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当盛夏最热的那股子暑气过后,天儿便渐渐凉爽下来。

    元清露着一身重孝斩衰,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她面如白玉,脂粉未施,黛色细长而浓,双眸微闭,琼鼻小巧而挺,鼻管上细细的绒毛若隐若现;唇色娇嫩柔软,不描而红。身姿盈盈,我见犹怜,只年纪稍弱,等大些,只怕也是天香国色。

    她嘴唇张阖间,隐约听见“母亲”“安好”几个词句,只是她的声音实在太低,便是这殿里空无一人,只有香烟寥寥,也听不大真切。

    这时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元清露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含了溶溶水光的眸子,浅淡的、波澜不惊的茶色。

    她俯身磕头,起身时,有人恰好走进了殿内。

    “姑娘,府中诸事都安置好了,安伯领着镖局的人也到了,正在外等候。”

    说话的是个身穿粗麻衰衣身材消瘦的丫鬟,十五六的年纪,拘谨小心,进来时看了元清露一眼便极快地垂下头,眼里恭恭敬敬。

    “嗯。”元清露轻应一声。

    丫鬟忙去搀扶,元清露搭着她的手站起来,在烛光跳跃中望向那一排排牌位,目光平静,只在注目到‘元氏主母唐氏之灵位’时,略略停顿了片刻。

    丫鬟的头又低了些,心头跳得有些厉害。

    她是自小伺候元清露的,因着夫人性子软弱,姑娘又是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生性自然随了她。此前便是府里得势的奴才也常常轻视欺辱。

    可自从半年前,大姑娘被二少爷一石头砸到头晕过去后,再醒来就似变了个人。

    虽还是那个模样,可有再敢欺负她的,只要对上她冷冷淡淡的眼神,便不知为何自然生出退缩和忌惮,慢慢地,除了那一对嚣张的母子,府里再无人敢在她面前放肆。

    大姑娘的变化不是大张旗鼓的,因而旁人不觉,可她这个贴身伺候的又怎会不知。

    她心中生疑,在姑娘身体养了七七八八后便问了一嘴,彼时大姑娘不曾多说一字,只拿清淡的眼风看向她,她便心中生寒,双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她有心将姑娘的变化告诉夫人,可那时夫人已病入膏肓,正在犹豫不决时,元家又陡然发生了滔天变故,一场大火,烧烬了元家上下三十八口人,只有彼时正在寺里为夫人祈福的主仆几人幸免于难。

    元清露搭着丹霞的手:“将身上斩衰换下,毕竟是去投靠别人,一身重孝上门,到底不像话。”

    丹霞一惊,忙回神,恭敬应下:“是,姑娘。”

    元清露主仆一行就这样离了洋洲北上,于半月后到达京城。就在他们排队进城的时候,一行威严赫赫的车队缓缓驶向宫城。

    一身雪青做底暗绣蟒纹玉带锦衣、头戴镂空白玉云纹冠的明玺走进娴妃宫里,守在门外的宫女见着他玉白面容脸上便是一红,也只敢匆匆瞧一眼,瞥见了一个棱角干净的下颌,已是心头砰砰乱跳,忙低头见礼,就要往里禀报,这时里面却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便是娴妃吃惊的声音:“灭门?怎么会?”

    他微讶,抬手阻止宫人,站在帘后静听。

    “妾身们听到这消息时也如娘娘您一般不敢置信,唐氏嫁去的地界儿虽说比起咱们京里偏僻了些,可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那元家还是当地望族,也不曾听说那里不太平,怎么突然就被灭了满门?”这唏嘘的声音是娴妃娘家永安候府的大夫人、亦是世子夫人,甄氏。

    娴妃似是沉默了片刻,伤感道:“本宫闺中时与元夫人也算是密友,只是后来她远嫁,本宫又入了宫,便再无联系。不曾想,她竟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时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忙道:“娘娘,来报的人说了,说是元夫人在元家灭门案发生前几日便已病逝,虽元夫人早逝亦可惜,可她也未得见元家惨状,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了。您也别太悲痛,万望保重自己。”这是永安候府的二夫人程氏。

    她声音年轻,说话也有些薄情,可这也正常,一个早已埋了黄土的女人哪里能和尊贵的娴妃比。

    娴妃苦笑:“你们不知,她是个极温柔良善的人,又性子怯懦,当年闺中时,有那行事嚣张的喜爱欺负她,我也不过为她说了两句话,她此后便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什么好东西她见着了头一个想到的定然是我……”

    说着娴妃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在家里又不如何受宠,当年本不该远嫁,是替了她那姐姐……我去送嫁,她还说往后会给我寄信来,可谁知没过多久我就入了宫,与咱们府里都不能常见面的,更遑论远嫁外地的她……如今再听得她的消息,竟已是天人永隔……”

    她话里已经带了哭音,甄氏忙劝解道:“娘娘节哀,原本母亲不欲将此事告知您,可侯爷说您重情,便是现在不说,若往后得知了依然要悲痛一场,说不得还要怨家里瞒着您,因而这才叫妾身们进宫来禀告一声。只是您惦记旧友,伤感一场便也罢了,若因此伤了身,只怕妾身们回去也不好和侯爷交代,到时他老人家也是要担心的。”

    程氏眼珠子一转,也忙道:“是啊娘娘,大嫂与妾身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叫您伤心的,是来告诉您好消息的。”

    娴妃知道两人担忧才特特转了话题,拿帕子擦了眼泪,勉强笑了笑看向程氏:“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程氏笑着抚掌:“自然是王爷的好事。”

    帘外的明玺正疑惑令母妃伤怀的‘元夫人’到底是谁,就听见她们转眼说到了自己,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几乎已经能预见接下来几个女人要说什么。

    果然程氏声音轻快道:“前儿太子侧妃唐氏不是为太子殿下诞下一位小皇孙吗?您之前就多次夸赞唐侧妃聪慧柔顺,端庄恭谨,还说若是能有这么一位闺阁照顾王爷便再无烦忧了。”

    说起儿子的婚事娴妃更觉憋闷,没甚兴趣道:“那又如何?京中闺秀不少,可唐侧妃那般人物却也不是随手拈来的。再者你们也知道阿细的性子,历来便对女子避如蛇蝎,当年我找了一个天仙儿一般的宫人与他关在一处,结果呢?他死活不碰人家一根头发丝儿,出来就要出家去,如今哪里还敢逼迫他。”

    程氏忙道:“娘娘,那宫人再如何貌美,也不过是伺候人的,如何能与千金闺秀相比?更何况与唐家姑娘比?”

    程氏兴奋道:“娘娘您有所不知,昨儿母亲带着妾身与大嫂去庄国公府上赴宴,竟又遇到了一位唐姑娘!且容貌风姿与处事丝毫不比那位太子侧妃逊色,且如今正好待字闺中呢!”

    “当真?”娴妃忍不住从坐塌上半坐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程氏:“你没骗我?若程家当真又出了这样一位人物,早该闻名京都了,又怎么落到现在还没说人家?”

    “娘娘您不知道,那位唐姑娘与唐侧妃有三四分像,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唐侧妃的堂妹,之前一直随父亲在任上,因而未在京中露面。此次是随她父亲回京述职的,听说也是要相看人家。”

    娴妃眼睛都亮了,神色热切,转而却又苦笑:“便是比唐侧妃好又有何用?就算是天仙下凡,也得阿细愿意才行。”说着不禁发愁。

    “这……”甄氏两人也沉默了,程氏到底活泼些,见气氛有些压抑,忙又笑道:“娘娘别急,王爷不愿也只是没遇上喜欢的那个罢了,他不喜其他闺秀,却不见得不喜唐姑娘,不如咱们就设个宴,让王爷见一见唐姑娘,若是看上了自然好,若是看不上那也没什么,咱们再想法子便是。”

    见娴妃凝眉沉默,甄氏想了想道:“娘娘,说起来王爷的终身大事自有陛下和您操心,咱们外家不该多事才是,只是您也知道侯爷的身体……昨儿又昏迷了小半日……他老人家又是最惦记王爷的,因而这才让妾身们大胆进宫谏言。便是为了侯爷的康健,您就再试试吧。”

    明玺听到这里眸中闪过冷色,薄唇轻抿。

    娴妃向来孝顺,先还犹豫不决,此时却做了决定:“你说的是,父亲会老去,本宫也迟早会先他一步而去,他早年小,本宫便只当惯着他,如今眼看着就二十二了,却是不能再肆意妄为了。若是那唐二当真好,到时本宫就请陛下下旨赐婚。他要出家便出家去好了,只要出家前能留下香火本宫便也认了!”

    她说得咬牙切齿,甄氏两人对视一眼,忙劝道:“侯爷和您也是为了王爷好才叫他成婚,哪里就能逼他出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到时多多劝解,想必王爷也能知道您的苦心……”

    明玺面上没甚表情,只瞧着脸色又冷淡了几分。

    恰这时鼻尖传来若有似无的脂粉香,他转头,只见那宫人不知何时挪到了他一旁两步远,眸中倏忽闪过一丝厌恶。

    那宫女正因闻到他身上的清冽味道而羞的面红耳赤,被他面无表情地瞟一眼,脸色一白,想起三王的忌讳,忙退开数步跪了下去,惶恐道:“王爷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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