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皎及时拉着秦升给钟慕期行了礼, 算是给李轻婵解了围。
钟慕期视线从他二人身上扫过,微颔首,示意几人落座。
只多了他一个人,气氛骤然间门就不一样了, 秦升正襟危坐, 再也不敢嬉皮笑脸。
冯梦皎倒是见过钟慕期几回, 但没怎么说过话, 这时也不敢随意开口。他们与冯娴说过了今日要留下用晚膳, 这会儿也不好直接离开,只能僵硬地坐着。
唯有一个李轻婵是不怕钟慕期的, 可她沉浸在方才说错话的懊恼中, 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气氛凉得像深秋的河水。
“秦公子明年要参加科考?”
“是。”秦升忙不迭地应了, “不才想明年去试一试。”
钟慕期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想起他方才对着李轻婵信誓旦旦说明年高中他就有了官职,现在对着自己说的就是谦逊的话了。
他目光一掠而过, 停在李轻婵丧气的发顶一瞬,又移到石桌上, 桌上放着一壶茶, 三个杯盏和几盘糕点。
钟慕期手指在李轻婵跟前的石桌上敲了敲,道:“表哥来看你, 连盏茶水都没有吗?”
李轻婵回神,忙向不远处的丫鬟招手,吩咐人去取杯盏。
钟慕期重新看向秦升, 道:“据我所知,有几个书院的才子都准备明年科考,秦公子想要脱颖而出,恐怕不易。”
秦升当然也知道, 不过他没什么大志气,能上榜就成,笑道:“不妨事,我家里要求也不高,尽力而为就行。”
“你得真的尽力了才行,梦皎都说了,你天天就想着偷懒,根本就没有好好念书。”
“你小丫头知道什么?”秦升怕在钟慕期面前落了脸面,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李轻婵,“别乱说话。”
李轻婵不乐意了,抱怨道:“不准说我是小丫头,我明明只比梦皎小半岁。”
“你看着可比我小了不止半岁。”私下抱怨归抱怨,在外冯梦皎得维护夫君的面子,连忙转移话题道,“谁让阿婵你脸上肉多,显得年纪小。”
秦升哈哈笑了起来,李轻婵脸热,瞪了他一眼道:“你俩可真讨厌!”
这三人就冯梦皎心眼多了点,她跟着笑,余光却小心地往钟慕期脸上瞟,见他像个石雕一样,面上没有一丝暖意,心里凉凉的。
小时候冯娴要照顾李家老夫人,冯意就想把李轻婵接回家里照顾,结果每次都晚一步,一问就是去了公主府。
冯梦皎小时候不常见钟慕期,但只要见了,都是在李轻婵跟旁,是他在被李轻婵胡搅蛮缠。
而李轻婵自小到大,口中“表哥”俩字就没停过,也就近两年说的少了点儿。
冯梦皎心思一转,赶紧把话题往钟慕期身上引,笑道:“早先阿婵还在说世子回来了,我就猜世子肯定要来看望阿婵,今日这么巧,竟然就碰上了。”
说完果然见钟慕期面色稍缓,他看了眼李轻婵,朝冯梦皎问道:“阿婵提起过我?”
“时常提呢,每日都在盼着世子回来。”
李轻婵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她近来明明很少提的!
她蹙眉看向冯梦皎,冯梦皎却毫不在意她的反应,再接再厉地为秦升打补丁,对着秦升道:“阿婵若是看谁不顺眼,哪里用的着你帮忙出气?世子早把人解决了。你还是先小心你自己吧!”
秦升莫名其妙,李轻婵则是被说得如坐针毡,想揪住冯梦皎让她别说了,又觉得这样是在欲盖弥彰。
所幸这时丫鬟将茶盏送来了,李轻婵急忙起身,三两步走出小亭,接过了丫鬟手中的杯盏。
离开了三人,她才觉得空气流畅了些,深吸几口气舒缓心神,慢吞吞走回去,将落座时愣了一下。
她是坐在钟慕期与冯梦皎中间门的,四方小桌坐四个人正合适,可现在看,怎么都感觉留给她的位置那么狭窄……表哥刚才也坐得这样偏吗?
李轻婵犹豫了下,敛着裙角坐下了 ,视线垂下时看见她烟紫罗裙的下摆挨住了钟慕期的衣角。
她觉得不自在,悄悄动了动腿,可她一动,裙子就从腿上往下滑,挨在一起的衣裳更多了。
“阿婵在看什么?”
钟慕期的声音将李轻婵的注意力拉回来,她心头一跳,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呀。”
李轻婵赶紧抬头,亲手倒了茶水递到钟慕期跟前,摆出笑脸道:“表哥,喝茶。”
钟慕期看着她白里透红的双颊和笑得弯弯的双眸,伸手接过茶盏时,指尖与那葱白的细指微微触碰,一触即分。
他眼神暗了几分,端起茶盏饮了两口,将之放回。
四人之间门明显没什么共同话题,趁着气氛还没彻底僵住,冯梦皎及时道:“说起来,姑丈说他留了几本书给升哥,升哥,你快跟我去看看。”
秦升不大乐意,“走的时候再看,这难得出来一趟……”
“你去不去?”冯梦皎微微板起了脸。
秦升一下了就认输了,霜打的茄子一样,“去去去。”
李轻婵乐得看秦升的笑话,等他俩起身与钟慕期请辞时,趁机落水下石道:“好好读你的书吧!”
她前一刻还在偷乐,等冯梦皎两人走远了,才意识到亭子里只剩下她与钟慕期,李轻婵身形僵住了。
自她及笄之后,冯娴就一直叮嘱她:“现在是大姑娘了,不能跟男子离得太近,要稳重贤淑……”
她身边大多是些差不多大的姑娘家,来往的男子除了秦升也很少有别人了……哦,还有一个讨人厌的太子,不过他事情多,李轻婵只偶尔在公主府碰见他,也都是见着人就躲起来的。
李轻婵有点犯难,她不知道该与钟慕期说着什么,才能既得体,又不显得疏离。
她绞尽脑汁,皱着脸想了又想,还没想出来个苗头,就听钟慕期道:“上回见面太匆忙,没来得及问阿婵,这两年过得可还好?”
“好的好的!”李轻婵赶忙回答,然后顺着他的话反问,“表哥你呢?”
这是很普通的客套话了,一般来说大家都会客气应付过去,毕竟谁也不会愿意被人看了笑话……
“表哥过得不好。”钟慕期道。
李轻婵有点懵,迟疑了下,她问:“怎么、怎么不好了?是受伤了吗?”
“我时常念着一个小姑娘,她胆小娇气又爱耍小性子,我总怕她被人欺负了……”
他语速很慢,每说出一个字,李轻婵的脸就红上一分。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她只用了两年时间门就长大了,受伤了不哭,受了委屈也不会找人告状了,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她只是不来找我了而已,是和我疏远了……”
“没有!”李轻婵急忙打断他,转过身来看他,辩解道,“没有疏远!我还是最喜欢表哥的!”
说完差点把舌头咬了。
小时候说惯了的话,长大了再说,就显得暧昧不清了。
空气都变得粘稠了一般,李轻婵心虚地低下头,又看见了纠缠在一起的衣摆。
她揪着裙子往后缩脚,耳边一热,听见钟慕期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是贴着她耳尖响起的,“表哥也最喜欢阿婵了。”
李轻婵心跳如擂鼓,脸红得都能滴血了,“唔唔”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钟慕期说完这一句话就退开了,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问:“秦升与冯梦皎成亲了?”
“……嗯……”李轻婵喉口干涩,脑子里还回荡着他那句“喜欢”,勉强听进去这一句,回答道,“前不久才成亲。”
“那他就是姐夫了?”
李轻婵听这句话感觉又怪怪的,默默补充道:“是我姐夫。”
“那难怪这么熟了。”钟慕期说完这句,不等李轻婵反应过来,接道,“说起来,已致仕的前殿前参政赵老先生好像正在收弟子,他对弟子严苛了些,但学识是数一数二的……”
李轻婵也从李佲致口中听过这位大儒的,双目一亮,盯着钟慕期问:“你要把姐夫介绍过去吗?”
“可以试试,不过这位先生要求多……”
“没关系,梦皎一定会答应的!就该让他好好读书,明年才能风光高中!”
“嗯,那我等会儿与他说一说。”
说完这件事,方才那两句“喜欢”带来的怪异气氛已经消散了一些。
李轻婵左右看了看,没瞧见人,偷偷拽住了钟慕期的袖口,身子往前倾着,小声问:“表哥……你走的时候说要给我带什么东西,你还记得不?”
钟慕期眉头微皱,不确定地问:“有吗?”
“有的!”李轻婵鼓起了脸,方才还说时刻念着她,最喜欢她,结果却连答应过她的事情都记不住。
她什么都摆在脸上,“哼”了一声转过了脸,双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不理他了。
钟慕期笑了笑,道:“现在我相信阿婵没有疏远表哥了,有一点儿不如意就要生气,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李轻婵可不愿意承认生气了,憋着闷气收回了手,转过身正要说话,见钟慕期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镂空浮雕的精致小盒子。
“……什么、什么东西啊?”李轻婵磕磕巴巴问。
钟慕期回她:“不知道,路上捡的。”
他说着,把小盒子递了过去。
李轻婵心里羞涩,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停,才慢慢伸了过去。
只是她才触到小盒子,钟慕期的手忽地一翻,小盒子垂直落下,正好落在李轻婵双腿上。
她正要去捡,钟慕期丢了盒子的那只手突然向上抓去,扣住了她的手。
掌心相撞,李轻婵的手小了许多,几乎被全部包裹住。
她看着那肤色差异明显的交握着的两只手,脸上着了火一样。
然后听见钟慕期道:“方才不是问表哥是不是受伤了吗?是的,表哥伤了手臂,拿重物时常拿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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