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是文官,是此行的正使。
所以见年轻的将领一脸理所当然的傲然,不禁笑了。
然后,他看到耶律中元面色激变,仿佛是看到鬼魅般的,一边身形疾退,一边喊道:“退!”
马骁不知为何,但下意识的就往小厨房跑。
武将遇到危机的反应是寻找遮蔽的地方。
而文官脑子活络……马骁记得小厨房里就一个妇人,拿住她,凭此威胁这些骑兵。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冲进了厨房,摸出短刀,冲着正在烧火的牛三娘子喊道:“跪下!”
外面,随行的锦衣卫对二哥佩服的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赞道:“这些人专走偏僻的地方,且不时换道,二哥却能寻到他们,真是这个……”
二哥此刻却眼泪汪汪的,“真特娘的臭,还是县主好。”
他抹一把泪,“圈住!”
呜呜呜!
号角声长鸣。
马蹄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屋里,耶律中元和三个随行好手在商议。
“王老二来了,可见咱们半道泄露了行迹。唯一的法子便是突围,对了,老马呢?”
“他去了小厨房!”
“艹!”耶律中元骂道:“文官就是喜欢动这等小心思,可也不看看来的是谁。人头狂魔王老二。我在宁兴都知晓他杀人不眨眼的名头。一个乡野妇人,难道还能让他放了咱们?愚不可及!”
一个好手说道:“突围吧!”
耶律中元摇头,“他们带着弓箭,若是突围……”
“坚守!能多熬一刻便是一刻!”
人总是这样,当面临绝境时,会选择垂死挣扎。
“出来,饶你等一命!”
外面有人在喊。
耶律中元当然知晓自己等人的重要性,一旦被北疆擒获,长安的麻烦就大了。
“休想!”他冲着外面喊道。
一个随从轻声道:“要不,试探一下?”
耶律中元点头,随从喊道:“谁特么的敢进来,我等就自尽!”
杨玄需要他们来攻击长安,定然不敢出手!
可外面的是王老二啊!
二哥懒洋洋的道:“点把火,送他们上路!”
有人真的去寻了柴火,堆在木屋四周。
“他不敢!”耶律中元冷笑。
“我来点火!”
王老二想到了当年自己一把火烧死不少敌人的事儿,兴高采烈的接过火把,顺着屋子点了一圈。
噗!
火焰窜了起来,越来越大。
“草特娘的!这是个疯子,冲出去!”
耶律中元所有的谋划都建立在对手正常的前提下。
可王老二的脑回路和普通人略微有些区别。
不高兴了,他连杨国公都能甩脸子。
几个北辽人,二哥想烧死他们寻个乐子……看看锦衣卫的人,一脸纠结,却不敢劝。
“二哥是祥瑞!”小旗这么安慰自己。
“冲出去!”
耶律中元喊道。
一个随从冲了出去。
“弃刀跪地!”
随从飞掠而起。
然后,看到了一脸看撒比模样的王老二。
王老二举起手,放下。
十余弩弓发射,就像是狩猎般的,把随从射落下来。
什么修为,短距离面对军中强弩,那就是送菜。
你刚听到弓弦响,弩箭就临身了。
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个随从冲出来,喊道:“副使,走!”
他伸开双臂,尽力扩大自己身躯的面积,身后,耶律中元在最后一个随从的陪同下冲了出来,向左侧狂奔而去。
右侧是小厨房,耶律中元发誓不和马骁那个蠢货一道。
掩护他们的护卫变成了刺猬,倒下时,绝望的看着左侧涌出一股军士。
人人手持长弓。
“弃刀跪地,饶你等一命!”
带队的将领声若雷霆。
耶律中元手一松,长刀落地。
但随从却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半途还不忘喊道:“副使,走!”
“放箭!”
随从中箭落地,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回身,“副使……”
耶律中元跪在地上,低着头,“我愿降!”
“正使是谁?”
王老二问道。
耶律中元看着小厨房。
锦衣卫小旗说道:“二哥,抓到正使,那才是大功。”
可王老二的心思却不在功劳上,只是想着如何哄怡娘答应自己弄个晒肉干的台子。
王老二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不行,可我的娘子行啊!
怡娘对赫连云裳颇为满意,既然如此,回去让那个女人去哄怡娘!
我真是太聪明了!
王老二心情大好,“抓活的!”
“都别进来!”
小厨房中,马骁躲在牛三娘子的身后,把短刀搁在她的脖子上。
牛三就在他的对面,两手空空,“放过我娘子,我给你绑着。”
牛三娘子看着他,眼神中多了温柔。
“滚出去!”
马骁挥舞短刀。
就在此刻,牛三娘子脑袋猛地往后撞去。
呯!
马骁被撞了个七荤八素,手一松,牛三娘子顺势跑过来。
牛三冲了过去,飞起一脚踹倒马骁,接着骑在他的身上,挥舞拳头。
当牛三拖着面目全非的马骁出来时,锦衣卫的人赞道:“这是功劳!”
牛三心中一喜,“可有赏金?”
王老二正在乐呵的时候,说道:“赏钱,或是别的都成。”
牛三娘子想到了老大牛米,“将军,我家孩儿可能从军?”
“妇人见识!”牛三呵斥了婆娘,“老大还得在家帮忙呢!从军从军,不如读书。”
王老二说道:“从军好说,读书……哎!学堂里可能塞人进去?”
锦衣卫的小旗笑道:“别人是不成的,不过二哥您开口,李文敏定然会点头。”
天神啊!
本来想说不读书的牛三一怔,“将军还能管读书的事?”
小旗说道:“这是二哥,北疆多少人想和二哥套近乎都不得,你家倒是好运气。”
这是暗示,也是结善缘——赶紧抱住二哥的大腿,你一家子受用不尽。
牛三夫妻能在官道边开店,手艺是一回事,察言观色,小市民的那等小聪明不缺。
牛三毫不犹豫的道:“多谢将军!”
先坐实了此事再说。
“不知将军名号……”
牛三妻子更细心。
“王老二!”
“是……是人头狂魔!”先前就听到了王老二报名的牛三故作大喜,“我家孩子愿意读书,还请二哥帮衬帮衬。”
一个杀人魔头竟然能有这等能量,可见老牛家的运气来了啊!
想到这里,牛三恨不能把大儿子隔空抓来,跪在地上给王老二磕几个头,最好认个干爹。
别笑话这等想法,普通人在艰苦的环境下求存,但凡看到一丝机会,就会拼命往上跑。
“好说。”王老二大大咧咧的道:“李文敏不收,我便去求国公,小事!”
这条大腿瞬间就变成了金腿!
在国公面前还能说话……牛三心中乐开了花,回头道:“娘子,赶紧给二哥他们弄吃的,羊肉……我回家去弄几头羊来。”
“用不着!”王老二说道:“我还得回去!”
“有肉干呢!二哥!不耽误!”
牛三一边跑,一边乐。
王老二也乐了,回头威胁道:“我在此吃肉干之事,谁敢说出去,回头我便弄他!”
“不敢不敢!”
众人偷笑。
牛三飞也似的跑回家,喘息着喊道:“大郎!大郎!”
“阿耶!”
正带着两个弟弟喂羊的牛米从羊圈出来。
早上的郁闷还在,牛米看着郁郁不乐。
“快来。”
牛三一拍脑门,回家弄了一大包肉干,冲着两个儿子喊道:“看好家!”
“老大跟我走!”
牛米走的别扭,牛三踹了他一脚,“快些!”
父子二人跑的飞快,一路到了小店,此刻锦衣卫的人正在审讯,王老二在吃东西。
“二哥!”
牛三把儿子拽到身前,“这便是小人的大儿子,叫做牛米。原先一直想读书,只是小人没门路……”
他按着牛米的肩头,“老大跪下。”
牛米不愿意,被牛三在膝盖后踹了一下,就跪了。
“没事跪了作甚?”王老二摆摆手,“你有功劳在手,回头我和国公说说,让你儿子进学堂。吃住学里都管着……假期还能回家。”
“啊!”
牛米一怔,“读书?”
“多谢二哥。”牛三拍了儿子一巴掌,“赶紧磕头!”
“起来!”王老二瞪眼。
牛三讪讪的让儿子起来,接着又喜气洋洋的道:“二哥,大郎可是跟着你一起去?”
“会骑马?”王老二问道。
“会,附近没人比得过我!”牛米自傲的道。
“有些意思,那就跟着一起回去吧!”
那边有五匹马,两匹带着两个俘虏,还多三匹。
“走,回家收拾东西!”
牛三带着儿子回家,又叫了两个儿子来帮忙,收拾好行装后,又神神秘秘的弄了个小小的锦囊给牛米。
“贴身带好,不到要紧的时候别拿出来。”
牛米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银角子。
“阿耶,留给家里吧!”牛米知晓这是家里压箱底的东西。原先耶娘说了,若是天下大乱,铜钱笨重显眼会带来灾祸,就想法子换了银角子,留着应急。
“留个屁!你耶娘还能干数十年,好歹把你们兄弟都安置妥当了,才敢闭眼去见祖宗!”
牛三一脸欢喜,“去了桃县别惹事,不过若是有人欺负你……先忍,一次两次,第三次再来,就打!”
“阿耶!”
牛米看着两个好奇的弟弟,突然生出不舍来。
“男儿志在四方,只管去!啊!”
牛米笑道:“再说了,二哥先前说,有假期呢!到时候还能回来,赶紧走!”
父子二人出门,牛米看着两个弟弟,突然落泪,“阿耶,我去了,家中没人帮忙。”
“都说了你耶娘还不老,轮番回来喂羊就是了。”
“我知晓的,一个人在酒肆累呢!”
“这人活着就得累!再说了,为自己的儿子受些累,为父欢喜!”
牛三带着三个儿子到了小店,王老二已经准备走了。
“多谢二哥。”
牛三知晓自己和王老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故而不敢套近乎,只是不断感谢。
贵人会厌恶这等繁琐的人,会轻视他,但事后想起他时,会不由自主的觉得愉悦。
这是牛三迎来送往琢磨出来的道理。
年轻时他不肯这般卑微,等成亲后,有了孩子,看着孩子,他就不由自主的学会了弯腰。
王老二却没这等心思,“那就走吧!”
牛米上马,背着包袱,回身看着耶娘和弟弟,眼泪就出来了。
“个蠢蛋!”牛三骂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流什么马尿呢?记得请人托信回来!”
牛三娘子也是笑道:“大郎只管去,回头我和你阿耶若是去桃县,便去寻你。”
“嗯!”
耶娘这般欢喜,让牛米心中的难过散了大半。
他回头看着前方。
阳光煌煌从东方升起,照的天地一片光明。
少年的心啊!一下就雀跃了起来。
仿佛前方无限可能。
身影远去。
牛三妻子回身抹泪,“大郎从小没出过远门,我就担心……”
“那是二哥呢!北疆有名的,难道还能坑了咱们?”牛米没好气的道:“回头若是有人去桃县,我请他去看看大郎。不行……回头我便去一趟桃县。”
“路上花销不小呢!住店,吃饭……”
“我就在城中寻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下,不花钱。吃饭简单,你给弄些干饼子,我带着水囊,哪里寻不到水?”
“嗯!”
牛三娘子就是止不住流泪。
“这是好事,哭什么?”
牛三呵斥。
老二还不知愁滋味,突然指着他说道:“阿耶,你流泪了!”
“哪有!”
牛三回身。
春风吹过,吹落了父亲思儿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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