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跟着冯娴很久了, 以前也在京城待过,是认识方息庭的。
“我忘了那次出府有什么事了,在街上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在与府中丫鬟说话, 我觉得像是方大人, 就过去看了看, 可我才走近,人就不见了。”
时间久远, 近几年秋月又经历过许多, 那些陈旧事情已经记不清楚了, 边说边回忆,说的很慢。
“丫鬟说那人自称是舅老爷的旧识,受托来问问小姐的情况,那时候荀氏的好名声已经在城里传开了, 丫鬟不认识人, 没敢说实话, 随便敷衍了几句就过去了。”
秋月觉得那人像是方息庭, 但没看见正脸不敢确信, 又因为冯娴曾与之定过亲,如今已没了关系, 得保持距离才行。
问过丫鬟之后, 注意了几日,没再见过方息庭,秋月又一心警惕着荀氏,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他去姑苏打听我?”李轻婵诧异地与秋月确认。
秋月点头,在她心里李轻婵还是个小姑娘,那些冯娴的往事她并不想说,只是简单道:“方息庭以前与夫人认识, 那时我还以为他是有事途径姑苏,顺路去看小姐一眼。今日才猛然想起,他去姑苏的时间正好是我出事前一个月,这才过来与小姐说一声。”
不管他与冯娴曾经是何情谊,各自嫁娶后都该是毫无关系的,已经让冯娴在京城中陷入流言纷扰,又来姑苏找李轻婵做什么?
李轻婵不懂,更想不明白。
她对方家一家人的印象都不好,一听方息庭在自己十三岁时曾去姑苏暗中探望过,不觉得感动或者温暖,只觉得毛骨悚然。
况且,就算他对冯娴余情未了,爱屋及乌想多照看自己,那也不该与荀氏有什么关联啊……更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毒。
李轻婵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怪异,暗暗记在心中,打算夜里钟慕期若是再来找自己,就把这事与他说一说,让他去查。
她掐了掐大腿逼迫自己冷静,让秋月回去再想想,若想起别的事再来与她说。
李轻婵心里盘算好了,看向冯梦皎,被冯梦皎也叮嘱了几句:“晚些时候把这事告诉你表哥,让他想想法子。那方息庭一家都很麻烦,千万不能与他们家沾上关系,知道吗?”
冯梦皎会这么说,是因为来之前听冯意说了许多。当初因为方息庭的纠缠,冯娴沾上许多不明不白的流言,什么“不守妇道”“狐狸精”的骂词层出不穷,更过分的甚至有人私下编排李轻婵的身世。
这也是当初冯娴没有去向平阳公主求助的一个原因,流言蜚语沾上就甩不开,干脆顺势离了京,生活才算是恢复了宁静。
现在听闻方息庭在冯娴去世后曾去姑苏看望过李轻婵,心里也是阵阵发寒,这事若是让李铭致知晓了,他会不会多想?
冯梦皎恍然发觉自己想通了什么,方息庭曾被秋月撞见过去了姑苏,那也许他去了不止一次呢……
李铭致是姑苏知府,有没有可能他早就知道了?
冯娴刚去世时,他明明还对李轻婵十分慈爱,不出两年就漠视起来,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荀氏吹了枕头风,还因为方息庭试图接近李轻婵的举动……
那样的流言蜚语听在耳中,眼前又有方息庭不远千里的看顾,李佲致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现在冯娴已去,什么全凭方息庭一张嘴,他若是编造些谎言,冯娴与李轻婵母子俩就是污水在身,再难洗净了。
这两姐妹所想不同,结论倒是一致的,都得远离方家人。
只是冯梦皎想得更多一些,怕李轻婵被人哄骗,又慌忙道:“方延死了你知不知道?是你表哥动的手,你表哥杀了人家儿子,人家一定要报仇的,所以千万别搭理方息庭,别靠近,也别信他说的任何话。”
“方延死了?”李轻婵确实不知道这事,呆了一下。
“是。”说到这里,冯梦皎反而对钟慕期的印象更好些了,方延这人意图用无耻是手段欺辱李轻婵,死有余辜。
她拍了怕李轻婵脸,道:“听清楚了吗?”
李轻婵因方延的死而惊讶,她那日受了很大惊吓,所幸后来没有什么事,想着这事难解决,也难出气,就没有与钟慕期多提,只知道最后这事没传开,根本不知道他已经动手把人解决了。
惊讶归惊讶,她还是点了头,道:“听清楚了,我记住了。”
冯梦皎觉得这都是些糟心事,不想她多知道,转移了话题道:“你记不记得来京之前我与你说过的,若是走投无路,可以去投靠青鱼巷的坡脚金大婶?她儿子跟着贵人做事,就搬了家,前几日我碰巧见着她了,她还记得你呢。”
李轻婵当然还记得,当初她的确去找了这位金大婶的,没找到,结果碰着了平阳公主。之后因为种种事情,再也没去过。
“她听说你要成亲了,来不及准备贺礼,就说要把当初你娘留下的金簪送回来,给你做个念想。”
冯梦皎让人去传了信,金大婶很快就带着冯娴旧物过来了。
她曾经照顾过冯娴,李轻婵见到人很高兴,让人奉茶,听她说了许多冯娴的旧事。
到了掌灯时分,外面有人来接金大婶回去,出门时金大婶不小心崴了脚,不得已,便让外面的人进来接一下。
李轻婵让人给她看了脚踝,抹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金大婶往外看着,絮絮叨叨道:“是我儿子,名叫金奇,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到处与人打架,倒是练出来个好身手,得了贵人赏脸,现在在四皇子手底下做事……”
几人原本正在说笑,李轻婵突地站了起来,神色犹疑地问:“他在四皇子手底下做事?”
“是……怎么了?”金大婶也被她的反应吓着了。
四皇子与钟慕期之间有恩怨,也曾对自己动过手。
李轻婵发现自己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引狼入室了,吓得冷汗直流,忙拉着冯梦皎远离了金大婶,吩咐人去看住金奇,又让人去找钟慕期回来。
然而吩咐下的事一直没有回应,她等的心慌,根本没心情与冯梦皎解释。
焦急中,院中忽然响起打斗声,侍女匆忙来道:“小姐,那个金奇闯入偏院惊动了侍卫,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跛脚的金大婶惊诧万分,冯梦皎更是疑惑,“他不是来接人的吗?闯偏院做什么?”
李轻婵也正想着这个问题,尚未想明白,听见一道娇媚的声音在身后道:“当然是来救我的啊。”
这声音有一些耳熟,李轻婵下意识逆着声源躲避,但她动作慢,眼前寒光一闪,已被一把匕首横在了颈前。
李轻婵被迫仰着脖子,想偏头看一眼身后的姑娘,才动一下,闪着阴冷寒光的匕首就又紧了紧。
厅中冯梦皎与侍女们吓得脸上全都没有了血色,李轻婵也很慌,却并没有侍女们那么害怕。
她认得这姑娘,是四皇子的那个外室,上一次李轻婵也是被她抓走,并没有被为难,也没有被交给方延。
她咬了咬舌尖,镇定问:“你要做什么?”
“放了金奇,带我出府去,备好金疮药和马车。”姑娘高声说着的同时,转动着手中利刃,“侍卫不许跟着,让我看见一个人影,我就往你们这新娘子脸上划一刀。”
李轻婵按她的要求吩咐下去,被挟持着往府门口去。
府中侍卫众多,此时也全无办法,只能听命行事,下人动作很快,到府门口时东西已经备好。
姑娘挟着李轻婵上了马车,金奇驾车,朝着被昏暗暮色吞没的长街驶去。
“你怎么会在公主府里?”车厢里,李轻婵低眼看着脖子上的利刃,小心翼翼地问道。
姑娘暼了她一眼,道:“我都被关进去两日了。”
她这么一说,李轻婵想起来了,先前侍女说过府里帮三皇子押着个人,她问:“你又得罪人啦?”
“命苦呗。”姑娘从小窗向外看了看,确认公主府的侍卫没敢跟上,回头时收了手中匕首,悄声警告道,“别出声,否则杀了你。”
李轻婵上一次被她放过了,却也不敢信她是个好人,忙捂住嘴巴以示自己会听话。
她悄悄打量着这姑娘,见她面无血色,身上一身衣裳沾满了已经干涸的污血,尤其是上半身,暗红一片。
她小心问道:“你受伤了?”
姑娘满身血迹也不影响行动,一只手就能捏死李轻婵。
她瞪了李轻婵一眼,手中匕首转了一圈,道:“不是让你别出声吗?”
李轻婵老实闭嘴不敢再问了。
却见那姑娘又掀着帘子往外看了看,时间已晚,外面行人不多,马车一路畅行。
到了一处宽阔的交叉路口时,她忽地猫着身子悄悄靠近了车厢口,一手无声地开着车门,一手握紧了匕首。
车厢门打开的瞬间,持着匕首朝着赶车的金奇后心狠狠刺下,然后一脚将人踹下了马车,匕首拔出时的血溅到李轻婵衣裳上,星星点点,似乎还带着温热体温。
李轻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杀人,惊惧交加,死死捂住了嘴巴才没叫喊出声。
那姑娘勒住马儿转了个方向,还扭头对跌撞在车壁上的李轻婵解释道:“这是赵昙的人,真被他带回去了,咱俩都得死。”
李轻婵惊骇得急促地大口喘气,话不成句,“你、你不是他的人吗?”
姑娘凄惨一笑,“我背叛了他,让他在赵旿手里吃了大亏,现在他要杀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许李轻婵再问了,道:“先出城再说,放心,等我安全了就把你放了。”
李轻婵一点儿也不能放心,几近崩溃道:“你杀了人!马上就会被发现,而且马车上都是血,你出不了城的!”
“小事,换一辆就成。”姑娘张望几下,朝前面一指,道,“这不就有了?”
她赶车一点儿也不稳,李轻婵被晃得头晕,扶住了车壁从车厢门口往外看,看见了一辆宽大的马车,上面挂着写着大大的“方”字红灯笼,旁边立着一人。
李轻婵艰难地稳住身子,认出了那是她曾经远远看见过一次的方息庭。
李轻婵猛地打了个颤,浑身发凉,“你和他一伙的?”
“怎么会?”姑娘勒马松开了缰绳,重新拿起了沾血的匕首,对着李轻婵道,“他不是一直打你的主意吗?又不是什么好人,正好利用一下,帮我逃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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