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很少脸红的。
从出生到现在十七年,她脸红的次数加起来还没有转学来南五中这短短一个星期多。好像只要周沢看着她,钟栀就忍不住脸颊的热度。
但是又怎么样呢,这个漂亮得不真实的男生,真的很像个神经病。
初秋的傍晚,燥热降下去以后,凉风徐徐。
钟栀小心地坐在周沢的车后座上,手紧紧握着后座凸起的地方,不敢碰到他。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会沾到前面人身上。微风拂动周沢乌黑的短发,他身上传来很淡的洗衣粉味道。他握着龙头微微转弯,露出一截精瘦的腰。
钟栀的目光仿佛被烫了,火速收起来。
到家刚好八点,骑车比公交慢很多。钟栀第一次没有懊恼浪费时间,甚至还有些心情愉悦。
她将书包放到楼上,下楼来,周沢还在客厅。
这栋房子除了他,就只有她。钟栀不知道安女士这样安排的目的在哪儿,但毫无疑问,这种状态让她感觉到自在。不用面对大人,她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周沢瘫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在打游戏。听到脚步声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钟栀总觉得他的脸苍白得过分。
“你肚子饿不饿?”没回神,钟栀的问题已经问出去。
周沢很慢地眨了下眼睛,顿了顿,似笑非笑:“这样问,难道你要做饭给我吃?”
钟栀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周沢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进了小厨房,看到那里的灯光亮起来,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鹅黄的灯在小客厅落下菱形的光斑。他收敛了嘴角的笑意,低头又看了眼手机屏幕。
觉得无趣,按灭了手机,赤脚跟上来。
冰箱里塞满了食材,锅里意料之中的没有饭。张阿姨的工作好像就只负责打扫。
钟栀将食材拣出来,一样一样的看。
食材很丰富,有很多钟栀没吃过,不过会做。那个男人嫌弃她是女娃,读书浪费,小学读完就不让她读了。小升初那个暑假她一个人在县城的一家饭馆,打工给两个弟弟攒钱娶媳妇。钟栀也以为一辈子就在饭馆里待着,洗盘子的时候偷学了很多菜。
没想到会有用武之地的一天。
时间不早,钟栀不打算做长时间的菜。炒两个小炒填饱肚子就该去学习了。
把食材清洗干净,饭煮上。
刚一转身,发现周沢站在她身后。很近,近到钟栀的鼻子都感受到他胸口的温热。钟栀下意识退后一步,背猛地撞上洗手池。钟栀捂住了胸口,两个人处在一个密闭空间,她心脏跳动得有些过快。
周沢注视着她,许久,他后退了一小步。
钟栀火速拉开厨房的门,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你,嗯,有什么不吃的东西吗?”
“你这么紧张干嘛?难道我还会对你做什么?”
周沢觉得这姑娘真有意思,表面上一本正经,心理活动却很多。
“啊?不是不是。”钟栀飞快地摆手,辩解说,“我就是觉得厨房有点闷而已……开门通风,好热啊你不觉得吗?”
“热吗?”周沢心眼非常坏,明知道少女尴尬,他非要挑明。在看到钟栀脸涨得通红后,他还恶意地挑起嘴角冲钟栀笑。
“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心的,”他忽然弯下腰,直视钟栀的眼睛,“我这个人审美很挑剔的。”
“……”蹦跶的心跳瞬间平静。
钟栀面无表情:“不吃的食物有吗?葱姜蒜香菜?”
周沢看她表情变来变去更开心了。
仿佛很好笑,眼睛里都是细细碎碎的光:“不忌口,我不挑食的。”
钟栀:“……”骗人!明明带异味的食材全都不碰,菜里有胡萝卜还会发火。
早就从安女士的口中得知周沢不是个好孩子,钟栀也懒得拆穿。她点点头,拿起茄子飞快切段再切成丝。然后抓起几瓣蒜啪啪拍碎,快速地切成末。
青椒也洗的很快,切成丝。
周沢就在她身后冷眼看着,他个子高,比钟栀高一个半头。安女士是不会做饭的。周沢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女性,所谓的会厨艺,其实就是会烤简单的曲奇饼干,或者能亲手制作巧克力。他是第一次看到有女生熟练地准备食材,切菜刀挥舞得像手指一样灵活。
他很好奇钟栀这样的人,能烧出什么菜。
她熟练的起锅烧油,将蒜末放热油中炒香,然后炒青椒丝和茄子丝。油烟机的轰鸣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很突兀,周沢在这个房子住了六年,第一次亲眼看到油烟机运作。
很突兀,有点莫名其妙。然而这个莫名其妙闯进他家的少女开始炒第二道菜。
三个菜,一个青椒炒茄子,一个青椒炒牛肉丝,加一个西红柿蛋汤。过程他一言不发,家里的烟火气是如此陌生。好像这个空荡荡的房子突然活过来一样,感觉微妙。
大约过了半小时,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下来。路灯亮起,风吹得花园里的树东倒西歪。初秋的天是孩子的脸,白天还晴空万里的,晚上突然变天。
钟栀嗅到空气中一股甜丝丝的草木腥气,周沢已经回了客厅。
风吹动的窗纱飘舞,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少年还在游戏里厮杀,对一切视若罔闻。钟栀关了火,连忙去关窗。回来刚好饭也蒸熟了。周沢单手插兜走过来,只不过一会儿他不止脸是白的,嘴唇也泛白。
钟栀猜测他除了厌食症,胃应该也不是很好。
不过这个人很奇怪,饿得嘴发白也不见他找东西填肚子。水扔在一边也不喝,仿佛习惯了饥饿反而没感觉。钟栀是第一次见对饥饿如此麻木的人。反正她是不能饿肚子的。
菜的卖相非常不好。茄子炒的软烂,都炒化了。上等牛排被她切得粗细不一,西红柿蛋汤勉强能看。但比起他在外面酒店吃的,这种卖相敢端出来,他不会再去第二次。周沢藏住眼中的挑剔,懒洋洋地跟钟栀去厨房盛饭。
菜虽然难看,但有一说一,米饭蒸得挺好的。
当两人在餐桌旁边坐下来,宣扬自己不挑食的周沢表情非常凝重。
大概沉默了一分钟。
钟栀敢肯定有一分钟,他才仿佛下定决心地伸了筷子。
满口质朴的食材清香,不咸不淡,不油不腻,入口即化。没有香料的杂味,没有味精的刺激。周沢面无表情地吃完一口饭,又夹了一大筷子放碗里。吃饭的速度明显变快了。钟栀瞥向迅速空了一小半的茄子,默默把筷子放到一旁的辣椒炒牛肉上。
周沢默默吃了半盘子炒茄子,见钟栀吃牛肉吃得香。也伸筷子。
“……”真的是见鬼,炒成这种鬼样子,居然香的他久违的食欲都涌上来。
吃饭不到二十分钟,周沢这张挑剔的嘴,一点怨言都没有。不知不觉吃了两碗饭。吃完他就捂着肚子,坐在一边一动不动。
如果安女士在这里估计要吓死,但安女士不在。
钟栀默默看着,觉得或许周沢的厌食症也没那么严重。吃两碗饭还算厌食症的话,所有人都是厌食症了。
吃完收拾干净,钟栀就准备上楼。
周沢眯着眼睛,窝在沙发里懒洋洋地打游戏。钟栀经过的时候,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服下摆,“你去哪里?”
钟栀感觉自己都快习惯这个奇怪的人了:“上楼学习。”
周沢睁开一只眼睛。
他像只被撸好毛的猫,吃饱喝足,舔完毛以后心情很好:“你把教材拿下来,我们一起学吧。”
钟栀顿时警觉,狐疑地看他。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周沢被这眼神搞得无语,“我也是个高三生好吗?”
“虽然是这样,但是……”她不觉得周沢是一个会主动学习的人!上课看手机,下课谈恋爱,几天换一个,这种大少爷真的会学习?
周沢快被气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我妈安排来陪我学习的吗?”
“……”她是。
“花钱请人放着不用等于白费,我偶尔也会勤俭持家。”
钟栀:“……”
“还是你想玩忽职守?”
……有,有这么严重吗?
“没有没有,我很敬业的。”
钟栀想想,觉得很合理,她不好意思与周沢狡辩,乖乖地把书包拿下来。准备一边写卷子一边给周沢做辅导。两人是同年级,辅导起来应该不难。
谁知道书拿下来以后周沢连课本都不愿意翻开。
钟栀深觉上当受骗,就有那么点上火:“……你不是说你要学习吗?”
周沢坐在对面,无辜地点头:“对。”
“书不翻开,你学什么?”
“我看着你学。”
“……”钟栀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很够了:“你看我学成绩能提高?”
“我不看你学,成绩也不能提高啊。”周沢立马反驳。
“那你叫我下来?”
“我难道不能叫你下来??”
“……”
钟栀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周沢忍不住笑起来。头偏向一边,笑得前仰后伏。
钟栀不懂他到底在笑什么,学习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这有什么好笑的?可是周沢仿佛她做了很好笑的事情,一直笑。
笑到最后,她放弃给他作辅导,摊开卷子自己写。
南五中的教育虽然很开明,却不代表没有作业。双休日,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一份试卷。要求下周一交上去。钟栀是绝对不会拖拉作业的。卷子发下来,她课间就看过。
理化生数学四张卷子,她可以在一个半小时内高准确率地做完。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草木上沙沙作响。客厅玄关走道上的灯都关了。昏暗的环境,寂静的房间,只有书桌周围是明亮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唯一的光源有效地集中了注意力。
大晚上不唱歌不喝酒不泡吧,就对着几本书,周沢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他食指中指夹着一只中性笔,慢悠悠地转动。
对面的少女神情专注,正在专注地写试卷。
她眼睑左右缓缓的滚动。白天盖在脸上的厚重刘海用夹子夹到头顶,漂亮的眉骨露出来。光打在她脸上,与骨骼形成阴影,眼窝微微深陷。卷而翘的眼睫安静地垂着,时不时眨动,睫毛的缝隙漏下的光印在她脸颊上。
周沢的眼睛落到她的草稿纸上,跟着她快速移动的笔走,浮躁的心也跟着静下来。
耳边是沙沙的抒写声,渐渐地,他目光从钟栀的眉骨缓缓下移。
顺着挺翘的鼻梁落到她的嘴唇上。
唇色很淡,但唇形饱满有光泽。光照着,嘴唇的周围一圈小绒毛,娇嫩得像十月樱的花瓣。上唇的中间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唇珠,很适合接吻。
这个念头冒得猝不及防,笔啪嗒一声掉到桌子上,显然,周沢自己都愣了下。
他很快将念头甩出去,对面少女已经停了笔。
钟栀正蹙眉看着他:“你真的不学习吗?”
周沢两只手肘撑在桌面上,将笔捡起来重新转。另一只手摊在桌子上,手腕戴了一根宽带的黑色运动手表。随着时间流逝,表盘上数字一闪一闪的。
他缓缓靠向椅背,脸陷入黑暗,“我要学什么?”
“知识啊,知识创造未来。”
周沢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钟栀,捂嘴笑得浑身都在抖。
“对,你说的很对。”周沢解开了手表带子,将手表往桌子上一扔。钟栀敏锐地注意到他手腕有一道肉色的凸起,昏暗中他动作太快没看清。刚准备再看,就听他说,“不学习的话,长大就要回家继承家业了啊,我真惨!”
钟栀:“……”对不起了少爷,是她斗胆了。
人固然有一肚子心灵鸡汤,但对面是一块非常难啃的石头时也会无言以对。钟栀总算明白安女士的苦心,周沢这位大少爷虽然不喝酒不打架不嫖不赌,但是他心眼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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