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初秋的苍穹上,笼罩着一层轻薄的乌云。闪电在云层之间闪烁,就像是发光的巨蛇,令人生畏。

    “要下雨了。”

    罗才站在值房外的屋檐下,手中捧着一杯茶,缓缓喝了一口。

    里面,刘擎说道:“催催斥候,查清长安大军的位置。”

    罗才说道:“已经去催促了。对了,国公那边还没消息。”

    杨玄很规律的每五日来一封信,但距离上一次来信已经过了六日了。

    罗才说道:“兴许是有紧急事务吧!”

    刘擎幽幽叹息,“老夫就担心……宫中的醇酒美人。”

    杨玄入住皇宫的消息传来,舆论哗然,不少人指责杨玄僭越,刘擎丢出一句话:国公不住,难道留给长安那人做行宫?

    长安出兵的消息依旧在一个小范围之中传递,北疆刺史以上的官员尽数知晓。另外便是军中大将,以及,那些和长安暗通款曲的豪强。

    但北疆豪强此次表现的很是老实,没见谁趁机兴风作浪,也没谁大造舆论,老实的和鹌鹑似的。

    轰隆!

    雷声轰隆了许久,雨滴终于稀疏落下。

    宋震举袖挡在头顶上小跑过来,“长安大军加快了行军速度。”

    罗才心中一震,随着他进了值房。

    刘擎抬头,“窦重这是要为伪帝效命了?”

    宋震甩甩长袖,“窦伟山当年便是伪帝的心腹,他的儿子,自然是伪帝的走狗。大军越发快了,由此可见长安催促急切。”

    “可有南疆军的消息?”罗才问道。

    这两支大军一旦合流,北疆必然震动。那些鹌鹑般的豪强也会从窝里探头出来看看风向。

    宋震摇头,“石忠唐乃是伪帝的义子,最是得用。他必来。”

    “国公令扩军,估摸着便是为了应对此事。”罗才说道。

    “扩充的军队大多会去北辽旧地。”宋震摇头,“说实话,扩军五万,老夫以为还是少了。”

    “再多,如何养得起?”罗才觉得宋震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国公洗劫了北辽数百年来积累的财富,咱们还差钱?”宋震就差说罗才是个守财奴了。

    “呵!”罗才反唇相讥,“你可知晓养着五万大军每年要花销多少钱粮?这还不算战殁的抚恤。当下是有些钱,可军队是吞金兽,每年都得固定支出一笔。十年,二十年下来,那些钱哪够?”

    “咳咳!”见二人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刘擎干咳,“国公说扩军五万,那便是五万。”

    “就怕不够!”宋震说道:“以后一旦南下,五万人马随便往中原一丢,连水泡都不冒一个。”

    “刘公!”一个小吏进来,“长安使者来了。”

    刘擎的眼中多了阴郁,“大军就在路上,此刻派使者来何意?”

    宋震说道:“见见吧!”

    “令人去迎接。”

    使者此刻刚进城。

    七品官的官服,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带着些俯瞰的角度,“乡下地方!”

    身边的随从笑道:“可不是,以前这里是流放地。”

    使者淡淡的道:“看来,他们封锁了消息,不该啊!”

    随从马上冲着四周喊道:“长安大军逼近北疆了,要讨伐杨逆!”

    行人纷纷止步,有人勒马,战马长嘶。有人拉住马车,车轮发出巨响……

    这个城市仿佛一瞬间凝固住了。

    虽说长安一直把杨玄称之为杨逆,但北疆军民都觉得两边会长久对峙,不会开战。

    北疆高层为了稳定人心,在杨玄回师之前压住了这个消息。

    可现在,压不住了。

    粮店的门口挤满了人,奢侈品,无关生计的货物无人问津。

    使者微笑道:“这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景象。”

    来迎接他的官员见状沉着脸,“贵使,你在给自己招祸。”

    “我说的只是事实。”

    使者笃定杨玄不在,刘擎等人不敢杀自己,故而姿态颇高。

    “跟着我来。”

    刘擎等人已经得知了消息。

    “迟早的事。”宋震说道:“不过暂且不要告知国公吧!”

    “不,告诉他!”刘擎说道;“让他心中有数。”

    小吏进来,“刘公,使者来了。”

    使者进来,看了一眼大堂内的三人。

    宋震和罗才他认识,但刘擎还是第一次得见。

    “说!”三人都坐着,压根没有起身迎接天使的意思。

    使者早料到了这个局面,冷笑道,“大将军说,此次只诛杨逆,旁人若是倒戈一击,可将功赎罪。”

    “原来你是窦重的使者。”罗才问道:“若是老夫不肯呢?”

    使者看着他,“那么,族诛不远!”

    族诛,这是对付罪大恶极人犯的手段。

    罗才笑道:“老夫翘首以盼。”

    使者看向宋震。

    “记得告知窦重,刀子磨快些,以免自刎时割不断喉咙。”宋震说道。

    “呵呵!”

    使者知晓刘擎是杨玄最铁杆的心腹,故而不去看他,说道:“如此,咱们沙场见。”

    使者转身。

    “且慢!”

    刘擎开口。

    大唐立国数百年,早已深入人心,这些逆贼果然还是怕了……使者缓缓回身,矜持的道:“还有何事?”

    刘擎说道:“你进城后大放厥词,若是不处置了你,显得我北疆无人。来人,乱棍把他打出桃县!”

    “你敢!”使者指着刘擎,气急败坏的想叫骂。

    呯!

    一棍子从身后抽在了他的肩头上,使者惨嚎一声,转身就跑。

    “刘擎老贼,天兵来临时,你难逃一死,嗷!”

    使者的惨嚎声远去。

    大堂内,三人默然。

    脚步声传来,一个官员进来,气急败坏的道:“百姓在抢购粮食。”

    “为了这一天,节度使府做了准备。”刘擎冷静的道:“粮食准备了不少。百姓买回去也是存放。今日买多了,明日就买少了。放着,它不会凭空消失。”

    “关键是人心。”罗才幽幽的道。

    “国公在,人心就在!”宋震斩钉截铁的道:“击败舍古人,北疆人心自然安稳。”

    他看着沉默的刘擎,“刘公,你如何看?”

    “从得知长安派出大军的那一日开始,老夫就感到风云涌动的浩荡。这一切,就如同巨浪。老夫做好了迎接拍击的准备,你等呢?”

    刘擎看着二人,“老夫誓死为国公看护北疆!”

    宋震说道:“老夫尚能杀敌!”

    “老夫为你等搬运箭矢!”罗才伸出手。

    宋震伸出手。

    刘擎伸出手。

    三只带着皱纹的手举起。

    轻轻拍击。

    ……

    “啪!”

    “都什么时候了,蚊子还这般猖獗!”杨玄拍死了一只蚊子,感觉手心有些湿润。

    外面雷声轰隆。

    “国公。”

    门外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何事?”

    杨玄起床穿衣。

    “韩先生有事求见。”

    天还没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进来。”

    门开,内侍宫人们一拥而入。

    “不必麻烦了。”

    杨玄已经穿好了衣裳,不过头发却得有人帮忙梳理,“让韩纪来。”

    “是!”

    少顷,韩纪进来。

    “国公,舍古人出动了,前锋在向临罗城进发。”

    “后撤!”

    杨玄几乎不假思索,“令咱们的人后撤。”

    这是骄敌。

    “城中北辽人有些不安!”韩纪神色严肃,“他们有些惧怕。”

    “怕什么?”杨玄不解。

    “舍古人野性十足,但凡破城,必然会大肆烧杀抢掠。”韩纪看着杨玄,“国公,临罗城若是撤军,城中百姓面临如狼似虎的舍古人,当如何?”

    “与我何干?”杨玄淡淡的道。

    “老夫知晓国公对异族不满,可这是天下啊!”韩纪躬身。

    ……

    临罗城。

    校尉冯河站在城头上,看着远方的斥候在回返。

    “校尉,斥候少了一半!”身边的人说道。

    “老夫看到了。”冯河说道。舍古人凶悍,斥候战也格外惨烈。

    “校尉。”斥候们进城,为首的队正上了城头,说道:“舍古人前锋正在接近。”

    冯河麾下有两千余人,“临罗当令敌军头破血流!”

    “冯河校尉可在?”

    城下,十余军士下马。

    “校尉在上面!”有人指着城头。

    一个军士疾步上来,“谁是冯河校尉?”

    “老夫便是。”冯河回身。

    晦暗的天色下,军士行礼,“国公令撤军!”

    “什么?”冯河一怔,还未曾应战便要撤军,这和逃跑有何区别?

    一种屈辱感令他问道:“你可是弄错了?”

    军士摸出文书,“这是文书。”

    “老夫看看。”

    冯河接过文书,锐利的目光审视的看了军士一眼,然后打开文书,低头……

    那只手突然用力,关节处泛白。

    纸张变形,冯河抬头,深吸一口气,压住悲愤,“撤!”

    守军开始撤离。

    城中的百姓惶然,“冯校尉,这是要去哪?”

    冯河看着百姓,眼中闪过痛苦之色,“敌军前锋逼近,老夫……撤离。”

    他隐住了奉命二字。

    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咒骂。

    “狗贼,夺了城池耀武扬威,舍古人来了就逃!”

    有人咒骂,有人哀求守军留下来。

    “舍古人残忍好杀,留下来吧!”

    冯河看着这些百姓,虽说是异族,可戍守期间,他早已把这些人视为北疆百姓。

    “走!”

    冯河闭上眼睛,任由战马带着自己出城。

    “冯校尉……”

    城中哭喊声震天。

    ……

    德济正在归途。

    一路上他被拦截多次,每一次都靠着使者的身份避开麻烦。

    “大战的气氛很浓啊!”

    德济微笑道。

    “我们必胜!”随从自信的道。

    “是啊!”德济说道:“就这么一次机会,错过了,舍古部将永远沉沦。”

    前方来了一队北疆斥候,见到德济等人迅速逼近。

    “老夫乃舍古部使者,刚从宁兴出来。”

    德济高举双手,以示自己并无敌意。

    “文书。”

    一个队正策马出来,德济发现他眼神凶狠,仿佛带着一股子悲愤。

    这是为何?

    德济把文书递上,上面有印鉴。

    队正仔细看了,把文书递回去,很正式的道:“咱们,沙场见!”

    德济微笑,“好说。”

    他不明白队正的怒火和悲愤从何而来,但一一看去,那些军士皆是如此。

    这是发生了什么?

    前行数里,就看到了一条长龙。

    “是百姓!”

    随从愕然,“这是为何?”

    一个个百姓惶然在赶路,看到德济身后的舍古人,有人甚至惊呼救命。

    随行护送的北疆军军士策马过来,德济看到他眼中的怒火,马上拿出文书,“老夫乃是使者。”

    军士检查了文书,抬头,“虽说我现在就想弄死你,可军纪在。咱们,沙场见!”

    这是发生了什么?

    德济看着那些百姓。

    百姓们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带着畏惧,可看到北疆军军士后,却变成了信赖和依恋。

    德济心中一震,拱手道:“敢问为何迁徙?”

    军士冷笑,“那群兽类要来了。”

    德济算计了一下,前锋差不多也该到了。

    北疆军人马太少,无奈撤离,但他们却带着百姓……

    那些百姓把他们看做是洪水猛兽,却把北疆军视为恩人。

    当这股舆论席卷北方时,舍古部就算是打下了宁兴,可将会收获一座空城,或是一座蓄满恐惧和恨意的城池。

    必须要做出改变了,阿息保!

    德济咬牙,“告辞!”

    他策马疾驰,一直到了迁徙长龙的尾部,断后的北疆军骑兵目光坚毅的看着身后远方。

    远方,出现烟尘!

    “舍古人来了!”

    有百姓尖叫。

    顿时,人群躁动了起来,呼儿唤女,或是驱赶马车……

    十余骑策马赶来,为首的便是校尉冯河,他看着那些烟尘,说道:“令百姓丢弃一切,跑!”

    身边的旅帅说道:“会被追杀!”

    “我们在!”

    冯河目光坚定,“国公曾说过,只要缴纳赋税,那么,这些百姓便是北疆人。我辈武人吃着他们的,穿着他们的,此时此刻,当舍身回报!”

    他拔出横刀,看着远方出现的敌军。

    “五千余!”有人轻声道。

    而这边,不过两千多一点。

    而且,敌军大队人马必然就在后面。

    冯河看着那些百姓惶然的目光,用横刀指向南方:“走!”

    百姓惶然奔跑。

    “集结!”

    冯河高呼。

    麾下在他的身后集结。

    “今日,有我无敌!”

    冯河高举横刀,“我北疆军!”

    两千余长枪高举。

    “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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