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辰时,日头已经燥烘烘了,高粱地里埋头苦干的汉子们一个又一个褪去外衫,将结实有力的臂膀晾晒在了空气中,汗水在他们的下巴、胸前、后背上翻滚。
颗颗饱满的高粱似要从火红的穗子里蹦出来,有人为了提神,带了高粱酒来,盖子一掀,便是醉人馨香。
夏秋秋看着高粱地里劳作的君泽忽然想,哪怕君泽只是一个庄稼汉,他也会是地里的好把式,想嫁给他的女子只怕要从他家门前排去村口。
“好热。”裘愿有些发愁,好看的眉头蹙成了川字。
洛云帆道:“师父,今日的天气比昨日好太多,你和裘师弟别去了,我一个人过去。我从小做惯了活,我去做。”
夏秋秋笑着道:“一起过去吧。来都来了。裘愿,你呢?”
裘愿叹了一口气,道:“来都来了。”
洛云帆叮嘱夏秋秋,“师父一定要戴好帷帽,还有手套。”
夏秋秋笑着道:“知道啦,你都念了一路了。”
三人拴了马,和村长见了礼,寒暄几句后,就开始劳作了,洛云帆拿了镰刀去和君泽并排,夏秋秋和龙琼羽站到了一起,裘愿左右为难,对他来说,收割实在辛苦,可若是和妇人们站到一起,他又抹不开面子,最后他跑起了运输,将装好高粱穗的背篓、箩筐用推车送去晒场,可这活看起来容易其实也不好干,裘愿刚开始好几次推翻了独轮车,惹得一众人哄笑,臊得他脸通红。
骄阳胜火,高粱地里也是一片火热,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白衣谪仙的洛云帆干起活来如此野蛮,除了君泽,其他人连跟他并排也做不到。可男人们谁肯服输呢,谁肯承认自己比别人差的呢,于是,所有人都更卖力起来。
围了一圈的妇人有人先注意到地里的男人正在比拼,她一出声提醒,所有人都看了过去。龙琼羽与夏秋秋自然也不例外,两人看了一会儿,目光相遇后都笑了。
龙琼羽夸赞道:“你家弟子很不错。”
“你家弟子也不错。”夏秋秋也夸赞。
两人说完,不约而同地用目光去寻裘愿,此刻裘愿正推着一辆独轮车归来,车上坐着三个小孩,他们大声和裘愿交谈着,裘愿笑得眉眼弯弯。
正午时分,妇人们送来了饭,又累又饿的众人抓了碗后随便找了个地坐下,吃了起来。
夏秋秋一行人坐在一起,吃饱撂下碗后,洛云帆第一个说话了,“再有一个时辰这片地就全割完了。”
龙琼羽心情不错道:“原本还以为要干到晚上,看来可以早点收工。”
君泽侧眸看向了洛云帆提醒道:“洛师兄,你待会儿慢些,这样蛮干,晚上腰腿会疼的。”
洛云帆:“谢师弟关心。”
君泽的目光越过洛云帆看向了夏秋秋,问道:“师伯怎么会来?”他早上见她来了后,实在开心,可开心之余又不想她受辛苦,他又觉得她要是迟点来该多好。
夏秋秋巧笑嫣然,“想来就来了。”一个不能算作答案的答案。
斜依着车辕的裘愿笑着抱怨道:“云帆师兄天不亮就将我从床上拽下来了。”
洛云帆忽然就红了脸,下意识地看向了龙琼羽,可抬了眸却发觉龙琼羽也看向了他。目光相遇的两人忽然都脸红。
捕捉到两人甜腻的对视的夏秋秋:“???”
紧挨着洛云帆坐的君泽疑惑道:“洛师兄,你…”他凑近了洛云帆看。
洛云帆往后靠了身子,问道:“怎么了?”
“你脸好红,是中暑了吗?”君泽抬了手要去探洛云帆的额头,却被洛云帆拍开了手,“没有。是天太热了。”
裘愿抬起脸透过树叶间隙看向了如水洗过般的湛蓝的天空,道:“确实太热了,要是能下雨就好了。”
洛云帆急声道:“可千万不敢下雨,晒场都是高粱,要是下雨,就全毁了。”
龙琼羽出声道:“不会下雨的。大家闲聊时,我听她们说,张村长祖上出过大巫师,虽然传到他这一代,道行衰微,他自己也没有半分灵力傍身,但观天象、呼风唤雨这些基本的巫术他还是会。”
夏秋秋侧过脸问道:“那她们有没有提到过张氏祠堂?有没有提到…张慈?张佑安?”
龙琼羽点头,“有的。张慈就是贡山巫道的祖师爷,张佑安是他儿子,被他献祭给魑王了……那个,她们还说,张岩村长要不上孩子,就是因为祖师爷缺德了。”龙琼羽将这话说出了口,又觉得这话说得逾矩,自顾自地尴尬起来,脸红成了柿子。
夏秋秋正要接龙琼羽的话,替她缓解尴尬,君泽出声了,他问:“师伯还记得梦中的事?”
夏秋秋迟疑过后,道:“有些记得,有些记不清了。你呢,梦中的事你记得多少?”
君泽笑得悠然,问:“师伯是问前世,还是今生?”
君泽的笑很坦荡,可夏秋秋总觉得他的笑带点坏。
今生的事!在床榻上露了肩膀头子勾他想起自己是谁!还是在寒潭里抱他,嘴对嘴给他喂药!今生的事他绝不能记得!
可前世,他是蓬莱山神,做尽好事,却遭天谴。前世的事还是忘了好。
夏秋秋忽然很后悔问他,她笑着道:“反正都是梦一场,记不记得都没什么要紧。”
裘愿不合时宜道:“我记得。”君泽上次问他的时候,他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并不是故意要隐瞒他。
裘愿正欲讲述,洛云帆却打断了他,他提高了声音道:“他们叫了,君师弟,走,干活了。”洛云帆将君泽拽走了。
君泽的目光扫过一圈人,最后落在了夏秋秋的脸上,笑得温柔。
等到洛云帆和君泽走出几步远,龙琼羽好奇问道:“你记得什么?”裘愿弹掉了手里摆弄的树叶子,掸掸手上的灰,笑着道“只是梦而已,也许是白狸故意骗人也说不定。我也去干活了。”说罢,他推起独轮车,吱吱呀呀地走了。
龙琼羽侧过脸看向夏秋秋,缓缓讲述,“梦里白狸强娶了师姐,师姐为了名节选择了自戕。师姐自戕后,白狸帮你解了梦,假扮君泽回了墟蜃,将瞳膜揭下贴给了君泽,然后将君泽送上了黄金台受刑。白狸他完全可以操纵这个梦境,他真的死了吗?”
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夏秋秋,可她思来想去就是没有答案,“我和君泽再赶去的时候,见到的是张慈,张慈告诉我们,白狸已被他杀了。”她知道的只有这些。
龙琼羽担忧道:“可那是在梦境中,梦境中不是所有都是真的。君泽说,月影、张慈和白狸都被化成了飞灰……可我总觉得魑王没有死。”
龙琼羽的神情很沉重,夏秋秋一颗心沉了下去,忐忑问道:“你见到它了?”
龙琼羽垂着眼眸,低声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能让龙琼羽如此纠结的事应该,“是当年和魑王交易换回君泽的事?”夏秋秋猜测。
龙琼羽似是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缓缓说了出来,“我与魑王有过纠缠……他在我腰上种了魑花,魑花还在。”
夏秋秋瞬间瞳孔地震,“你和魑王,你们?!”龙琼羽可是女主啊,而且她生的如此清澈,冰清玉洁,不染纤尘,谪仙这些词统统用给她都不过分。她怎么能被魑王玷污!若是裘千金、墨周他们俩和龙琼羽有些感情纠葛也尚能接受,可怎么能是魑王呢,魑王连个人都不是,整天戴张火红的狐狸面具,装神弄鬼…
龙琼羽继续道:“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该看的,能碰的,他都做了。我用自己的灵血给他喂了毒,将他打入了鬼蜮深海,我以为他爬不出的,可他出来了。”
夏秋秋的心碎成了千万片,她安慰道:“都过去了。如果魑王没死,我们就再杀他一次。”
龙琼羽抬眸看向了夏秋秋,轻轻应声:“嗯。”
“那朵花,我可以看看吗?”若是可以,她想帮龙琼羽祛除。这样耻辱的印记跟了龙琼羽十多年,她每一日都在受着煎熬。
龙琼羽点头,有些乖,“今夜我们一起住。”
夏秋秋突然觉得自己多事了,她低声问道,“魑花的事君泽知道吗?”“我告诉过他了,他和师姐说的一样。”
既然君泽知道了,那魑花的事她就不能插手了,她总不能女主的剧本也走,男主的剧本也走。
“今晚会有篝火晚会,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干活?”夏秋秋站起身来,冲龙琼羽伸出了手。
龙琼羽仰着脸望着夏秋秋,继续着先前的话题,“师姐,我不后悔。若时间倒流,我还是会重聚玲珑玉。师父、大师兄不能枉死!”
夏秋秋安静看了龙琼羽很久,她道:“若师父还活着,还在蓬莱山上等人去救,你会选择剜出君泽的玲珑心去重开蓬莱山的山门吗?”
闻言,龙琼羽莞尔笑了,她伸手拉住了夏秋秋的手,站起后,歪着头烂漫道:“师姐还不如问我,君泽和左师兄同时掉水里,我救谁。”
“干活啦。”龙琼羽拉着夏秋秋往前走。
夏秋秋心上压了秤砣般。
在梦境中,明镜神君出手救过她,他一定还活着,可要救他,就要剜出君泽的心来。明镜神君为救世而死,况且君泽胸腔里那颗心本就属于明镜神君。理智怎么样明辨,君泽都是该被牺牲的,可夏秋秋望向君泽的方向后,瞬间就决定昧了良心,她更想君泽活着。
夏秋秋腹语道:自己是一个炮灰女配,不是需要救世的大女主,自私些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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