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跪着一屋子的人,读完圣旨后,张平等了半晌也没人接旨。
瞧着底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张平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容大人,接旨吧。”
“啊……”
赐婚圣旨来的太过突然,容煊抬起头时仍旧一脸茫然,显然还未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家中两个女儿,一个出身卑微,却被指婚给功勋卓绝、手握重兵的永定侯,另一个自小流落在外疏于管教,却被指婚给家风清正,同样握有兵权的威武将军府继承人。
天上掉馅饼也不带这样掉的!能不把人砸懵吗?
张平也不催促,双手捧着圣旨,静静地等着。好在没等一会儿,容煊便回过神接旨谢恩。
这边差事已了,张平还要赶往永定侯府。
其实宣读圣旨这事本不需要他去,奈何承德帝对此事极为上心,他一向善于揣摩圣心,只得亲自跑这一趟。
临走前,张平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从始至终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容华,又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容英,这才完成任务似的迈步离开。
待他一走,容煊才后知后觉地命人将容老夫人搀起,扶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余下一干人也陆陆续续起身。
与之前在寿安堂相比,老夫人脸色不太好,脊背也不似以往挺直。她看向一旁兀自沉思的容华,嘴唇嚅了嚅,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就差几天,只要再等几天,她就能把华儿的婚事定下来。
这几个月,她没少出去走动,一边拜访以前的老姐妹,一边替容华挑选合适的人家。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老姐妹们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个满意的。
那边她刚找人合过八字,正打算今天和容华说说,盼着早日把事情定下来。谁料话还没出口,赐婚圣旨就到了。
永定侯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百年勋贵世家!历任侯夫要么是家世显赫,要么是盛名在外,更有不少两者兼得。
华儿身份尴尬,因着王氏的缘故甚少在外露面,唯一一次参加宴会还被齐茵寻麻烦起了争执,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哪来的贤名?
从行事作风上来看,现任永定侯萧随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次被迫接受赐婚,心里能没怨气?
容老夫人再次看向容华,眼中含着些许悔恨,还有深不见底的担忧。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容华陡然将自己从纷繁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容华定了定神,露出个毫无破绽的笑容,“祖母现下再也不用担心华儿嫁不出去了。您看,我要嫁的可是大周最好的儿郎!”
闻言,容老夫人虽依旧忧心忡忡,眉眼间郁色却是淡了不少。
正厅里人多眼杂,不宜论事,老夫人调整好心情,和容煊说了几句话,又恭喜了番容英后,便带着容华回了寿安堂。
一到寿安堂,安嬷嬷便将下人遣了出去。屋内只剩祖孙两人,容老夫人拉着容华,将自己心中所想全数倒出。
临到末了,容老夫人眼中含着泪光,自责道:“孩子,都怪祖母没能早日替你定下婚事,是祖母害了你呀。”
外人来看,嫁给永定侯必是花团锦簇、富贵无边,可祖母想的却是她是否会受委屈,是否能顺遂如意。
容华心下一暖,双手环住老夫人,脑袋往老夫人肩膀处蹭了蹭,“祖母,事情没有那么糟糕。您是不知道整个京都有多少女子盼着嫁给永定侯。”
老夫人刚要开口反驳,容华马上拣着好话继续往下说:“您忘了,凤鸣山外还是永定侯救的孙女呢,上次落水也是他将我从水中救出。”
“外间传言说他乖张狠厉,可能一手创下狼牙军保家卫国,又能不畏强权搜寻军饷贪墨案证据的人,必分的轻是非,即便不满赐婚,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祖母放心便是!”
一席话下来,老夫人眉头渐渐舒展,但仍是面带郁色。
容华瞧出来后,又是开解一番,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才离开寿安堂。
漪澜院内,花草依旧繁盛。可主人今日却无心赏花,一回来就进了书房。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眨眼就到了晚膳时间。
自家姑娘打回来后便伏在书案上看书,一看就是两个时辰,喊了几遍用膳也不见回应。银珠无奈,上前将书抽出。
“姑娘,饭菜早已备好,再拿去热一遍菜可就没滋味了!”
这次容华出奇地配合,书被拿走后便跟着银珠一道走出书房。
天边晚霞还未散尽,远处云彩依旧红红火火、绚丽多姿。
初秋的晚风习习吹来,容华脚步微顿,立在廊下迎着天边最后一抹红,扬起唇角,眼底溢出了笑。
世事难料又怎样,最起码,此刻的晚霞是属于她的。
接到圣旨的那刻,她把之前的事串在一起,瞬间想通了圣上赐婚的真正意图——不过是用她来羞辱永定侯罢了。
无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既然结局无法改变,怎么活总归是她能做主的。
她一定要让自己活得舒心,活得畅快。
…
永定侯府。
佛堂里寂静无声,供台上的香炉内插着不少燃尽的香,还有几根是刚插上去的,几缕白烟缓缓升起,檀香渐渐铺散开。
蒲团上并排跪着两人,一老一少。
年长的妇人身着宽大衣袍,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已是满头银发。一旁的青年男子眉目坚毅,身形挺拔如巍巍高山,明黄的卷轴被他随意扔在脚下。
香已尽数燃尽,最后一缕烟也已散去。
吴氏缓缓睁开眼,朝着面前的佛像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转身问身旁的男子:“跪了这么久,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萧随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吴氏出生世家大族,年轻时也曾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自八年前老侯爷去世后,她整个人彷佛被抽走了精气神般,成天吃斋念佛,不理世事,亦很少在人前出现。
若不是最近梦见老侯爷嘱咐她赶快给儿子找个媳妇,她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出佛堂。
可出来了又怎样,还不是连丈夫最后的嘱托都没完成。
瞧着一言不发的儿子,吴氏罕见地动了怒,“前些天,你为了逃避婚事,千方百计地躲着我,婚事一拖再拖。如今赐婚圣旨下来,一个猎户女竟要做侯府未来的女主人,这就是你说的自有安排?”
见萧随面上毫无悔过之意,吴氏气不打一处来,声量骤然拔高,浑然忘了此刻身处佛堂。
“你以为打了几场胜仗,上面那位就会忌惮你,就能永保太平?你父亲一生打了无数胜仗,可他怎么死的你忘了?”
“永定侯府看似泼天富贵,实则是烈火烹油。八年前,若不是你外祖和舅舅他们帮衬,十二岁的你早就倒在暗箭下。日后,若永定侯府再次遭难,是要猎户扛着猎~枪来护你的子孙后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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