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福晋姗姗来迟。
平日她都不会来得那么晚的,免得旁人都得等她,今日这样来得晚倒是难得。
珞佳凝便小声问她:“可是府里有什么事情?”
“倒不是因为我们家的事儿。”十三福晋轻声道:“喜塔腊家的那位格格今日启程回家乡,我去送了她一送。”
珞佳凝十分意外:“她居然离京了吗?”
这倒是十分的出人意料了。
本来在那次上香之后,四福晋和十三福晋商议去西林觉罗家做客的事情,顺带着让鄂尔泰能见一见喜塔腊就好了。
看两人的脾气投契不投契。
倘若还可以的话,太后便打算下懿旨赐婚了——当然,太后的意思是先给双方通个信儿,让两边都别急着婚事。
等到了鄂尔泰为亡妻守丧的日子过后,再议这件事。
不过现在看来年前估计是没戏了。
因为喜塔腊氏昨儿刚给十三福晋递了消息,说她近日要回老家去,今年在老家过年,需得年后才能回来。而就在刚才,十三福晋亲自目送她离开了。
“这倒也是正好。”珞佳凝沉吟道:“年前各家事务繁忙,再急于让他们见面,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十三福晋拉住四嫂的手,轻声叮嘱:“只一点还得四嫂帮忙去说和一下。鄂尔泰那边需得缓着点,别让西林觉罗老家的人给他真的订了一门亲事,那么喜塔腊家这边就不成了。”
他们雍亲王府和十三阿哥府上再怎么是皇亲国戚,也做不出来那种毁人婚约的事儿。
倘若西林觉罗家真给鄂尔泰定了亲,那么喜塔腊家这边肯定就不成了,不能再继续说亲。
珞佳凝倒是不太紧张这个:“鄂尔泰既是说了等他亡妻的丧期过后再定下亲事,那么就算是老家的人给他相看了,他目前也不会去理会的。顶多明年开春后才开始说起来这件事。”
西林觉罗夫人是在夏日逝去的,鄂尔泰最早也是春天才会处理自己的婚事。而且很有可能会推迟到满了一年丧期以后。
十三福晋不了解鄂尔泰这个人,听闻后倒是松了口气,轻轻颔首。
宴席过后。
各家家眷都回了自家。
不过八阿哥还没有离开,因为八侧福晋据说是醉倒了在客房里休息着,有五阿哥府上的丫鬟帮忙伺候。
既然两人是一起过来的,那么八阿哥自然等她醒了后二人一起回去。
珞佳凝和五阿哥五福晋道别后,上了自家马车。
不多会儿,四阿哥也掀了帘子进来。
珞佳凝就和四阿哥相商:“我想着,既然八弟现在不回去,八侧福晋也留在了这儿。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去瞧瞧八福晋。顺便探一探她的话。”
八福晋想问题比较直接,而八侧福晋做事儿一向稳妥。
偏偏上次上香的时候,八侧福晋做的事情明显脱出了她原本的做事态度,这让珞佳凝颇为在意。
珞佳凝便想着趁了去探病的时机,套一套八福晋的话,看看是不是八阿哥安排的这一切。
四阿哥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既是如此,我在车子上等你。你快去快回就行。”说罢,吩咐车夫转向八阿哥府上的方向。
最近几年,自从皇上第一次对八阿哥动怒开始,他府上的境况就大不如前了。
这段时间由于有不少朝臣开始支持他的关系,府上的情形倒是又重新转好起来。现在靠着年关,墙上已经重新粉刷过,修葺一番过后,府邸倒是呈现出了一派新景象。
珞佳凝在丫鬟的引领下步入院内,绕过了几个回廊后来到了八福晋的屋子。
八福晋正倚靠在窗前的贵妃榻上看身边丫鬟绣花,听闻四福晋来了,掀掀眼皮看过来:“四嫂贵人事忙,今儿怎么想起来看看我了?”
珞佳凝细细观察她,发现她神色憔悴唇色发白,便笑道:“我来是瞧一瞧你是装病还是真病了。没想到你身子一向康健,这一次倒是真的病了的。”
如果四福晋来一场客套话,说什么“担心你身子来探望”之类的话,八福晋肯定不屑地嗤一声然后把人赶出去。
现在四福晋直截了当说了实话,八福晋反而撇撇嘴笑了:“怎的?见我病了你就高兴了?”
“那是自然。”珞佳凝不管她有没有让人看座,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坐下;“平日里你总是针对我,你既然病了,对我来说就是个解脱。我为甚不欢喜。”
八福晋忍不住笑,却引起了一阵咳嗽,忙掩住唇。
两人又唇枪舌战了好一会儿,八福晋摆摆手:“不行了我得歇歇。若再和你继续说话,八成得气得病得更重。对了,怎的你们离开了我家那俩还没回来?”
珞佳凝就说了八侧福晋醉酒一事,又顺便说道:“上次也是奇怪。你家侧福晋一向循规蹈矩的,做事儿也仔细小心。怎的非得没事找事去惹我?”
“谁知道她发了什么大病。”八福晋嘁了一声,十分不屑地说:“侧的就是侧的,小家子气得很,不似咱们这些正妻一样大方得体。要我说,她肯定是平日里在我们府上跋扈惯了,出了门也做出来跋扈的样子,谁知你们那一桌压根就不给她面子。”
八福晋虽然不喜八侧福晋,却是下意识会在四阿哥和四福晋的跟前维护八阿哥。
她不可能对着四福晋说出来八阿哥不好的言辞。
但是,她越是掩饰,珞佳凝却越是心中了然,这事儿肯定和八阿哥脱不了干系。
不然的话,依着八福晋的脾气,定然是火冒三丈直接噼里啪啦数落八侧福晋一通了,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好半晌?
珞佳凝这次因为是临时决定过来的,没有带许多探望的礼物,不过是从自家的药材铺子里顺手拿了不少好药材。
八福晋却笑得,四福晋铺子里的药材都是顶好的,便是太后和皇上,也有时候会让四福晋从她铺子里拿些药材进宫去。
八福晋让人把四福晋留下的礼物收好,眼看着四福晋要走出房门了,方才有些别扭地说了句:“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今日去五阿哥府上参宴的妯娌那么多,也只有一个四福晋会来看她了。
不论四福晋的目的是什么,单凭四福晋为她带来这么多好的药材,就说明四福晋对她还存有一份善意。
凭着这份善意,四福晋也当得起她一个“谢”字。
珞佳凝本都走到门口了,冷不丁听到八福晋这一声谢,脚步便微微一顿:“不用客气。都是自家人。”而后径直出了屋子。
回到车里后。
珞佳凝看孩子已经睡熟了,便和四阿哥大致说了下刚才和八福晋的那番对话,又道:“看来八弟确实盯上了四爷。四爷不若小心一点,避开他那边的风头,免得这人再使出些让人不齿的手段来。”
胤禛倒是觉得没甚要紧的。
“刚才你进去后,我略想了想。老八现在虽然势头重新起来了,却还不是特别成气候。”他道:“再者,他想针对我,我还击的话反而显得我小鸡肚肠。不如想办法把他的目标转移走,让旁人来对付他。”
珞佳凝奇道:“四爷打算让谁来做这种事?”
胤禛沉吟片刻:“老二老三都可以。”
“他们俩怕是对付不住老八。”珞佳凝有些犹豫:“自从马齐起复后,八阿哥身边的那些人又蠢蠢欲动了。老二老三身边的人怕是压不住老八身边的人。”
二皇子对八阿哥不满已久,是个可以利用起来针对老八的。可惜的是二皇子的背后支持已然式微,可能帮助不大。
而三阿哥这人行事太过直白猖狂,背后支撑者不够众多,即便是他有心针对八阿哥,恐怕也会事倍功半。
胤禛听后,却是笑了。
“一个一个的上许是对付不了老八。”胤禛抬手,把妻子搂入怀中:“但是两个一起,说不定就可以。”
二皇子和三阿哥都对八阿哥不满已久,只需要适当地点起一些火苗,那二人就得齐刷刷去对付老八了。
这种事儿很简单。
他派几个人去办就行。
珞佳凝倚靠在四阿哥的怀里,盯着呼呼大睡的弘历,心说得亏了他们俩都是她的至亲。不然的话,光是对付这两个男人,就够她头疼的了。
之前宴席上。
就在福晋们谈笑自若的时候。
院子偏僻的一个角落。
年氏遥遥地看着那边热闹的一处,努力稳住声音,柔声细语问身旁的八侧福晋:“你倒是说说看,受了什么委屈?为何独自在这儿?”
八侧福晋刚才酒喝得有些多,如今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隐约记得眼前的人是“五侧福晋”,又觉得不太对,努力想要深思,却让一阵阵醉酒带来的头痛止住了思维。
八侧福晋心里难受,没人可以倾诉,左右没什么人好说的,索性找了年氏来诉苦:“……你说四福晋那人明明哪儿哪儿都不好,脾气很差,做事儿温吞毫不利索,与人交往的时候也半遮半掩的让人难受,样貌也……”
说到样貌后,八侧福晋喉头一哽,打了个酒嗝,半个指责的字儿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四福晋的相貌是一顶一的好,那是有目共睹的,她就算是现在醉了也下意识觉得即便想在这方面诋毁四福晋也很难成功。
年氏自恃美貌出众,反而很好意思地接了句:“她五官不过尔尔,还每天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貌若天仙,我看了都要呕几回。垃圾里头出来的拔尖儿点的,肮脏得像是臭水沟里的蛆虫,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竟然这般狂妄自大。”
八侧福晋再怎样也说不出这种话来,不由抹了抹眼睛,奇道:“你这种话跟谁学的?”
她分明记得五侧福晋是官宦人家出身,眼前人说话却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倒像是丫鬟小厮的低俗做派。
就算是有些□□好了的丫鬟小厮,也讲不出这种字句。
年氏下意识就想问她指的是什么字句,可是自己脑海中过了一遍后,她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无论怎样,她都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已经低贱到了和奴才们一个水平。也不肯承认,自己没办法近身伺候五阿哥和五福晋,平日只能和一些粗使的小厮婆子混在一处,已经在慢慢的和那些奴才们言行举止靠拢了。
年氏烦躁地拢了拢因为做活儿而散乱的头发:“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是么。”八侧福晋脑袋昏沉沉的应了一声后,点点头:“许是我听错了。”她难受得揉着额头。
年氏看她这样子像是情商。
当年自己为了太子而牵肠挂肚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情形。
一想到那个令她恶心的背信弃义的男人,年氏的心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却还不肯放过八侧福晋这一边,继续小声询问:“是不是八阿哥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你来和我说说,我帮你解决啊。”
而后,年氏咬了咬唇,又道:“我是侧福晋,也算他半个嫂嫂了。他定然听我的。”
说着她就给八侧福晋继续斟酒。
八侧福晋这些天压抑着的委屈顿时浮了上来,再加上刚才两人同仇敌忾愤然指责四福晋的时候,已经有了某种“惺惺相惜”的感情,最起码对此刻的她来说是这样的。
故而八侧福晋边继续喝着酒,边喃喃地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儿说了出来。
她说的时候时间线比较混乱,不过年氏聪颖已经把事情给捋顺了。而且,八侧福晋思维乱糟糟的,顺口把一些平日里不曾宣之于口的事儿也顺道讲了出来。
年氏越听越津津有味,心下暗自记住。
等到八侧福晋彻底醉倒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后,年氏方才让人把她送到了屋子里去歇着。
年氏一直守在了八侧福晋的身边,不让任何旁人来打扰,屋里只留了她们两个人在。
待到下午时候,八侧福晋幽幽转醒,年氏就以之前她的那些醉言醉语来作要挟,让八侧福晋想办法,帮助她见二皇子一面。
——年氏知道,自己已经被旁人彻底放弃也彻底嫌弃了,包括她的娘家年家。
唯有二皇子那边,或许有可能会伸手拉她一把。
毕竟当初两个人是一起被抓住的,更何况,现在二皇子被废后处境也一定不太好。
只要二皇子对皇宫之外的事情有所求,那么身在宫外的她就有可能帮助二皇子,继而让二皇子助她脱离现在的低贱身份。
年氏把八侧福晋埋怨八阿哥和八福晋的那些话讲了出来,威胁她:“你若是听我的,和我一起合作的话,我非但不会把你说的那些八阿哥八福晋的坏话告诉他们,反而会帮你筹谋着把八阿哥的恩宠夺回来。反之,你若是不肯帮我的话,我一定能把你搞得声名狼藉,让你在八阿哥府上再也待不住!”
八侧福晋哪里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你如今不过是个登不得台面的通房而已,连个正儿八经的妾室都算不上,何来的本事来要挟我。”八侧福晋冷笑道:“你若是想拖了人下水,却打错了算盘,不该把希望压在我身上。”
言下之意,自己不会受到她的诓骗,不会帮她。
年氏轻哼了声:“是这样么?那如果我说,我知道的事情远远比你还多呢?”
语毕,她就把那时候八侧福晋醉酒时候讲的一些极其私密的事情讲了出来。
这些话,关乎于八阿哥和八侧福晋枕畔的床笫之事,相当私隐,除了八阿哥和八侧福晋两个人外,再没其他人知道。
八侧福晋听了这番话后,终于脸色变了,伸手掩住年氏的嘴巴,又忍不住四顾看看,斥责她道:“你怎的脸这些也敢白日里说!”
“我有甚不敢直接说的?”年氏冷嘲热讽:“男的女的之间也就那些事儿罢了。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听一听说一说也是寻常。”
其实,当初的她也是在白日里羞于提这种事情的。
自从那一晚,蒙古的那个后山坡上,她和太子做这种私密的事情被抓住后,她对此反而是无所谓了。
八侧福晋看着年氏那仿佛豁出去一样的眼神,知道眼前的疯婆子说得到就做得到。
她咬着牙想了许久,最终只能点点头应了下来。
“眼下已经临近年关,过不多久就是除夕家宴和元宵家宴。”八侧福晋沉吟着说:“除夕家宴我许是不能参与了。但是元宵家宴,我能想方设法让八爷带了我入宫去。”
年氏面露期盼:“那我元宵节的时候随你入宫?”
“嗯。”八侧福晋道:“你扮作我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我让身边亲信跟着,不许她们乱说。你混在她们里头,跟我入宫去。”
年氏拊掌说好。
八侧福晋忍不住一再叮嘱:“你到时候千万别莽撞行事。你见了二皇子,也莫要提到是我带你入宫的。你只管快速去找她,快速回来就行了。倘若你被宫里人抓住,我可不认。”
八侧福晋自诩聪颖,她对着四福晋的时候讨不得好处去,对着旁人却能行。
若年氏乖乖听话就罢了,自然继续合作。
若年氏真要攀住她咬一口,她就晕死过去。
反正在宫里乱走被抓住后,没什么好果子吃。到时候年氏被送去宗人府里严加审问,说不定人都能没了,反而省了她的事情,也不用再怕自己和八阿哥的那些私密事情被年氏说出去了。
年氏刚才趁着八侧福晋昏睡过去的那段时间已经想清楚了。
倘若她想脱离现在的卑贱身份,就得和二皇子联手。
她打定了主意要赖着八侧福晋这一边,借了八侧福晋的手来往于皇宫和五阿哥府邸,又怎会不听八侧福晋的话、继而失去了这一个来往的机会?
“你放心就是。”年氏笃定地说:“我一定遵从你的吩咐,乖乖听你的。你只管给我安排好一切就行。”
八侧福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应声道:“好。”
两人商议好了隔段时间见一次面的办法和时间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过了除夕,不多久到了元宵节。
这天中午的时候,八侧福晋依着当初的约定遣了身边的亲信过来接年氏。年氏穿了这个丫鬟送来的一套衣裳,守在了说好的路口上。
不多久,八侧福晋的马车缓缓驶来,将她们二人一同接了去。
晚宴开始后,觥筹交错间,席间情绪高涨。
年氏本就对宫里的各处极其熟悉,凑着这个机会趁了夜色去到了咸阳宫,寻到了八侧福晋和她说起的二皇子现在的居所。
年氏知道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去了宴席上伺候着,此处本就偏僻荒凉没人来,今日人更少。
她看到二皇子先是在庭院里站了会儿,不多久进了屋。就在二皇子窗边附近轻声哼起了歌谣。
这是一首讲述复仇心愿的歌曲,唱的声音虽然低,却如泣如诉透过那窗户飘到了屋中。
二皇子自然是识得她歌声的,当年两情相悦的时候,她没少小声哼歌给他听。
二皇子本是遥遥听着宴席上的丝竹声而心中叹息,这个时候出现的歌声仿佛是一道曙光似的,让他骤然清醒。
——年氏居然无恙了?可以进宫了?
倘若皇阿玛原谅了年氏的话,是不是代表皇阿玛也可以原谅他了?!
二皇子兴冲冲跑出屋子来,却意外地失望发现,年氏身上穿着的分明不是侧福晋服饰,而是丫鬟服饰。
而且,她脸上化了浓浓的妆容,乍一看好似是个很丑的年轻女子,再一细看才能辨出来是他曾经挺喜欢的那个女子。
这说明她是偷偷跑来见他的。而且还乔装打扮过,为的是不让人发现她的行踪。
二皇子眸中难掩失望,兴致缺缺地说:“你来做什么。”
他现在看到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就心中恶心,若不是她来勾搭他,他何至于落得如今的田地?
年氏原本是记恨着二皇子的,毕竟那时候俩人被捉的时候,这男人把所有过错都往她身上推,他自己则想要撇得干干净净。
可是,她现在已经身份大不如前。
倘若身为二皇子的他肯伸手拉她一把的话,那她往后还是能有个不错前程的。
年氏一看到这个负心的男人就觉得恶心。
但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又不得不装出来一副欢喜的样子:“……真是好巧。你怎的在这儿?”
二皇子本来都打算转身走了,听了她这虚情假意的谎话,不由怒极反笑:“我是听了你的歌声过来的。我一听到你唱歌,便想起了我们当年的情形。”
说罢,他轻轻一叹,也装作十分深情的模样:“想那时候我们俩多么要好。如果不是那天的事儿,想必我们俩还依然好着。”
年氏一听到他说起那时候的事儿,就心头冒出来火气。不过时间紧迫,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必须抓紧时机表明目的。
“我也很怀念当初的时候。”年氏紧盯着四周的动静,轻声说:“我想着,我和二爷都是被奸人所害才到了这一步。不如,我们互相帮忙。二爷有甚需要完成的心愿,我尽量帮你达成。我也不求太多,只希望脱离了奴才的身份,重新成为正儿八经的主子就好。”
二皇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都只剩下通房身份了,居然还如此自大,还敢夸口许下这样的承诺。
再者,二皇子也很清楚,这个女人是不可能再翻身了的。她没死都已经是天子恩赐,又怎能重新成为主子?
即便是他帮忙说项,也是不能够的。
不过,年氏说的“帮忙完成心愿”,倒是让二皇子心动不已。他现在急需有人帮他铲除一个心头之恨,若是她能办成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年氏便问:“你想针对谁?”
二皇子慢吞吞说道:“……老八。”
年氏愣了愣。
这么巧?
若是以前的话,她还不敢应承这个事儿,毕竟她和八阿哥府上没什么关系,自然就没法算计到八阿哥的头上去。
如今倒是巧了,她和八侧福晋搭上了话。而八侧福晋现在对八阿哥和八福晋多有怨怼,想必如有法子让八阿哥吃亏的话,八侧福晋说不定会答应下来。
她可以先探一探八侧福晋的口风。
倘若八侧福晋希望八阿哥栽跟头的话,她就和八侧福晋合作,把太子的计划一一施行。
即便八侧福晋不希望八阿哥出事,她也可以借了八侧福晋的手,暗中筹谋这一切。
年氏这便跃跃欲试。
她强压着满心的欢心,微笑着和二皇子说:“这个事儿倒也容易。你只管说一声,若是需要我帮忙的时候给我什么信号,到时候我们想办法碰一面,自然就能把这个人给设法治了。”
二皇子原本也没抱希望她能帮上忙。
其实,他本来没指望任何人。
他如今对八阿哥深恶痛绝,恨不得将对方抽筋剥皮。只可惜现下手中无权,无法施行而已。
二皇子本是想不到自己怎么能够搭上八阿哥府上的人,继而一步步谋算着八阿哥往后的“路”的。
毕竟现在他已经孤立无援,那些原本支持他的臣子生怕被他给牵扯到官位,看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兄弟们也对他避如蛇蝎,尤其那个三阿哥,最为可恶。
想那胤祉当年对他多么恭维有礼,现在才知一切都是装的。胤祉仿佛自个儿已经是太子了似的,天天下巴都要仰到天上了,不仅丝毫都不帮他脱离苦海,甚至还想踩着他的肩往上更进一步,觊觎太子之位。
而太子妃……那女人喜怒无常,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一会儿说要帮他,一会儿又不肯。
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
二皇子烦躁烦闷之下,思量着如何对付八阿哥。
可巧,他这次机缘巧合下竟是遇到了年氏。
如今看她信心满满的样子,他倒是觉得可以一试——反正成了事儿是他跟着沾光,不成事的话也只有她吃亏,何乐而不为?
二皇子微笑着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凑了合适的时机再谈此事。到时候我会寻了机会和你搭上话。在此之前,我俩少碰面,免得再惹了旁人怀疑。”
年氏颔首应了。
两人深深凝视对方一眼,各自离去。
曾经有过亲密接触的他们俩,如今也只剩下了互相利用而已。
年氏不多时回到了办宴的屋子旁边。
想当初她身为五阿哥的侧福晋,自然是跟着五阿哥在席上用餐的。如今身份转变,她作为八侧福晋身边的一个丫鬟到了这儿,就只能在廊檐下候着。
珞佳凝本来都没注意到八侧福晋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毕竟是八阿哥府上伺候的人,与她压根没甚关系。
可是当她带着晨姐儿从花园里逛了一圈回到宴席上后,晨姐儿却是趴在她耳边小小声说:“额娘,我看着外头有个丫鬟像是年羹尧的妹妹。”
珞佳凝正喊了人来给孩子们再添一碗小汤圆,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奇道:“在哪儿?我怎的没注意到?”
“就在外头的丫鬟堆里。”晨姐儿小声说:“我本来也没注意到她。可她用很恶毒的眼神盯着额娘,我就多看了她几眼。”
若是平常,珞佳凝说不定就直接借了这个事情把年氏给铲除掉算了。
可她转念想想,年氏费劲心思进宫,自然是不可能来谋害皇上或者是太后的,那最大的可能便是想见太子。
珞佳凝记起来,四阿哥曾经说过,要借了机会挑拨二皇子三阿哥与八阿哥之间的矛盾。
倘若年氏来见二皇子的话,那么最大可能受到坑害的就是八阿哥……
思及此,珞佳凝便多嘴又问了句:“晨姐儿可看到了她穿着什么样的衣裳?或者是和谁在一起?”
晨姐儿道:“瞧着像是和八皇叔府上的奴才们在一道的。”
珞佳凝这便心里有了数。
“晨姐儿真厉害,这都能发现了。只是,他们的事儿和我们没什么干系,我们不必理会那一遭。”珞佳凝开心地大大表扬了女儿一通,又轻声叮嘱:“今天的事情,你可以和阿玛说,也可以和哥哥说。其他人就不要讲了,知道吗?还有,但凡是和二皇伯家三皇伯家的事情有关的,也尽量避开来,好不好?”
晨姐儿十分乖巧地应了下来。
珞佳凝正打算给女儿整一整棉衣上面的小领子,谁知晨姐儿的头一歪,朝着旁边看了过去:“元寿,你在瞧什么呢?”
珞佳凝这才发现,弘历这个熊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来到了她们的身边,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倘若是个大人或者是少年少女的过来,她还能看得很清楚,因为高度在那儿。
可弘历不过是个小娃娃,三四岁大而已,这么悄摸摸地走到了身边,还真一下子发现不了。
面对着姐姐的询问和母亲的疑惑目光,弘历脆生生地说:“我在看你们俩。额娘漂亮,姐姐也漂亮。”
晨姐儿开心地摸摸他脑袋:“真乖。”
珞佳凝却是盯着自家儿子,面上平静内心里十分无语——这才多大的孩子啊,就这么会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女眷堆里忽然传出来了喧闹的嘈杂声。
众人纷纷朝着那边望了过去。
珞佳凝遣了人过去询问,方才知道原来是博尔济吉特家的一位格格和八侧福晋起了冲突。
起因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却也不是特别难。
——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与太后略微沾亲带故,是远道而来从蒙古过来做客的,她是除夕前过来的,顺道在这边过了个年,如今再用一个元宵晚宴也就回去了。
之前她都十分和善,因为性子爽朗,与众人交流得也挺不错。
可是今日出了点问题。
就在刚刚,八侧福晋想必是打算和这位蒙古格格套套近乎,所以倒了杯酒过去,想要敬这位格格一杯。
毕竟之前的除夕晚宴上,八侧福晋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出席,她算是第一次和这位格格碰面。
谁知那位只会蒙语的格格笑着接过了八侧福晋的酒后,又让会蒙语的人翻译了一下这位八侧福晋的身份。
而后蒙古格格突然变脸,抬手就把那杯酒甩在了八侧福晋的脸上。
这下子,摆着笑脸的八侧福晋就不干了,立刻变脸怒吼了起来。
两人直接一个满语一个蒙语吵个不休。
珞佳凝原本不想过去的,可是妯娌们一个个都关切地朝着那边挨过去了,她身为嫡福晋也不好摆出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状态。
于是珞佳凝勉为其难朝着那边走了几步。
九福晋还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边嚷嚷:“哟,这蒙古格格的蒙语说的不错啊,比我强多了。”
珞佳凝轻飘飘斜了她一眼。
真好。
九福晋可真是难得说句大实话。
几个人都凑在外圈看着这两个人闹个不休。
谁知那俩人一个豪爽一个看似内敛,都是平时不太发脾气的,偶尔一发起脾气来,却是不拼个你死我活的不算完,竟然还动起了手。
两人开始是揪着对方的衣裳,而后是头发。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肢体动作十分相通,打起来的时候十分卖力。
周围的女眷们纷纷避让,又有几个和她们相熟的想要过去拉架:“别打了别打了。若是吵到了皇上和太后就不好了!”
但是正热血干架的两个人怎能听得到?
不多会儿,她们二人就从蒙古格格那一桌撕扯着到了旁边的几个桌子周围。
宫女太监们不敢硬去拉架,毕竟蒙古格格身份尊贵,而八侧福晋的身份也不算太低,真伤了哪个,她们都不敢担责。
直到梁九功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过来了,方才把二人彻底拉开。
珞佳凝带着两个孩子,本是没有凑到她们旁边的,可她们撕扯着的时候到处乱撞,她的桌子也不可避免地被碰到了。
所以珞佳凝带着孩子们不住挪动,到了十五福晋的桌子旁边。待到那俩人被梁九功命人带走了,她才带着弘历和晨姐儿回到了自己的桌边。
桌子一片凌乱。
珞佳凝刚刚回到了自己桌边,就听三福晋震惊地“啊”了一声,而后喊了句:“我的镯子!”
三福晋刚才离开座位去看荣妃娘娘了,不在这边,没曾想居然那俩人打着打着跑到了她的桌子边上。
更没想到,自己放在桌上的东西居然掉到地上碎了。
五福晋说道:“这镯子成色不错,你怎的没戴着反而摘了下来?”
“刚才八侧福晋说我镯子好看,让我拿下来给她看看。谁想到……”三福晋蹲下去看着地上碎成好几块的镯子,一点点捡起来,心疼得很,忍不住问旁边的四福晋:“四弟妹可看到东西是怎么掉下来的了吗?”
其实,三福晋的那个镯子是蒙古格格和八侧福晋扭打的时候,蒙古格格不小心间给碰到了地上的。
珞佳凝和孩子们都看到了这一幕。
可是,眼下三福晋心疼地捡起来镯子的时候,弘历却是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轻声说:“三皇伯母。你的镯子是八侧福晋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碰掉的。”
他声音不大,只有他和三福晋、珞佳凝、晨姐儿听得到。
三福晋喉头一哽,顿了顿:“应该不可能吧。刚才她夸我镯子好看的时候,我和她说了是额娘留给我的,珍贵的很……”
“就是她打碎的。”晨姐儿也跟着接了一句:“不过她碰掉它之前只看了它一眼,没有多看,想必没有注意到它且不是故意的。”
三福晋的眼神就沉了下来,望向八侧福晋的目光阴晴不定。
童言无忌,更何况是这么两个小孩子,更不可能说谎了。
三福晋温柔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多谢你们帮我。”
这个时候阿哥们也闻讯赶了过来。
三福晋走到了三阿哥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三福晋好像是哭了,拿着帕子不停地擦着眼角。
三阿哥便拉了她的手先行离席。
而且夫妻俩离开的时候,朝着八阿哥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意味不明。
珞佳凝明白,这事儿可以往好了想,也可以往差了想。
最“差”的结果就是,三福晋认为八侧福晋是故意让她摘下来镯子的,而后故意和蒙古格格打架。在八侧福晋知道镯子对三福晋很珍贵的基础上,再引导三福晋相信,镯子是蒙古格格弄坏的。
那样的话,三福晋之后的言行就可能引了蒙古格格和太后不高兴。
算是八侧福晋故意挑拨三福晋和蒙古格格与太后之间的关系。
可是,弘历和晨姐儿的话“揭穿”了八侧福晋的“阴谋”,所以三阿哥和三福晋后怕之余赶紧离席。
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珞佳凝赶忙把孩子们拽到一边,小声问:“小孩子不能说谎。你们怎的还说谎了。”
刚才他们俩自作主张的言行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都没敢打岔,生怕说多错多反而惹了嫌疑。
“额娘你也太小心了,一看就不是做大事的人。”弘历背着小手振振有词,明明是个小孩子口齿不清,却头头是道:“姐姐说八侧福晋的丫鬟很恶毒地看额娘。刚才我也挺额娘说了,三皇伯那边的事情不要管。儿子便想着,能来一招借刀杀人便是极好的。”
晨姐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怕只弟弟一个人说的话,她不信。我就添了句。”
珞佳凝又好气又好笑:“就不怕三皇伯母发现你们说谎吗?”
弘历小声说:“十三叔说了,我们这些小孩子说话,大人多半是不会怀疑的。谁会相信小孩子说谎呢。”
“是这样没错。”晨姐儿笃定道:“而且我们一直强调八侧福晋不是故意的啊,就算是她非要相信是八侧福晋做的,那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珞佳凝:……
她这个做娘的都没那么多阴招使出来,这几个熊孩子是怎么做到不用教就会这些招数的?
不愧是未来雍正帝的孩子,果然天生就很会。
愁死了。
这让她可怎么养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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