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初春看着和冬季没什么区别,田间依旧有积雪,远处的山脉更是白雪皑皑。瘴
一队骑兵缓缓而来,随即是一长溜人马,以及大车。
“去岁大雪,看来,今年又是一个好收成呐!”
刘擎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抚须,含笑看着官道两侧的田地。
“是啊!”
罗才活动了一下屁股,长久的骑行让他觉得下半身有些发麻,“今年将是殿下一统天下的关键一年,粮草必须要充足。否则一旦拖下去,便给了伪帝在关中操弄的机会。”
“其实,若是殿下愿意与那些关中大族和睦相处,关中大族随即便会站在他这边,只是……罢了。”
刘擎希望能快速结束乱世,但秦王在此事上执拗,谁都劝不动。瘴
“殿下曾说那些大族乃是毒瘤,数百年大唐颓废至此,他们功不可没。”
“是啊!”刘擎叹息,“可有史册记载以来,大族便是帝王之外的一股庞大势力,国灭了,大族还在。千年来,也不是没人想对大族下手,可那些人都成了史册中的昏君,佞臣。”
“其实,就算是灭了那些大族又能如何?”罗才平静的道:“灭了他们,随后又会起来一批。就如同是野草,除之不尽。”
“老夫知晓,就说老夫,兴许过了数十年,刘氏便会成为大族,在老夫看不到的将来,儿孙们也会如当下的大族一般,贪婪的攫取田地,攫取人口……”
“殿下也说过,只要人还需吃喝拉撒,欲望便无法阻截。不过,却能限制。”
“殿下不入长安,便是要旁观,冷着那些大族。”刘擎说道:“老夫也不知晓殿下会有什么手段来限制肉食者的贪婪,不过,回头老夫便会告诫儿孙,谁特娘的敢去兼并田地,贪腐钱财,巧取豪夺,不等殿下出手,老夫便要大义灭亲。”
“如此,大善!”瘴
罗才一番话本就是在暗示刘擎:你可是殿下倚重的头号文臣,若是儿孙看不紧出了问题,打的可是殿下的脸。
刘擎回头看了一眼,“今日大郎君怎地不出来了?”
罗才笑道:“大郎君这时候该是在读书吧!”
后面的一辆马车里传来了读书声。
周宁的马车在更后面一些。
马车里,周宁拿着一卷书在看。
管大娘跪坐在侧面,说道:“家中说,阿郎和郎君跟着伪帝去了蜀地,不过一直在想法子逃回来。”瘴
“难。”周宁抬头,“伪帝定然会令人牢牢的盯着阿翁和阿耶。”
人质在手,伪帝腰杆才直。
“阿娘!”
外面传来了李老二的声音。
周宁放下书卷,叹道:“小魔星来了。”
小魔星是秦王给李老二取的绰号,周宁深以为然。
管大娘揭起车帘,四岁的李老二被侍女抱着上了马车,“阿娘,出去玩。”瘴
周宁头痛的挡住了他的手,“让侍女带着你玩耍。”
“不,我要阿兄带着我玩。”
“你阿兄在读书。”
“读好了。”
“还得写字。”
“阿娘。”这时外面传来了阿梁的声音。
老母亲也护不住你了啊!阿梁。瘴
周宁叹息。
“阿兄!”
李老二大喜,猛的就冲了出去,外面的侍卫眼疾手快接住了他,不然多半会摔一个扑街。
八岁的阿梁见到小老弟也为之头痛,“你自己玩吧!”
“阿兄耍赖。”李老二下地就来缠阿梁,就在这个时候,黄维来了。
“阿梁,二郎。”
“舅公。”瘴
二人行礼。
这一路迁徙让不少人都廋了,但黄维却胖了些。他闲不住,每日不是步行一阵子,便是来寻阿梁他们,带着他们玩耍。
淑妃和黄大妹的马车在后面些,淑妃让人把车帘挂起来,看着外面,很是心旷神怡。
卫王才将令人送来书信,说自己如今就在长安暂居,秦王那边也遣人来抚慰,说只管如常,就算是想去哪也无碍。
但卫王却没动窝,就在长安蹲着,每日喝点小酒,没事儿就在市井里转悠。前阵子又去了铁匠铺,打算重新开业。
“秦王也算是个信人。”淑妃说道。
“是呢!”黄大妹说道。瘴
淑妃看到黄维带着两个孩子走到了田边,就说道:“可不能踩踏田地,哪怕地里没庄稼也不能,会被人诟病。”
她下了马车,“去看看。”
在生产力不高的时代,农业便是一切的基础。帝王和皇子必须要展现悯农、重视农耕的姿态。
给黄维提个醒,也算是对秦王的示好。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知晓,秦王一统天下之势不可阻挡。
要如何在新朝中找到自己的合适位置,是每个人都在琢磨的事儿。
淑妃作为伪帝的妃子,自然没有必要寻求什么位置,也没有她的位置。但儿女都是债啊!瘴
卫王就像是个老农般的在长安打铁,也不说主动去帮衬秦王一把,这让淑妃暗自叫苦。
儿子木讷,老母亲就得机灵些。
黄维带着两个孩子站在田边,指着前方的积雪问道:“雪可冷?”
“冷。”
“可没有这雪啊!这地里的害虫就能熬到播种之时,随后便会吃庄稼。地里没了收成,农人就会饿肚子。”
黄维牵着李老二,看着阿梁,“当初你祖母还在娘家时,也带在老夫去地里玩耍。正好那日下雪,你祖母就欢喜,说明年好收成,人人都能填饱肚子了。”
“原来如此。”瘴
阿娘这才知晓这个道理。
李玄虽然也时常带着他去市井转悠,体察民情,但终究没有那么细致。
黄维年岁大了,话多,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淑妃在后面含笑听着。
“那时候老家有豪强横行,想夺了咱们家的田地,便诱惑老夫去赌钱。老夫那时候年少,不知高低,便跟着去。家人报给了阿姐知晓,阿姐带着人去赌场,把老夫拉了回来。回到家,阿姐第一次狠抽了老夫一顿……”
黄维想到了阿姐,含笑道:“从此,老夫再不沾赌钱半分。”
阿梁问道:“舅公,这不是兼并田地吗?那时候的官吏不管?”
黄维叹息,“流水的官,铁打的小吏与豪强。官员每到地方任职,便会和小吏打听当地豪强的消息,随后强势的会等着豪强来拜会,没后台的会主动去拜会豪强……”瘴
“为何?”
李玄还没给阿梁提及这些龌龊的事儿,不是他不知晓,而是担心阿梁太小,这等丑恶的事儿会污染他单纯的心思。
可黄维吃苦多年,却觉得孩子要早当家,便说道:“豪强和小吏勾结掌控地方,官员若是不买账,便寸步难行。你想,官员想做什么,可是要令小吏去?”
阿梁点头,“是。”
李老二听不懂,便回头,见淑妃在身后,就冲着她笑。
虎头虎脑的孩子,一下就令淑妃想到了当初的卫王,也冲着他笑。
“可小吏和豪强是一家人,他们一旦联手,官员之令出不来官廨。就算是出去了,可豪强一声令下,地方百姓谁敢应承?”瘴
“百姓若是去告官呢?”阿梁问道。
“百姓若是去告官,可证据何在?”黄维叹道:“就算是有证据,豪强推出一个家人去顶罪就是了。可此后这个官员便要被针对了。阿梁啊!那些豪强和小吏一勾结,想弄倒一个官员,它不是事。”
“如此吗?”阿梁的眼睛像李玄,微微眯着,仿佛在思忖什么。
“故而官员只能依靠豪强来治理地方,可豪强为何帮你?”黄维早年出身不错,后来落魄见识了无数底层惨事,对这个大唐有着自己的认知。
“没有好处,豪强只会袖手。”阿梁明白了,“如此,豪强便要好处,官员便要政绩。”
“对。”黄维见孩子聪明,欢喜不已,“官员为了政绩,多半会与豪强勾结,豪强要什么?田地!他们与官吏勾结,用高利贷,用许多手段盘剥百姓手中的田地。特别是高利贷,百姓不识字,他们便和小吏勾结,用那等随时可索回借贷的契约哄骗百姓。有的干脆就是明着抢……多少人家为此破家啊!”
黄维有些感伤,“百姓因此沦为流民,或是佃农。而豪强却越来越富。他们富了,官吏也跟着吃个脑满肠肥。”瘴
“只是苦了百姓,还有江山。”阿梁点头。
阿梁的后一句话令淑妃心中一震。
这个孩子竟然有这等眼光吗?
秦王是怎么教的?
“是啊!阿梁要记住,以后莫要让那些豪强大族把百姓欺负狠了。”
阿梁问道:“可能管住吗?”
黄维摇头,“老夫也不知,不过那些家族一直这般富庶,不,是越来越富庶,可见历朝历代都没法管住他们。”瘴
“律法也管不住吗?”阿梁抬头问道。
黄维摇头,“官吏与他们是一伙儿的,律法,便是他们的玩物。”
阿梁微微抬着头,看着远方的皑皑白雪,在思索。
淑妃想他年少,不该为这等事儿纠结,就开口道:“管不着呢!帝王都管不住!”
淑妃在宫中,宫中那些内侍和宫女不少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不时谈及此等事,故而知晓的更多。
“帝王都管不住吗?”
阿梁回头。瘴
“是。”淑妃对黄维微微颔首,说道:“天下豪强大族一旦联起手来,便是一股庞大的势力。若是帝王要整治他们……记得前陈吗?”
“知晓些。”阿梁已经开始学历史了。
“前陈时,有位帝王便想压制豪强大族,结果二十余岁便溺水而亡。堂堂帝王,溺水时身边竟然空无一人。”
黄维摇头,“这多半是被人按着脑袋溺死在水中。”
“正是。”淑妃对这等事儿看的颇为透彻,“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与厉鬼做交易。”
“那么……”阿梁想了想,“也就是说,压制是没法压制的。”
淑妃点头,“不可能压制。”瘴
黄维说道:“就是让他们收敛些,给百姓一条活路罢了。如此,便是盛世了。”
阿梁说道:“文的不行,那么,武的呢?”
黄维问道:“什么武的?”
阿梁说道,“阿耶说过,当这个大唐不给百姓一条活路时,他们便会揭竿而起,断了那些帝王将相的活路。既然如此,与其等着百姓揭竿而起,不如我们自己先解决了此事。”
李玄偶尔也带着阿梁理事,曾说过:“遇到无法解决之事,就要跳出来。比如说有贪官污吏横行,你还想着什么叱责,什么按部就班,那只会把事情弄的一团糟。”
“那要如何做?”阿梁最崇拜的便是父亲,急不可耐的问道。
当时的李玄微微挑眉,眼中闪过厉色,“快刀斩乱麻!”瘴
……
黄维觉得阿梁这是童言稚语,不禁莞尔,问道:
“用什么法子?”
“刀啊!”阿梁说道……阿耶说了要快刀斩乱麻,那我就用刀不好吗?
“刀?”
黄维和淑妃面面相觑。
“是啊!”瘴
阿梁说道:“他们不怕压制,那我想,他们怕不怕刀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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