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赫连云裳给王老二介绍过自家老娘。

    温柔,贤淑,就和我一般。

    女肖母嘛!

    没毛病。

    可一见面就晕,这是几个意思?

    王老二愕然。

    老贼回身,双眸中有精光闪过——好一个机变的妇人!

    妇人看似晕倒,可一双眸子却微微眯着,竟然是在观察王老二的反应。

    这是相看女婿呢!

    老二千万别犯傻!

    别去扶!

    王老二傻傻的看着妇人,“你脚怎地不软啊!”

    呃!

    人晕倒了脚会软啊!

    可你怎地还直挺挺的立着?

    老贼极力忍笑,一脸肃然,“老二,恭谨些!”

    包冬脸颊抽搐,人说丈母娘见女婿,越看越有趣。可这位张氏却先是说女婿傻,接着装晕,这是何意?

    张氏叹息一声,仿佛是醒过来了,然后看看王老二,“云裳如何?”

    被女婿看穿也不尴尬,这个女人,了得……老贼暗自为王老二默哀一瞬,心想就老二这个心性,被丈母娘压制不是事。

    “云裳好啊!”王老二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赫连云裳在桃县的日子,一句话,好的不得了。

    一个年轻妇人进来,捂嘴哭,“夫君如何了?”

    张氏指着年轻妇人对王老二说道,“这是你嫂子,都当自己是寡妇许久了。外人说成国公府两个寡妇掌家,倒也相得益彰。”

    “嫂子!”王老二知晓来人是赫连罗的娘子马氏,“舅兄在桃县好得很,整日……”

    整日去青楼这话他没说,改口道:“整日读书。”

    呵呵!

    那本书叫做女人吧?马氏打个哈哈,“那就好。”

    张氏问道:“你等好大的胆子,竟敢潜入宁兴,这是要作甚?刺杀谁?”

    王老二摇头,“就是传谣。”

    张氏看着马氏,“这个你倒是擅长。”

    马氏娇羞,“娘你说什么呢!”

    原来是个好手……包冬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还请夫人屏退左右。”

    张氏冷冷的都:“都是我的人,谁敢对外瞎说,回头一家子弄死。再说,都知晓了你等的身份,避不避的有必要?”

    好像没必要……包冬说道:“当下的局势夫人应当也知晓吧?”

    张氏点头,“赫连通是万年王八,不动窝。长安大军压境,秦国公的日子不好过吧?”

    包冬笑道:“是啊!不过赫连通胆小如鼠,我等奉命潜入宁兴,便是想告知宁兴人,赫连通就是个废物。”

    张氏眯着眼,“要给赫连通挖坑?”

    老二,你丈母好像不简单啊……包冬同情的看了王老二一眼,“是。北疆大军此次定然要攻克宁兴,加之舍古部正在一旁虎视眈眈,北辽的国祚,说实话,真看不到一线希望。夫人可知老二在桃县的地位?”

    张氏看了一眼傻女婿,“云裳为他说了不少好话,二人也住在国公府中……”

    “有国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老二的半口。”包冬斩钉截铁的道:“事已至此,成国公府何去何从?”

    张氏几乎没有考虑,“我就是个寡妇,没什么要求,就一个,他们兄妹秦国公是什么意思?”

    赫连云裳跟着王老二,自然不担心,这话,就是问赫连罗的未来。

    包冬说道:“成国公府上次送嫁去桃县,十里嫁妆羡煞多少女子。钱财想必是不缺的。”

    张氏傲然,“自然!”

    “至于宦途,国公说过,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成国公要想走仕途,就得琢磨自己的本事。本事有多大,国公就给他多高的职位,不含糊!”

    “这话,我信!”

    张氏说道:“你若是胡乱说什么高官厚禄,那今日就当没来过。”

    包冬笑道:“如此,夫人可愿出手相助?”

    这也是功劳啊!

    张氏问道:“如何做?”

    “如此……”

    ……

    某一日,当晨曦辉映大地时,城头的守军愕然发现北疆军没了。

    北疆军的斥候不间断的在四门之外巡查,可今日一个也无。

    “人呢?”

    守军随即禀告了赫连通。

    “没人?”

    赫连通琢磨了一下。

    “令斥候出去查探。”

    斥候小心翼翼的出了江州城,缓缓向北疆军大营方向接近。

    “大营呢?”

    一夜之间,北疆军的大营就消失了,但土灶和茅厕,以及各种痕迹都还在。

    一个斥候下马,伸手试了一下土灶。

    “下面尚温。”斥候抬头。

    马蹄声骤然而至。

    四面都出现了北疆骑兵,千余骑合围,把这群斥候绞杀殆尽。

    半个多时辰后,第二批斥候赶到,看着那些同袍的尸骸,悲伤之后就是狂喜。

    “杨狗走了。”

    用撤军作为圈套来灭掉百余斥候,那是用投石机轰击蚂蚁,不值当。

    这是泄愤,以及震慑守军,为撤军赢取时间。

    斥候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追查,一路回去报信。

    “走了?”

    赫连通沉吟着。

    陈德说道:“看来长安大军不远了。”

    随即众将云集。

    “大王,当乘胜追击啊!”

    “是啊!杨狗遁逃,可见长安逼迫甚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

    “大辽必胜!”

    外面传来了欢呼声。

    一个官员进来,笑道:“大王,消息传遍城中,百姓喜不自禁,和将士们在庆贺。”

    局势一片大好啊!

    每个人都喜上眉梢。

    最后,都等待着赫连通的命令。

    赫连通默然良久,“暂且不动!”

    消息随即到了宁兴。

    “北疆撤军了。”

    朝堂上,群臣额手相庆。

    “李泌果然是信人!”

    “再不回去,老巢都没了。哈哈哈哈!”

    “那还等什么?追击啊!和长安大军夹击杨狗,一战灭掉他。再顺势攻占北疆,不但能尽数收复故土,还能吞一口北疆,美哉!”

    杨狗……便是的御史看了这个官员一眼,心想那可是大长公主的男人,外加那个孩子的生父。

    弹劾不?

    “大长公主,出击吧!”

    “臣附议!”

    “臣附议!”

    群情激昂啊!

    长陵问道:“连江王可有话说?”

    信使说道:“大王说了,暂且不动。”

    什么?

    群臣愕然。

    “不动?”

    “一旦让杨玄从容撤回北疆,舍古人定然会出击。到了那时,咱们只能先清剿舍古人。等清剿结束,北疆军早已稳住了局面。”

    “这是贻误战机啊!”

    “多好的机会,换了老夫,定然率军出击!”

    “连江王坐拥十余万精锐,比杨玄的人马还多,他这是在害怕什么?”

    朝堂上炸锅了。

    ……

    “连江王不动如山啊!”

    包冬又出现在了菜场,和一群妇人在交流八卦。

    “大好机会,连江王在等什么?”

    “灭了杨狗,咱们也好过几年安生日子不是。”

    “是啊!可咱们就是百姓,说的话谁会听?”

    包冬见妇人们恼火,说道:“其实,未必百姓的话他们不听。”

    一个妇人问道:“那要如何?”

    “声音大起来!”

    “人多起来!”

    舆论就像是浪潮,一浪高过一浪。

    随着舆论的发酵,曾被誉为大辽脊梁的连江王,被叱责为赫连鼠。

    民间的舆论沸腾到了连朝中都不得不正视的程度。

    使者去而复返,“连江王说,此刻以稳健为好。”

    稳健?

    “他这是稳如老狗啊!”

    朝中有人叫嚣赫连老狗。

    权贵中,有人开口了。

    贵妇人们没事儿就喜欢聚在一起,看歌舞,喝酒,打叶子戏,极少数打马球。

    这日一群贵妇人在一起聚会,酒过三巡,成国公府的当家人张氏开始叫骂。

    “那赫连通当初就是个废物,孝德皇帝登基,他不说为国效力,却躲在家中钓鱼。钓鱼就钓鱼吧!你大晴天弄个斗笠和蓑衣作甚?老娘在那个时候就知晓这人喜欢装模作样。

    大长公主英明,给了他出山的机会,可没想到这人坐拥大军却不思进取。大辽脊梁?老娘看他是断了脊梁骨的老狗!”

    气氛被带起来了。

    “是啊!我家夫君就说,大好局面连江王却如渔翁般的稳坐钓鱼台,可这是国战,不是他家中的鱼塘。”

    “可不是?”张氏一拍大腿,“哎!老娘也钓过鱼,这钓鱼便是洒下诱饵,愿者上钩。赫连通这是想要封赏呢?没封赏就不出兵!”

    “咦!是啊!”

    张氏从清奇的角度分析了赫连通不肯出兵的缘由。

    “千年王八万年龟,便是他。老乌龟!”

    张氏一番叫骂,成功引来了赫连通的亲家。

    “你再说!”

    “老娘说了又怎地?”

    赫连通的亲家来了两个贵妇,大怒之下,双方大打出手。

    张氏以一对二,一场酣斗后,披头散发回家。

    “丈母,你……”王老二正好没出门,见丈母娘这个模样,不禁愕然。

    张氏豪迈的道:“那两个女人,如今都躺着呢!”

    有这么一个凶悍的丈母娘,王老二颇为欢喜,却不见老贼在为他担忧着。

    “人说子肖父,女肖母。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位如此凶悍,她的女儿想来也不简单,老二未来的日子,堪忧啊!”

    老贼起身,“老夫出去打探一番。”

    城中的气氛已经起来了。

    民间在叫嚣出兵。

    权贵们在叫嚣出兵。

    朝中群臣在叫嚣出兵。

    宗室终于也出手了。

    一位宗室长者说道:“稳不是坏事,可兵法也有侵略如火一说啊!”

    这位长者,当年曾和赫连通的父亲大打出手,被打断了一条腿,接着遇到个庸医,如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宫中。

    “大长公主,群情激昂啊!”

    弹劾赫连通的奏疏堆满了案几,边上还有几大箱。

    “连江王究竟是如何想的?”长陵问道。

    身处第一线的是赫连通,无论是长陵还是萧华,都只能从各种消息中去判断此事的对错。

    ……

    赫连通在看地图。

    手中拿着水杯,偶尔喝一口,随后沉思。

    若是双目有火,北疆那一片想来早已被烧为灰烬。

    “大王!”

    陈德进来,“宁兴那边舆论沸腾啊!”

    赫连通的目光依旧在地图上。

    “长安出兵,杨玄必须撤军,这一点老夫知晓,否则也不配统帅大军,拱卫宁兴。”赫连通回身,“可老夫面对的不是旁人,乃是近些年来大唐最为杰出的名帅,杨玄。此人用兵正奇相合,最擅长揣摩人心。”

    他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水,“用兵之道,便是琢磨人心之道。他想什么?要想兵临宁兴,就必须击败老夫。老夫不动,他只能强攻。可强攻不是他的性子。”

    陈德说道:“最后那几日北疆军发狂了般的攻打江州城……”

    “许多人说是临走之前的泄愤和侥幸心,老夫也这般想。可老夫不敢赌啊!”

    赫连通说道:“老夫若是一步走错,再无机会回头。老夫错了不打紧,大辽怎么办?”

    “宁兴那边群情激昂,说是弹劾大王的奏疏堆满了宫中。”陈德为自己的东主深深的担忧着。

    “那些人看到了击败死敌的希望,恨不能老夫马上出兵,一路追杀。可他们不知老夫的肩头之上担着什么,是大辽最后的希望。”

    赫连通幽幽的道:“江州在,宁兴就在。宁兴在,大辽就保留着一分复兴的希望。”

    “不出兵?”陈德也是出兵的支持者,但他必须要和东主站在同一立场上。

    “不是不出兵,而是等。”赫连通说道:“等长安大军开始攻打北疆之后,咱们再出兵。”

    “可如此……”陈德犹豫了一下,“如此北疆军早有准备,这一路过去,得攻打许多地方。临德,演州,仓州,龙化州,泰州,内州,坤州……北疆军善守啊!”

    ……

    “这一路打过去得到什么时候?舍古人不会坐视。如此,臣敢打赌,江州大军最多能打下演州,随后便再无寸进。如此,北疆便能从容应对长安的攻击。以杨玄的能力,进取不足,但抵御却不成问题。”

    一个臣子在朝堂上愤怒的道:“南疆军却不能久离南疆,久攻不下后必然会退回去。南疆军一退,长安大军必然也只能撤离。到了那个时候,杨玄将会卷入重来。

    到了那时,还得看大辽与舍古人之间的厮杀结果。若是不好,大辽可还有大军去戍守江州?可能守住江州?”

    长陵看向了萧华等人。

    萧华说道:“大长公主,这是个死局。”

    没有回旋余地的死局。

    要么进取,要么便等死。

    赫连通的使者来了。

    “大王说,宁可稳,也不可冒险。”

    一旦冒险失败,大辽就完了!

    这是赫连通这个决定背后的含义。

    谁都听出来了。

    “可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

    有人愤怒的道:“不动手,就等死吧!”

    “杨狗曾说,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这话便是用来比喻北疆和大辽之间的关系。他不会放过大辽!”

    “大长公主,臣请命率军出击!”

    “臣请命!”

    “臣请命!”

    一个个臣子脸上闪烁着红光,仿佛看到自己率军击败杨玄,成为大辽中兴功臣的那一刻。

    长陵看看群臣。

    再看看萧华等人。

    一个内侍进来。

    “大长公主,陛下动手了。”

    小皇帝最近的脾气不好,在朝会上动手打过臣子,故而长陵让他静养。

    小皇帝怕是等不到成年了。

    他去后,大辽谁来继位?

    宗室,权贵,文官,武将……将会为了帝位而站队,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政争。

    到了那时,大辽再无精力去对付强大的外敌!

    长陵轻轻点头。

    “派使者去江州!”

    “大长公主英明!”

    欢呼声响彻大殿。

    响彻宫中。

    太庙中,一阵风吹过,里面的牌位在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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