给,人手的话,刘擎说了,开春北疆各处都要用人。
“郎君。”
“嗯!”
杨玄没抬头。
韩纪说道:“沈长河说愿意约束斥候和游骑,不攻打袭扰对方。”
“缓兵之计,或是麻痹之意。”杨玄看着文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儿。
王氏在北疆有矿山,若是能把矿石给买下来,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可若是开口,难免有向王氏低头之嫌。
而且,王氏若是借此谋求一些东西……
杨玄突然笑了笑,觉着自己想多了。
到了他这个位置,任何人事都会不由自主的往复杂方面去想,往人性黑暗之处去想。
家大业大,不容易啊!
“那咱们这边……”韩纪说道:“虚以委蛇?还是……”
杨玄抬头,“北辽侵袭中原多年,那些年中原派出的使者少了吗?北辽可曾答应?越是祈求,他们越是猖獗。他想停就停,谁给他的脸?
没有实力的时候,你对别人的好,别人都认为是讨好!
还是用拳头来说话更有力!”
“是!”
韩纪微笑。
这才是他的主公啊!
那等顾虑重重,做事儿瞻前顾后的官员将领,守户之犬罢了。
杨玄举起手,韩纪止步。
“林骏此举不在乎我说的两种可能,缓兵之计,那么,说明他在泰州立足未稳。麻痹,这便是骄敌。骄敌,不外乎便是想突袭……告诉甄斯文。”
姜鹤儿开始记录。
“盯着泰州,莫要麻痹大意。再有,斥候游骑该出就出。人,该杀,继续杀。”
“是!”
韩纪问道:“如此,老夫去拒绝他。”
“为何拒绝呢?”
杨玄接过姜鹤儿记录的命令,在下面签字,抬头道:“告诉他,林使君此等和平使者,我是深深敬佩的。内州的斥候游骑自然会以礼相待。”
“是!”
杨玄继续说道:“告诉甄斯文,继续,杀!”
“是!”
这是压根没当回事。
韩纪出去,“国公说了,林使君此等和平使者,乃是他所敬佩的,恨不能把酒言欢。此后,北疆斥候游骑自当以礼相待。”
沈长河笑道:“如此就好了。”
这等约定自然不可能行于文字,也就是口头契约。
沈长河被带着去驿馆落脚,住下后,随从检查了一番,“没人。”
沈长河坐下,舒坦的伸开双腿。
随从说道:“此次杨玄能答应此事,也算是收获。”
沈长河摇头,“杨玄此人行事狠辣,口头答应并不可靠。”
“那……”
沈长河捶捶大腿,“使君想让老夫看看杨玄此人如何,看看桃县如何。”
“数年前大军征伐北疆,老夫跟着来过,那时候北疆与内州之间一片荒芜,野草长的比人还高。可此刻那一片荒野却成了良田。说实话,中原人种地的本事,果然是天下第一。”随从有些唏嘘。
“这也是诸国忌惮中原人的地方。”沈长河说道:“只要给了他们机会,回过头他们就能快速强大。陈国如此,大唐也是如此。”
“沈先生是想说杨玄?”随从问答。
沈长河点头,“杨玄原先不过是县令,执掌的乃是流放之地,罪恶之城。挡住了马贼之后,太平就发展起来了。”
“那时候皇帝乃是潭州刺史!”
“你以为皇帝就不后悔?”沈长河轻蔑的道:“彼时若是皇帝能出手,小小太平县,翻手可灭。可他却养寇自重,如今可好,当初的县令成了大辽劲敌。”
“今日见到杨玄,老夫觉着此人威仪不凡,且自信满满。”随从想了想,“看着,像是枭雄,可却没有枭雄的那股子狠厉。”
“他的诗才绝世,但凡诗才绝世的,不说温文尔雅,可也不会面色凶狠。”沈长河莞尔,“宁兴那边派来了鹰卫,几番挑唆,引得不满使君的那些人跳了出来。使君需要时日来处置这些人,故而,让咱们来桃县。”
“缓兵之计。”
“还有,骄敌!”
沈长河觉得能达成口头协议是一件大好事儿,于是剩下的几日都在桃县县城中转悠。
锦衣卫的人不断跟着,没发现什么猫腻。
“就是转悠,偶尔买些东西,和百姓交谈也多是问些赋税之类的话。”
赫连燕说道。
“这等试探随意派几个密谍就行了,无需管。”
这几日招募勇士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杨玄每日都要去看看,这不,刚换了衣裳,准备出发。
“跟着我去看看。”
“是。”
赫连燕跟着他,出了节度使府后,见外面热闹,就问姜鹤儿,“鹤儿没想着去逛逛?”
姜鹤儿摇头,“这几日好些事。”
杨玄随口道:“可要给你弄个帮手?”
“不要!”姜鹤儿下意识的道。
城外此刻围了不少人,正在进行招募勇士的遴选。
“跑!”
数十人绕着场地开始跑。
杨玄的到来让众人不禁欢呼。
捷隆来了。
“郎君,甄斯文接令了,说,必不让国公失望!”
杨玄点头,“我期待着!”
第二日,沈长河来辞行。
“过个年,要和平啊!”他诚恳的道。
杨玄点头,“告诉林使君,我在桃县准备了美酒,就等他来品尝。”
“一定一定!”
沈长河告退。
出去后,随从说道:“此后咱们的斥候游骑就不能肆意而为了?”
“熬过使君镇压那群蠢货之后,再让北疆知晓,何为血腥!”
沈长河微笑着,温文尔雅。
“杨玄此人太倨傲,中原历来喜欢自行束缚,何其愚蠢!”
……
内州。
两百泰州斥候缓缓而行。
春天到了,偶尔能看到些绿色,令人心旷神怡。
“小心戒备!”
斥候中的老卒说道:“此等地形容易伏击。”
“上面说了,最近无需担忧内州斥候。”
“为何?”
“哪怕是口头答应,为了杨狗的面子,甄斯文也不敢出手攻击咱们。”
侧面的小山包上,一骑缓缓而上。
甄斯文指着那些斥候说道:“看看,毫无戒备,可见是有恃无恐。”
随即,将领上来,“毕竟国公答应过,使君,咱们出手是不是……”
甄斯文举起手。
乌压压数百骑涌上了山包。
人人都穿着马贼的甲衣。
斥候一惊,“敌袭!”
甄斯文挥手,“国公都说了要打北辽,林骏说和平就和平?和你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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