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秋秋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了殓镜前,她看到了自己的镜像,镜子里的人像她又不像她,她不知为何缓缓伸出了手,镜子里的人也伸出了手,指尖触碰了镜面,镜面消失了,镜子里的人与她指尖相触。
镜子里的人咧开嘴笑了,露出两行白森森的贝齿,夏秋秋被吓得连连后退,腿一软,她跌坐在地上。
屁股摔得生疼,夏秋秋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现实中的她真的摔疼了屁股,她从炕上滚下来了。思慕家的炕太窄了,不像炕,像个灶头。
天应当是亮了,可屋子里依旧昏暗。思慕的房间朝向不好,只有日落时才能晒到太阳,本来就照不到太阳了,房间里的窗户还用除怨的黄符贴着。
若君泽救不回思慕,那思慕就是个死人了,动死人的东西不好,可夏秋秋待在暗沉沉的房间里,实在受不了,她双手合十,念叨了声“罪过,罪过。”然后就伸手揭下了贴在窗户上的黄符。
屋里亮起来了,夏秋秋四下打量,里面陈设简单,除了紧闭的柜子,也没什么值得深究的。夏秋秋再次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夏秋秋翻来找去,竟真被她找到奇怪的东西,一个用黄符包着的红布条,布条上用墨汁写着——天不下冰雹,西瓜快长大,刘满仓。
刘满仓这个名字实在熟悉,夏秋秋眉头慢慢蹙紧,她很快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来贡山村助农时,帮的庄户应当就是刘满仓家,写信给他们的正是刘满仓的母亲。正值壮年的儿子忽然暴毙,刘阿婆想要调查,以卖西瓜的名义引了他们来,可先他们来的是月晞,月晞只是给了刘阿婆银钱吃穿,并没有帮刘阿婆查明真相,所以,刘阿婆对他们不再抱有幻想,他们来了之后,只说是西瓜卖不出去。
刘满仓不是暴毙,是被张岩献祭给了魑王。近两个月来,君泽和龙琼羽几乎解决了所有事,他两连高粱都帮村民收了,可唯独刘满仓这件事,没法解决,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君泽和龙琼羽极有可能根本不记得为了全村人被献祭的刘满仓,不记得孤苦无依的刘阿婆。
夏秋秋急忙分拨出一只豆兵去找刘阿婆,去查刘满仓和思慕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阿婆家的小院夏秋秋之前去过,所以,豆兵毫不费力,就赶到了刘阿婆家,可是院落早已荒废,完全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夏秋秋心觉不好,她当即从袖中掏出黄纸、朱砂,描摹出一位样貌平平的女子,画好后,她用灵火燃尽了,是伪兽术,又不完全是,因为她被结界锁在了屋子里,她画出的伪兽自然也出不出,可是她有豆兵在外行动,所以这只伪兽可以借助豆兵在外行走。
伪兽走进了一户人家,装作自己是来投靠刘阿婆的远方亲戚,很快,它就打探到,刘阿婆因为走不出丧子之痛,某日夜里,想不开喝了药,等到村民发现时,刘阿婆已经过世三天了。至于思慕,她和刘满仓算得上青梅竹马,两个人常在一起,原本等刘满仓种的西瓜成熟,换了钱就可以办婚宴,可谁想刘满仓抽中了送祭的木牌,人死了,这婚事自然是不成了。
夏秋秋嗟叹之后,急忙从袖中拿出并蒂清铃给君泽传话,可她连唤了好几遍,君泽没有应声。
夏秋秋坐下来冷静分析,她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刘满仓和刘阿婆是死得凄惨,可杀死刘满仓的是魑王,送刘满仓给魑王的是张岩,这与君泽、与裘愿都并无关系。
夏秋秋想得脑子都发晕了,她又起来去柜子里翻,翻来翻去,也再没找到其他可疑的东西。屋子里的陈设实在太简单了,其他的地方真的没什么好找的,可夏秋秋左右闲着,她又去翻被褥,甚至连小凳子都拎起来看了。
“夏仙君。”窗户外忽然传来了人声,吓得全神贯注翻找的夏秋秋一个激灵。“在找什么?”张岩问。
“找思慕到底受谁指使。”夏秋秋立在了窗前,问窗外的张岩道:“是南州小洞天的人来了吗?”
“不是。抓到了尸傀。”
“尸傀!与魑王有关?”夏秋秋又惊又喜,惊的是魑王居然真的没死,喜的是裘愿和龙琼羽的罪责可以洗清了。
张岩沉声道:“与龙仙君有关。”
夏秋秋只觉冷水兜头浇下,“张村长打算如何处罚?”
张岩顿了顿,问道:“夏仙君以为呢?”
夏秋秋不知如何作答,龙琼羽派遣尸傀肯定是为了查清真相,可贡山的村民定然不会信她目的单纯。“您先说。”夏秋秋想探探张岩的态度。
张岩悠悠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夏秋秋心中冷笑,可面上却亲善至极,“贡山村这些年受邪灵侵扰,民不安乐,本君愿为贡山村捐赠银钱万贯。”
张岩笑着道:“晒场里的高粱换的钱虽不至使村民富庶,却也不至于受了饥寒。”
夏秋秋恭谨道:“张村长天生慧根,本君愿赠灵药数颗,助张村长筑基结丹。”
张岩正了神色,认真道:“张某听闻墟蜃‘无嫁衣’可助道侣天人合一。”
夏秋秋一时无言。
“夏仙君不愿?”张岩声音阴沉,要挟般。
夏秋秋语气铿锵:“‘无嫁衣’为墟蜃秘术,从不外传。”
“张某明白了,就当张某今日没有来过。”张岩也不纠缠,转身就要走了。
夏秋秋急了,忙唤道:“等等。”
等到张岩回过身来,夏秋秋长舒了一口气,问道:“张村长打算如何处罚龙仙君?”
张岩语气生疏:“北极寒地的墨宗主已经在路上了,一切由他做主。”
夏秋秋恨得牙痒痒,可也只能温声谈判,“你帮龙仙君和裘愿洗刷冤屈,我将‘无嫁衣’给你。”
“倘若你食言呢?”
“你想如何?”
张岩推开了窗户,从窗外递进一只绣花小鞋,他笑着道:“赠你。”
夏秋秋瞳孔地震,她难以置信地用手指指向自己,问道:“我?!”
张岩浅浅笑着,一脸天真地问:“可以吗?”
夏秋秋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可还是忍不住道:“自从相识,我从未想过你是这种人!况且,你已娶妻!”
张岩的神色却没有太多变化,他依旧眉目温柔,一脸的书生文弱气息,他缓缓道:“夏仙君过虑了,我不会娶你,我们之间只是‘思无邪(鞋)’。不过,倘若夏仙君对张某有意,抬你过门做个妾也是可以的。”
夏秋秋只觉自己像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抽抽嘴角,冷笑着道:“我给你做妾?!”你们家祖坟是着了吗!
张岩微微蹙眉,“夏仙君想让张某休妻另娶?”
“呵…张村长多虑了。”
“所以,夏仙君是拒绝张某了?”
“思无邪之事绝无可能。”夏秋秋表明了态度。
张岩让步道:“那我如何信你?”
夏秋秋定声道:“立字据为证。”发誓这种事她最在行。
“好……先请夏仙君将‘无嫁衣’誊写在这方手帕上,然后,立下字据为证,最后,用术法封锁,事成之后,解除术法。”张岩收起了绣花小鞋,又递出一方素白手帕。
夏秋秋接过手帕,看了又看。
张岩浅浅笑着,温声道:“夏仙君不必再看,这就是您的手帕,张某倾慕您,捡了这方手帕以解相思。”
“这不是我的手帕!”夏秋秋死不承认,被有妇之夫惦记,她觉得恶心。
张岩笑着道:“夏仙君说不是就不是吧。”
夏秋秋懒得和他在此处纠结,“张村长稍侯。”她拿着手帕往屋内的矮桌前去了。
张岩看着夏秋秋落笔,出声问道:“夏仙君,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无嫁衣’是真还是假的?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正在胡编乱造的夏秋秋听闻这些话,心中慌乱,可面上端着八风不动,她不耐烦道:“张村长要是实在不信,找对道侣试试不就行了。”
张岩恍然大悟般,笑着道:“言之有理。”
夏秋秋抽抽嘴角,说道:“有一个词,我觉得特别适合张村长您……衣冠禽兽。”
张岩也不恼,笑着道:“谢夏仙君夸奖。”
这人脸皮可真够厚了,夏秋秋懒得和他再说话,她继续编造无嫁衣了。魑梦里的夏秋提起过无嫁衣,夏秋的记忆里也有无嫁衣,可这些无嫁衣全都只有名字,没有内容。
一盏茶的功夫,夏秋秋写满了手帕,她用术法隐去上面的字后,起身走到窗前将手帕递给了张岩,“给你,无嫁衣。”
张岩笑得眉眼弯弯,他边将手帕往胸前揣边问:“思无邪真的不考虑吗?”
“不、考、虑!”夏秋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被拒绝后,张岩脸上的笑更浓了,他咧开嘴笑,笑出两行好看的贝齿,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根儿,“那我去找证据,帮裘愿和龙仙君脱罪了。”
夏秋秋心中不爽,可举止却谦逊,她躬身向张岩行重礼,“有劳了。”
张岩转身瞬间,窗户哗啦合上,结界也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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