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愣了一下。

    作为宫中的使者,他自称一声天使没人能质疑。

    天使出行,当事人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得毕恭毕敬吧!

    内侍做了多次天使,每次出行见到当事人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令他飘飘欲仙。

    至于皇帝的吩咐……

    没人敢打折扣。

    哪怕是皇亲国戚,重臣名将。

    所以,当窦重拒绝回师时,内侍先是楞了一下,接着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令他勃然大怒。

    “大将军这是要抗令吗?”内侍大怒。

    天使发火,官员将领们纷纷低头,以示尊崇。

    实际上就是个暗示: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谁拒绝的您找谁去!

    窦重眯着眼,“将在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内侍咆哮道:“叛军逼近关中,长安危急,大将军不肯回师,是要坐视叛军打入关中吗?”

    窦重说道:“越州尚在,安州,道州,建州尚在,石逆越往后,必然越艰难。想兵临关中,还早。”

    内侍不懂这些,他冷冷的道:“咱就问大将军一句话,回,还是不回?”

    官员将领们低着头,心中各种纠结。

    窦重淡淡的道:“还请回禀陛下,杨逆攻伐犀利,此次起兵南下顺遂异常。但凡用兵到了此等地步,必然会生出各等骄矜之气来。”

    他看着魏忠,魏忠是除去他之外,唯一没有低头的人。

    “老夫一路令大军故作惶然回撤之意,便是骄敌。一旦撤回雄州,便是谨守关中之意。剩下的……老魏,你该知晓吧?”

    卧槽尼玛!

    你抗令就抗令吧!

    还把老夫拉出来为你背书。

    窦重,老夫草泥十八辈子祖宗!

    魏忠干咳一声,“老夫最近不问军事。”

    实际上出了长安之后,魏忠就被架空了。

    所以,他这话没有半点水分。

    窦重神色如常,“一旦我大军覆灭,关中空虚,一战可下。故而老夫断定杨逆会不舍这个机会。他会快速追来……雄州之前地势险要,好设伏。老夫便在那里为他设个套。”

    他双手握拳:“告诉陛下,臣忠心耿耿,但战事瞬息万变,等此战后,臣再回长安请罪。”

    内侍不走了。

    他令人回长安报信,自己留在大军中,说是要监控大军行止。

    ——若是你窦重想带着大军投敌呢?

    看似得罪了天使的窦重却颇为轻松的令人准备了酒食。

    “请了魏忠来。”

    魏忠进了大帐,窦重坐在正对面,抬头微笑,“从出长安以来,老夫一直想寻你说说话,只是镜台的人太多……陛下猜疑心重,若是被他知晓老夫与你交谈,必然会不满,乃至于心生猜疑。等啊等,先前镜台的人走了大半,多是去了长安,老夫这才寻到了机会。请!”

    这十余万大军可以说是长安最后的亵裤,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李泌就是果奔。所以镜台派了不少好手随行,盯着将领们。

    窦重抗令,镜台的眼线们觉得这是个重大情况,马上快马赶赴长安。

    魏忠坐下。

    他先喝了一口酒水,眯着眼,“长安林氏酒坊的玉液春。”

    “正是。”

    窦重喝了一口酒,“若是南疆稳固,那么,杨逆就算是再得意,也只能是北地之王。”

    这是此次谈话的基础。

    “别忘了,北辽。”魏忠淡淡的道。

    加上了北辽故地后,北疆的实力会迅速膨胀。

    “可北辽故地人心不附,此刻不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牵制北疆军。”窦重说道:“把雄州以北尽数丢给杨逆,北疆军的战线拉的就会越发的长。关中易守难攻,杨逆必然会绕过关中南下,攻打南疆……”

    魏忠说道:“大将军是想说,丢弃地盘给杨逆,等他的战线拉的太长之际,突然出兵,切断他的粮道?”

    “对。”窦重叹息,“可惜,石忠唐这个蠢货。”

    二人默默喝酒。

    “老夫和你并无冲突。”窦重说道:“此次出兵师老无功,一旦回师关中,便成了看门狗。你我皆是老将,你该知晓老夫的用意。”

    “先败一路!”魏忠淡淡的道。

    窦重眼前一亮,举杯,“干!”

    魏忠有些好奇的问道:“窦大将军抗令,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窦重说道:“许多时候,机会稍纵即逝。”

    等魏忠走后,窦重的幕僚张定进来。

    “大将军其实没必要与他啰嗦。”

    窦重摇头,“时局震荡,陛下依旧在梨园中醉生梦死,军中对陛下越发不满了。而老夫乃是陛下的心腹,恨屋及乌之下,最近不少人看着老夫的目光中都带着质疑。与魏忠饮酒,便是一种姿态,告知将士们,老夫并非愚忠之辈,老夫对陛下……也不满。”

    张定坐下,“石逆的叛军距离关中尚远,陛下便惶然不安,急促召回大军。这番表现落在将士们的眼中,便是孱弱之像。若是战事持续不利,老夫担心会发生些动荡。”

    张定的眸中多了些异彩,“大将军,那些世家门阀的好日子,也太长了些。”

    “是啊!”窦重眸色幽幽,“那些世家门阀传承多年,彼辈狡黠,一旦发现有家族实力跃升接近自己,便会全力打压,故而多年来,许多家族便倒在了最后的关口。这些年老夫一直在暗中经营窦氏。长安有人说老夫的私生子天下第一,这话,一点也没错。”

    张定眼中多了钦佩之色,“长安人把大将军的风流韵事当做是笑谈佐酒,却不知大将军要的便是私生子。”

    “窦氏的产业,七成掌控在私生子的手中。老夫蓄谋多年,本想等陛下建储之后便亮出家底。陛下立储必然不渝,更希望看到杨松成多几个对手,故而必然会全力支持窦氏成为新的世家门阀。

    而越王看似孱弱,实则在老夫看来,咬人的狗不叫而已。越王一旦成为储君,必然会越发忌惮外祖杨松成,如此,他也必然会支持窦氏……”

    “这是最好的时机,可惜,石逆谋反打破了这个格局。”窦重冷笑道:“随后,南方必然会尽数沦陷,北方也好不了。大家都闷在关中窝里斗,这时候,窦氏若是出头,便会被世家门阀围攻。而陛下和越王为了制衡,也不肯支持窦氏。”

    “时也命也!”张定唏嘘。

    “可老夫不信命!”窦重目光炯炯,“当下石逆长驱直入,所向无敌。杨逆横扫北地。天下人忧心忡忡,都担心兵灾降临在自己的头上。这等时候,若是老夫能给予杨逆重创,天下人会如何看窦氏?老夫顺势亮出家底……”

    窦重抬眸,眼中利芒闪过,“谁,敢针对窦氏!”

    ……

    “我去我去。”

    听闻要去耀武,喜欢热闹的王老二马上举手。

    老贼干咳一声,“老二,你昨日还说累得慌呐!”

    王老二看着他,认真的道:“老贼,你的耳朵该看医者了。”

    “殿下,下官请命!”

    江存中起身。

    “还是我玄甲骑更有威慑力。”张度目光睥睨。

    “咳!江中郎且慢。”韩纪干咳一声,看样子是准备横插一杠子。

    都特么的不消停啊!

    李玄淡淡的道:“此次,孤亲自去。”

    王老二坐下,摸出肉干开啃。

    老贼坐下,伸手,王老二丢了一片肉干给他,二人转瞬又是哥俩好。

    江存中坐下,对韩纪微微颔首——老子记住你了。

    “要不,打一架?”

    李玄看着二人。

    江存中和韩纪赶紧起身请罪。

    “孤是认真的。”李玄说道:“下次再有矛盾,出去来一架,一架不能解决,那便两架。孤,亲自为你等助威。”

    王老二脱口而出,“殿下,那不就成耍猴了吗?”

    众人面色渐渐涨红。

    “噗!”

    姜鹤儿终究忍不住破功了。

    “孤想去看看关中。”

    李玄赶走了麾下,和林飞豹走到大营边缘,远眺关中。

    “那便去!”

    林飞豹言简意赅。

    “老林你的话越发少了。”李玄笑道。

    “臣本来话就不多,后来开了铁匠铺藏身,被迫抛头露面,整日和那些妇人打交道,很是苦恼。”

    啧!

    李玄没想到林飞豹竟然还是无数妇人心中的男神,仔细看去,身材雄伟,相貌堂堂,关键是那种仿佛一切都压不垮的气质……

    这对于女人而言便是毒药啊!

    “石忠唐在南边势如破竹,再这般打下去,很快就要逼近关中了。而咱们还得一路绕过去。后续,会是一场艰难的征战。我想看看关中,是想看看李氏的先祖当初定鼎天下时的豪迈。我想找到那种豪迈。”

    第二日凌晨,李玄带着五千骑出发了。

    大军晚些跟随。

    左侧章州,右侧观州,从南方抽调回来的军队加强了两地的防御力量。

    但在北疆大军的威慑之下,两地很是谨慎,连斥候都是小股小股的出行,但凡发现不对,马上撤离。

    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李玄不担心两地敢出兵——他们敢出兵,后续跟进的大军就能和他率领的五千骑包一顿饺子。

    所以,他带着游山玩水的姿态,缓缓而行。

    ……

    “还没来?”

    一片山林中,将领蹙眉问着斥候。

    “弟兄们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哨探的太远。”斥候很是委屈。

    “知道了。”将领随即去禀告窦重。

    “吃掉老夫麾下大军,关中再无能阻拦杨逆的力量,这份诱惑,他能忍得住?”

    窦重说道:“安心等着。”

    “是!”

    窦重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瞰着那一片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废墟。

    ……

    关中当初也曾是一国帝都,不过此国兴亡不过数十年,留下的痕迹不多。

    “殿下,这便是当年留下的宫殿遗址。”

    韩纪指着路旁的废墟说道。

    遗址连残垣断壁都谈不上,只是看着规模不小,能想象的到当初的富丽堂皇。

    “追逐这些,终究只是一场空!”

    李玄暗自警醒自己。

    “小玄子,这时候不该作诗一首吗?”朱雀怂恿道。

    可我怎地听成了作死呢?

    山坡羊倒是应景,不过地名不对。

    ……

    “他们来了!”

    窦重眼中多了异彩。

    “五千骑,中间那人不知是谁,不过身边多大汉,大将军,弄不好便是杨逆!”

    一个眼力极佳的将领呼吸急促,“大将军,动手吧!”

    天使也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给震懵了,心想若是能擒获杨逆,或是弄死杨逆,咱也有功劳啊!

    他一脸毅色对窦重说道:“大将军只管放手施为,回长安后,咱会为你在陛下那里辩白。”

    窦重此刻看他就像是看小丑,但依旧微笑道:“多谢了。”

    内侍难掩兴奋,“动手吧!”

    “老夫也心动了。可就算是弄死了杨逆,北疆那边能拥立杨逆之子,静心治理北辽故地,只需数年,便能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再等等!”

    窦重的眼皮在跳,“杨逆之后必然是大军,等大军一到,我军出击,大败杨逆。随后顺势掩杀,收复北地。若是关中能抵御石逆,老夫甚至能攻伐北疆……”

    这等局面,令众人不禁迷醉。

    内侍干咳一声,“咱在宫中做事,有前辈说,做事别使尽了好处,当见好就收。”

    “你这是做人,而这,是用兵!”窦重淡淡的道。

    ……

    李玄在废墟处看了一会儿。

    韩纪见他沉吟,就笑着问道:“殿下诗词无双,可是有了佳作?臣,洗耳恭听。”

    一群人都看着李玄。

    这些年李玄作的诗词不算多,但每一首皆是名篇。早些年他在诗词界的地位还有些争议,后来随着他给长陵的几首词曝光,再无人敢和他争夺诗词界扛把子的地位了。

    李玄的眼皮在跳,后脑勺在发麻。

    而且,越来越麻。

    不对!

    这事儿不对!

    李玄故作洒脱之态指着两侧的山林,“关中有沃野千里,有险峻山川,此乃帝王之基也。今日一见,孤便有了底。下一次再来,当是一窥长安!”

    他调转马头。“走。”

    赶紧走啊!

    他此刻浑身绷紧,觉得两侧山林中皆是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实际上,前方才是伏击圈。废墟,就在伏击圈的外围。

    “大将军!”

    内侍跺脚,“杨逆他走了!”

    窦重淡淡的道:“一军主将战前来视察地形,随后便是大军前来。淡定!”

    ……

    “赶紧走!”

    出了这一段后,李玄浑身冷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处,咬牙切齿的道:“调集大军前来,老子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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