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已经被他知道了,商音也不打算狡辩,趾高气昂地承认道:“是啊,怎么样?”
隋策颇纳罕地摸着下巴,不可思议地琢磨:“想不到你居然喜欢这样的。”
“我不是喜欢他。”她语气很是理所当然,“是他更合适我。”
其实说起出身和地位,隋策眼下的官职并不比方灵均一个翰林学士差多少,但方灵均的背后毕竟还有个桃李满天下的方大人,根基深厚。
隋日知一个管宫膳的,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他闻言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峰,慢条斯理地问道:“所以,你是因为他才想和我和离的?”
“嗯……”商音犹豫片刻,犹自坦然,“也可以这么说。”
“喂。”隋策又靠回了廊柱上,一副秋后算账的模样,“这可和咱们一开始说好的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她皱着眉不解其意,“我们不是说好的和离吗?”
“我是答应配合你和离,但你这明摆着叫让我难堪么。”
隋小将军觉得自己的头顶莫名有点青翠,“若传出去,让旁人以为我是因为被你戴了绿帽子,才灰溜溜地选择和离,我多没面子。”
商音想不到他在意的竟是这个。
那就很好办了。
“你放心,我也爱惜自己的名声,行事会有分寸的。”
她自认为合情合理地说道,“再者,若觉得于你不公,大可以出去找你的‘温柔’小娘子啊,我不介意。
“你找你的,我寻我的,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互相给对方戴绿帽子,谁也不亏。
隋策从没听过哪个有夫之妇口中能说出这等惊世骇俗的虎狼词,几乎有些匪夷所思地震撼:“这是堂堂一个大国公主嘴里能讲出来的话吗?”
他眉心凝成了嫌弃的结,嗤着气直摇头:“女孩子像你这样也太不可爱了。”
商音登时不悦:“谁不可爱了!”
……
就在他俩忙着争个高低黑白之际,躲在树荫下小憩的狸花猫懒洋洋地伸腿打了个呵欠。
因为当今皇帝喜狸奴,后宫中便从不驱逐这些小东西,宫女太监们更是不敢轻易打杀,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时间一长愈发养得像个祖宗。
这位祖宗正舒舒服服的午睡初醒,眼里乍见一只云雀飞过,它双目瞪如铜铃,立马窜上篱笆追鸟去了。
那扁毛畜生像是有意拿它当狗遛,飞两步停一下,逗得猫大爷火冒三丈。它在宫中作威作福多年,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立马来了脾气。
恰巧云雀停在了一口木箱上,狸花猫便拱起身,匍匐磨磨爪子,溜圆的眼睛蓄势待发——嗷呜一嚎扑将上去。
鸟在猫爪够到的瞬间展翅高飞。
而那口木箱却遭了殃,禁不住胖猫的摧残,哐当一晃,木板应声破开,伴随着凄惨的“喵”叫,一窝受惊多日的蜜蜂四散涌出。
商音:“若是依照前朝公主的行事,连面首都养得,我不过和一个翰林‘略’走得近些,又……”
隋策正听得要翻白眼,视线刚往旁一扫,就看到她脑袋后黑压压地飞出大片蜂虫。
此等场面只消望一眼便顷刻头皮发麻,满身起鸡皮疙瘩。
“商音!”
他蓦然顾不得多想,一把拽她过来。
隋策这一拉力道不轻,重华公主被扯了个趔趄,前额撞到他后背,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大群的飞虫便迎头“嗡嗡”落下,围得密不透风。
困在漆黑里的蜜蜂火气暴涨,又给铺天盖地的东风吹昏了头,比平日里更加有杀伤力。
许是商音怀中曾经藏过那只装蜜汁的瓷瓶,一时间竟都往她身上转悠。
“什么东西——啊!”
商音吓得不轻,先是惊叫出口,继而看清衣袍上拍死的尸体,“蜜蜂?”
“这不是……不是我们准备的吗?”
她伸手护住脸,拼命挥赶的同时居然还有心思可惜自己的计划。
“想不到这群蜂鼻子那么灵,早知道它们这样也能闻见,瓶子碎了我们也可以再试试。”
隋策一面给她挡虫,一面疾步后撤,闻言都快服了她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你那计划呢——说了叫你别乱挥!”
话音刚落,商音就感觉自己手背针扎似的一刺。
肯定挨了一记——没办法,人情急之下就给忘了。
也不知有毒无毒。
她心道不好,只好去催他:“你不能想想办法吗?……这东西到底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
隋策言罢飞快瞥了一眼远处三角亭里批阅诗文的鸿德帝,接着迅速打量周遭环境。
外臣入宫,尤其武将,决不能佩戴兵刃,他手头如今是一件趁手的防具也没有。目光从花丛间仓促略过,蓦地又退了回来,钉在那些四季不败的茉莉花茎叶上,忽然灵光一动。
隋策先扯下自己的外袍,兜头罩住商音,随即旋步转身,自近处的花枝上利落地撸下一把叶片。
他五指夹着花叶,就着那些单薄的草木,暗器般朝四面八方射出。
很奇怪,他分明像是随意洒了一捧溪水出去,零落的碎叶就好似长了眼睛,裹挟着凌厉的劲风在漫天的蜂群里绞杀,快得像流星的残影,几乎叶无须发。
青年的双眸极专注地在四下流转,几息之间上百只蜜蜂成雨而落,落荒而逃的几只漏网之鱼他也懒得再管了,迅速收了动作,忙去瞧商音的情况。
“喂你怎么样?”
隋策把她从官袍下挖出来,公主殿下刚梳的发髻又毁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先别告诉她的好。
“没事吧,啊?”
“我不知道啊……”
一场兵荒马乱过去,商音脑子里还嗡嗡作响,根本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嘶……”
她就抽了一口凉气。
隋策扒开她的手,“来来来,让我看看。”
这时,在宫墙的青瓦花窗后,一个不起眼的黑影一闪而过。
重华府的北房内,因怕照明不足,今秋命小丫鬟再添了盏灯,自己则坐在床边,谨慎地拿银针给商音挑手掌和肩颈的刺。
这事情不便惊动宫里的太医,怕叫人查出什么,她只能简单地做了点处理,匆匆告退回府。
夜里一细看,肉中还埋着几根呢。
隋策戳在边上,见她每拔出一根,都十分明显地轻轻颤抖,想来是真怕疼。
他倒是全须全尾的,毕竟习武之人,通身没半点伤。
“呼……这让蜜蜂追着跑,确实挺吓人的。”
商音任由今秋照料着,口中诸多感慨。
倘若当时进展顺利,她保不齐也得挨一顿蛰,没有隋策护驾,八成伤势会更重些。
“刚刚云姑姑差人递来消息。”今秋手上不停,“好像是小太监被他干爹叫去帮忙,一时不察,才叫那野猫打翻了装蜜蜂的箱子。”
她蓦地顿了顿,去询问商音的意思,“依殿下看……要罚吗?”
重华公主听完,歪着脖颈没脾气地哎了一声,心烦道:“算了算了,算我倒霉,他也是顶着掉脑袋的风险,迫于我的淫威不得已接的这茬事,就别为难人了……呼。”
说着似乎是刺扎得深了些,挑出来时她不禁抽了口凉气。
“早提醒过你不要用手赶了。”
青年漫不经心地旁观,“就是不听,我怎么没事儿呢。”
“你还好意思说。”
她刚要恼怒,不想牵动了下巴的伤,凶狠的表情没能做完整,半途转得很扭曲,“嘶……若不是你成事不足,我哪会白白遭这罪。”
“诶,宇文笙。”
隋策歪着头瞥她,“我可是救了你一命,要不是我,你以为你现在能伤得这么轻吗?”
说着便朝她脑门儿上泛泛弹了一指,“届时阖宫上下都知道重华公主被蜜蜂蛰得满头包,可得乐死他们。”
商音捂着额心小声抱怨,最后到底是不情不愿地抿抿嘴,道句谢比要她老命还痛苦:“那谢谢你嘛……”
隋策调开目光,起身往他榻上不知取了个何物,学着她的语调:“‘那谢谢你嘛’——真是有够勉强的。”
“好了好了。”
唯恐这二位主子能斗到天亮,今秋不着痕迹地打圆场,“所幸是没伤着脸,脖颈上扎得也不深,只是手大约要肿上一阵。这些天得忌忌口,千万不能吃辛辣了,知道吗?”
商音没脾气:“知道……”
高处的隋某人递来一只月白玉瓶,“拿着。”
“早晚各一次,消肿的,一日就能痊愈。”
她冷眼见今秋收下了,趁对方走远,使着神色悄悄议论:“是不是什么会令皮肤溃烂,容颜尽毁的药?”
谁知那头的青年耳力甚好,扬声没好气:“对对对,让你肠穿肚烂的——爱用不用!”
今秋正拔了盖子嗅,对他二人的互怼置若罔闻,只颔首认可:“嗯,还很好闻呢。”
说完便用帕子沾了细细给她涂抹。
药膏内掺了薄荷,涂在肌肤上有凉风吹过的清爽,商音觉得舒服了不少,一边偏着脖颈让她伺候,一边两眼闪光,像孩童献宝那般精神:“你有看见吗?我今天和小方大人聊得很投机呢。”
今秋瞧她这高兴的神态,纵容地笑笑,“看见了,小方大人是不是还夸了殿下‘冰雪聪明。’”
“哈。”她很骄傲的样子,“他对我的印象肯定不错。”
商音信心满满,饶是被蜜蜂叮得狼狈,却神采飞扬,“而且他都没什么偏见,也不像外面那些听了流言就对我避之不及的酸腐书生……诶。”
她转头问,“方灵均那未婚妻是几月过世的来着?”
今秋不假思索:“今年五月。”
小方大人甫一及冠,家中就给定了一门亲,女方出身于朝里一户并不显贵的书香门第,为人却颇具才情,博古通今,十分适合方氏这般的大儒之家。
双方很快交换了庚帖,过了文定,眼瞧着就要办喜事了,临着当头,那身娇体弱的小姐被永平城一阵裹挟着热毒的夏风给吹倒了,一病不起,居然没出半月就咽了气。
小方大人虽一次也不曾见过自己这个未婚妻,但却很讲情义,哪怕此后陆续有媒人上门,都一一婉拒了,说是要等芳魂安息,待一年过去再考虑成家之事。
方大人本就是个守礼之人,自然很赞同儿子的想法,反正他年轻,聪明儿媳妇总会有的。
“那就正好还剩六个月。”商音再度燃起了斗志,“来得及,半年之内,我一定要顺利和离,届时让父皇赐婚方家——完美。”
隋策躺在自己的小榻上,头枕着双臂阖目半睡半醒,闻言也不睁开,只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自鼻息里轻笑一声。
“你说宇文笙喜欢的是方灵均?”
三公主的茶才喝了一半,听着底下人的说法,皱起眉只觉奇怪。
“他们俩从前也没什么交集,她怎么会忽然喜欢上他呢?”
旁边的宫女不敢妄言:“今日随她进宫的人是这么回话的,说是……重华公主亲口向驸马承认。”
宇文姝咬唇想了想,又问:“还听见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宫女摇头,“驸马在场,她不敢离太近,只能听到点只言片语。”
“那四公主同小方大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还很雀跃地目送他走远呢。之后就同隋将军吵了起来……奴婢瞧着,八成是真的。”
宇文姝放下杯盏,凝眸深思,揣测道:“宇文笙是个倔脾气,要什么东西,使出浑身解数也得弄到手。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下一步多半会想方设法和离,再请父皇赐婚方家。”
说着她曼声沉吟,以食指叩桌不知在想什么。
如果她和隋策闹僵,最后又没办法嫁给方灵均。
那可就有热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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