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箭是警告, 可是四周无人,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在与阿婵说什么?
冬日暖阳里, 冯梦皎打了个寒战。
“表姐?”李轻婵摇了摇她胳膊, “怎么了吗?”
“没事。”冯梦皎转过头看着她浅色眼眸里映着的自己,暗中凝神,勉强笑道, “大约是久未来京城, 有些水土不服,过几日就该好了。”
李轻婵赶紧扶她坐下, 给她端水过来。
之后冯梦皎久未说话, 借养身沉思起来, 那支箭显然是不满她让阿婵搬回来住……
她确实斗不过有权有势的誉恩侯世子,可今日这话已被他知晓了,若是就这么让阿婵回去了, 她再想见阿婵怕是更难了,更不要说单独说话。
依阿婵的脑子,就算她能察觉钟慕期的意图不轨,可身处狼窝,她一个人也没有反抗之力。
冯梦皎想起幼年时的李轻婵, 她那时候嗓门清脆,天不怕地不怕, 最喜欢捣蛋,整日闹得人头疼, 连她亲娘冯娴都常常受不住。
嘴上说着受不住, 可一旦李轻婵离开了她的视线,她就立马找过去,生怕摔着碰着了。
冯梦皎现在还记得, 冯娴去世后她们第一次再见面的情景,那时李轻婵身边已没了年长的丫鬟,只有一个比她还小的秋云。
她穿着很得体,却表情木讷,束手束脚地不敢大声喊一句表姐。
那时是冬日,冯夫人见李轻婵脸色煞白,多问了几句,她只一个劲儿摇头说没事,再问就流了眼泪。
后来进了里屋没人了才敢说,是来了初潮,姑娘小不懂事,身上难受又没人教,还当自己要死了,特意求了荀氏过来见舅舅舅母和表姐最后一面。
冯夫人让人给她清洗好换了衣物,给她细说了许多注意的事,留她住了十余日,直到李府派了人来催她回去。
父亲尚健在,她哪能无缘无故久居外家,又住了两日,冯家两口就送她回去了,叮嘱她有事就写信,或者花点银子请人过来传话。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诸多委屈无法诉说,只得一个人和着眼泪吞下肚中。
她受了许多苦的。
好不容易长大了,先被拿捏了婚事,再被这卑鄙小人诱骗,没娘的孩子就活该受人欺凌吗?
冯梦皎思索许久,最终做了决定。阿婵装了好几年的病,吃够了苦头,那她怎么就不能也装一次呢?
若是李轻婵自己不肯回去,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冯梦皎打定了主意,就没那么紧张了,看李轻婵还围着她转、怕她再有不舒适,顺水推舟地作出无力模样,道:“我这一路担惊受怕,唯恐你出了什么事,可能是赶路急了又没睡好,这才不舒服的,歇歇就好了。”
李轻婵听得感动,搂着她轻声喊她表姐。
“我觉得有点冷,扶我回屋去吧。”
转移到屋中,差丫鬟在门口窗外守着了,冯梦皎再次试探道:“知道公主与世子这段时日对你很好,我就安心了,等我歇过劲儿来就去准备谢礼,那是权贵人家,需得备厚礼。”
照理来说,冯梦皎说的是对的,然而李轻婵总觉得若是真的正儿八经准备厚礼去答谢平阳公主与钟慕期,这两人该生气了……是不是太见外了?
她犹豫了下,道:“其实可以不用特意去谢的……”
“必须要谢!”冯梦皎声音忽然提高,把李轻婵吓了一跳,她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立马再次虚弱起来,轻声道,“高门大户最在意礼节,况且你爹不是要来京了吗?若是知晓你做得不周到,荀氏怕是又要煽风点火,你也知道你爹好面子……”
李轻婵被说服了,“那听你的。”
停了一下,冯梦皎接着用哀怨的语气道:“平阳公主是长辈也就算了,但我瞧着你对你那便宜表哥也偏心得紧,说一句不好的都不行。”
李轻婵顿时陷入被看穿了的窘迫中,满面通红,磕巴道:“嗯……他……我没有……”
“你没有?那我问你……”冯梦皎捏了捏她比以前圆润几分的小脸,与她对视着,认真道,“若是我和你那表哥起了冲突,你是偏向他,还是偏向我?”
李轻婵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个问题,好像钟慕期也问过类似的?那会儿她根本没得选择,张口就说钟慕期好。
这会儿要怎么选呢?明明两个人都对她一样好的……
李轻婵为难极了,纠着细眉踌躇了会儿,吭吭哧哧问:“可不可以……往两边都偏啊?”
冯梦皎被气笑了,“没这样的,赶紧选!表姐跟你多少年的情谊?比不上那才照顾了你几个月的表哥?亏得我这一路艰辛,日夜惦记着你,为了早日来见你还闹得公婆不高兴……”
“偏向你!”李轻婵忙道,“偏向你的,梦皎。”
她俩仅差半岁,从小养成的习惯,称呼和名字一直混着喊。
冯梦皎满意了,道:“有阿婵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阿婵,你得记住今日说的,日后若是我与世子起了冲突,你是信我、偏向我的。”
李轻婵点着头,虽然知道钟慕期听不见这话,但还是特意叮嘱了冯梦皎一句:“不要告诉别人哦。”
“为什么?”冯梦皎奇怪。
“嗯……”李轻婵支支吾吾没说清楚,总不能直接告诉她,要是表哥知道了,又要发疯吧……
她说不出来,攥着冯梦皎衣角,水汪汪的眼睛哀求地望着她,问:“一定要起冲突吗?可不可以好好的,不吵架?”
冯梦皎被她看得心软,道:“我就是说说,人家位高权重,我哪里敢,是不是?”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暂时来说,李轻婵是不敢把心里藏着的秘密说给她听了,才刚见了一面,火药味就这么重,若是再因为自己起了冲突,那就麻烦了。
李轻婵蹙着眉头,决定自己动动脑子,晚些时候好好琢磨琢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傍晚,李轻婵要回公主府时,冯梦皎突发急症,病得站不起身,随时要去了一样。
请来的大夫说是思虑过重加上路途劳累,这才病倒了,要安心休息,不然恐会伤了心肺。
李轻婵给吓住了,与秦升一左一右地守着她,片刻不敢合眼,生怕她出了事,也没能回成公主府,只差人回去说了一声。
一夜无梦,次日,冯梦皎没有一丝好转,依旧满面病态。
打发了秦升亲自给她熬药,只让李轻婵与她待在一起,依偎着说着以后的打算。
“等你爹来了,再用平阳公主压他,让他不敢随便决定你的婚事。荀氏那边敢为难你,就和我说,我找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京城里达官贵人多,爱说闲话的也多,你爹就是为了前途也不敢再放任荀氏的……”
“你姐夫若是高中,我们以后就留在京城里,正好给你掌掌眼,让你嫁个好人家……”
李轻婵欲言又止,但冯梦皎没注意她,自顾自说着:“你这性子,得找个好脾气,家里人口少,父母性情也好的,到时候我再教你点小手段,把那一家子都拿捏住了,日子就舒坦了。至于你爹那边,逢年过节做个样子得了,不必过多理会……”
“我……”李轻婵刚发出声,敲门声响起,是李轻婵带来的侍女,道:“小姐,你身子才好,公主怕你过了病气,特意让世子来接你回去。”
冯梦皎心中发紧,赶忙往下躺,抓着李轻婵的手腕微微叹气,道:“是表姐考虑不周了,阿婵快跟世子回去吧,我没事的……”
她说着说着停了,似喘不过气,靠在床头微阖了眼,满面憔悴,气若游丝。
“我没事的,我都守了一晚上还好好的,不会染了病的。”李轻婵最了解病着的滋味的,那真是太不好受了,更何况冯梦皎还是因为她才病的,她是说什么不能走的。
“小姐放心,世子带了大夫来的,一准能把秦夫人的病看好了。”
“哪位大夫?”
“说是孟大夫。”侍女答着,“正在外面与秦公子说话,哎,好像过来了。”
李轻婵惊讶,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自言自语道:“他能见光了?”
而冯梦皎听了她与侍女的对话,暗道不好,同时默默打定主意,只要她坚持身子不舒服,就算大夫查不出异样也无妨,反正她只需要李轻婵不放心。
她装做回了劲儿的样子睁开眼,微声问:“是阿婵认识的大夫吗?”
李轻婵使劲点头,“应当是的,就是这位孟大夫治好了我的病,他很厉害,表姐你放心,他肯定也能治好你的。”
冯梦皎扯着虚假的笑点头。
说着话,人已进来了,秦升在最前面,几步走到床边,给冯梦皎掖了掖被角,欣喜道:“世子请了名医过来,梦皎别怕,你很快就能好了。”
冯梦皎继续笑着,缓缓看向钟慕期,上半身微屈行礼,后者也面无波澜地看过来,略一点头,移目看向床头的李轻婵。
李轻婵一眼也没看他,只惊异地盯着孟梯看。
“看什么看?不准人病好了吗?”孟梯依然遮挡得很严实,但这次脸露出了一小半,并且没有伤痕。
他朝李轻婵挥手赶她离开,拖了椅子坐下给冯梦皎把起了脉。
屋内没人敢大声出气,李轻婵这才正眼看钟慕期,看一眼,悄悄往他跟前移一步。
偷摸移了四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好远,是钟慕期为避嫌,压根就没走近床榻这边。
李轻婵又挪了一步,停下来了,她怕待会儿被冯梦皎看出端倪。
但这会儿钟慕期是一眼都没看她的,让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李轻婵转念一想,表哥他就是喜欢在人前装正经,于是她又悄悄往冯梦皎那边移。
她自己做了一番小动作,回到原处,孟梯也收回了手,道:“夫人确实是思虑过重,好在小人研究过这类病症,炼了对症的养心丸,吃上两粒很快就能有好转。”
他说着,从随身药箱里取了个药瓶出来,递给秦升,重复道:“两粒,很快就能恢复。”
冯梦皎从他一开口说话就诧异起来,这会儿对着已被秦升递过来的药丸,不知道该不该吃下。
她看向孟梯,孟梯回以医者仁心的慈善微笑。她再看向钟慕期,钟慕期的视线正毫不遮掩地落在李轻婵身上,其中的侵占欲看得冯梦皎心头打颤。
而李轻婵正着急催她,“快吃呀表姐,孟大夫的药特别灵,他说了能好肯定就能好的。”
秦升也连声附合。
冯梦皎是不怕钟慕期在药里动手脚的,就算这药真的灵,她也打算继续装病。
她接过,刚就着温水咽下,就见床边的秦升面色忽变,猝然一抖,“哇”得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然后人如木偶,僵硬地倒下。
“升哥!”冯梦皎脸色大变,所有不适都不见了,急忙掀被去看他的情况。
李轻婵也吓呆了,被她的惊叫声喊回神,催着孟梯快给秦升看看。
孟梯没动弹,只是看了眼钟慕期,待他点头了,才去看秦升的情况,边看边悠悠道:“你们这小夫妻俩是怎么回事啊,才到京城就一个连着一个病倒,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冯梦皎听懂了他的暗示,一瞬间面若金纸,战栗着看向了钟慕期,依然没能得到他一个眼神。
她双目狠狠一闭,知道这回是她输了,她不该使手段留下李轻婵。
冯梦皎舌尖抵着上颚,奋力压下心中愤恨,再睁开眼时,平静道:“孟大夫的药当真是灵药,民妇这会儿感觉已完全好了,烦劳您为我夫君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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