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旬日,元清露让丹霞去找柴嬷嬷报备并安排马车,结果丹霞去了片刻就回来,一脸为难:“姑娘,柴嬷嬷说府里的夫人和姑娘们今日皆要用车,因而没有多余的给我们用。”

    元清露道:“既如此,你去找她拿个条子,我们用自己的马车便是。”

    丹霞去后,元清露找来剩下三人:“等会儿宁妹随我出去,秋儿和郑嫂子守着院子。”

    秋儿下意识看了宁妹一眼方应下,郑嫂子却赔笑道:“姑娘,您出去身边只两个丫头陪着怎么行,不如您带着奴婢一起吧,虽奴婢不如丹霞和宁妹细心,但跑腿打听的活计倒是奴婢更在行呢。”

    怕她拒绝又道:“再者,便是万一遇上什么事,您瞧奴婢这体格子,到时肯定也比丹霞和宁妹好使!”

    元清露叫安伯打听过郑嫂子,也是刚进府不久,因有把子力气,平日里做些搬东西的粗活,后来被调到她这里守门。这些日子一直十分安分,为人热情懂分寸,但从未出头过,今日倒有些积极。

    元清露瞧着她,见她一脸笑,对上她的目光也并不躲闪,不由笑了笑,颔首应下:“好,那在外就麻烦郑嫂子了。”

    “哎哟,能伺候姑娘可是奴婢的福气,哪能说什么麻烦呢。”郑嫂子笑眯了眼。

    到了街上,元清露直接打发郑嫂子去买几样瓜果点心。郑嫂子心知这是要支开她,嘴巴一咧就想说话,然而对上元清露平静的双眼,立时闭上,安安静静下了车。

    她站在街边看着马车远去,左右张望一番,朝一个瑟缩在角落里的小乞丐招了招手,那小乞丐忙跑过来讨好的笑:“大娘您有事吩咐?”

    这边元清露在安伯的带领下到了一处繁华的街道,马车径直驶进了一处关着门的酒楼。安伯让小二去停车,将元清露主仆带进了酒楼。

    进去一看,这酒楼十分宽敞,大厅里井然有序的摆着二十来张桌子,中间有个六尺宽的圆台,都有些陈旧。

    安伯在一旁道:“姑娘,这些东西虽旧了些,但都没什么破损,老奴以为并无必要更换,到时找些木匠来打磨翻新,再修整修整,就与新的也没什么两样了,不知您觉得如何?”

    元清露颔首:“在洋洲时您就管着母亲的铺子庄子,最是深谙其中门道,一切由您做主便是,我放心。”

    最后三个字叫安伯脸上有了笑意,他引着元清露到侧面的楼梯,边在前领路边道:“这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与洋洲大不同,老奴也有些忐忑,还是叫您看看才放心。”

    元清露笑了笑:“您老原也是京城人,按理说比我更熟悉才对。”

    安伯当年是唐氏随嫁洋洲的下人之一,也是从头到尾一直对唐氏忠心不二的人,唐氏十分信任,临终前特意将元清露交给他照看。

    安伯叹了口气:“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说着又关心道:“自进了府里,老奴便不好再见姑娘,不知您这些日子在内院可还好?”

    “劳您惦念,我一切安好。”

    “那便好,只是往后我出了府,离您又远了些,您若有事,就立即派人知会老奴,老奴别的没有,这条老命可一直给您留着啦。”

    元清露看着老人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才道:“您放心,我知道着呢。”

    正好走到二楼,安伯领着她看了一圈,二楼全是雅间,原来好些贵重的陈设已经被原主家撤走,有些空荡荡的,安伯询问她意见:“您看里面增添些什么好?”

    元清露将十来个雅间的格局一一看过,想了想道:“这些雅间有大有小,大些的一般做多人宴会之用,里面不用添置太多东西,咱们那里不是有好些洋洲那边的物件儿和一些舶来品?您挑些新奇逗趣的,做些架子博古之类的,摆上一些,既能让房间里宽敞明亮,也不失意趣。”

    安伯听着不由颔首:“您这想法好,咱们那么些好东西,总能留住些有眼光的人。”

    元清露又道:“至于小些的,您看看如今京城都盛行什么,咱们便也跟着布置几间便是。”

    “好,您且交给老奴就是。”

    又说临街的一间单留给她用,元清露看了看,叫丹霞到时候送些自己用惯的器具来,一行人便又下了楼。

    这时大堂里已经站着两个人,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宁妹忙站出来道:“姑娘,他们正是奴婢的兄长宁俊生和小弟宁未生。”

    元清露打量两人,宁俊生身形高大,一身深色短打,五官棱角分明,露在外面的肤色偏黑,像是裹了层油脂,一看就是常年劳作暴晒而成。他垂着眼皮站在那里,听见妹妹介绍自己,沉默作揖。

    宁未生是个瘦削少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衬得他像一杆竹竿。他同样低眉垂眼,然面皮比兄长白皙了不少,因而脸上脖子上的红晕便毫无遮挡。

    到底是读过书的,行礼时一丝不苟,口称:“见过姑娘。”只是虽然故作镇定,依然紧张到话音颤抖。

    “客气了,你们兄弟坐吧。”元清露让小二放下几张椅子,示意宁家兄弟坐下。

    宁俊生不敢直视元清露,眼角看到妹妹立在她身后,便拒绝了:“多谢姑娘,只是我们兄弟都是粗人,站着就好。”

    元清露也不勉强,自己坐了,待安伯上了茶,慢慢啜了一口,方问道:“二位来此之前可想好了?”

    宁未生嘴唇动了动,看了眼兄长,没有说话,只是身侧的手忍不住紧紧捏住长衫。宁妹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心酸,因此对上兄长的眼神时,郑重点头。

    宁俊生便道:“回姑娘,想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个问题希望您能解答一二。”

    “你说。”

    宁俊生大胆抬起头,却看到坐在桌边的竟是个比自己妹妹还要小些的少女。

    但那精致的面容、白到发光的肌肤都是和妹妹极为不同的女子,尤其她冷淡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面上时,竟比他在码头上面对最凶狠的帮派头领还要心惊。

    他愣了一瞬,下意识低下头,平复了一瞬方张口道:“妹妹说,跟着您便能改变命运,我们不会再受穷,弟弟能上学甚至科考,妹妹也能有个将来,可是……”

    他顿了顿,对接下来的质问竟生出一丝犹豫,可到底事关三兄妹的未来,他还是说了出来:“可是听说您只是个从洋洲来的孤女,侯府并不重视,甚至是轻视,且您还是个女子,又如何保证兑现这些承诺呢?”

    “大哥!”宁妹不由大惊,虽然私下说起时她也有些怀疑,可没想到大哥这直性子竟然当着元清露的面说了出来,这无疑是在怀疑元清露的能力,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极下她的脸面。

    她深知元清露不简单,虽不一定能兑现那些承诺,可要收拾他们三兄妹,却也易如反掌。

    宁妹不由心急如焚,就怕元清露生气,正想着要不要跪下求饶时,元清露说话了:

    “我理解你担心将三兄妹的身家性命压到我一个后宅孤女身上的不安,但是,眼前除了我,你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这是极其锋利的现实的反击。

    宁俊生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们目前虽不算走投无路,寻找别的门路也不一定就不能生存,可他们的希望是让小弟继续读书甚至科考。

    然而想要科举何其艰难,且不说投入进去的银钱已经压得三兄妹喘不过气,家中又有继母作对,若到时候她在当中使些手段,直接将一顶不孝的罪名压到小弟头上,那他此生都别想翻身。

    何况,元清露现状似乎的确不好,可那也是背靠当今最负盛名的诚意侯府的姑娘,两方之间的阶级天差地远,若在平时只怕连见上她一面都不能,此时能亲自面见并许下承诺,已是他们家烧了高香了。

    宁俊生抿紧了干裂的嘴唇,终于认清了现实,他双手抱拳,深深弯下腰去:“往后在下便是姑娘的人,姑娘若有任何差遣,在下绝无二话。”

    宁妹见此大大松了一口气,宁未生也慢慢松开了长衫,可看着哥哥弯下的背脊却又不自觉地绷紧了下颌。

    元清露毫不意外他的低头,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若真心要跟着我,也是有条件的。”

    宁俊生依然低着头,年纪轻轻便染上风霜的眉眼静静地盯着地上光滑的石砖,心头万般思绪都被抹平,少女的声音冷淡,可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大石落地的沉稳感。

    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诚恳:“在下想清楚了,请姑娘提条件吧。”

    “好。”元清露淡淡颔首:“首先,你要和宁妹一样签下卖身契。我不信什么口头忠诚,只认律法裁定。”

    宁妹一惊,在此之前元清露并未说过这个要求,下意识就要反对,毕竟他们家里已经赔上一个她,只是她毕竟是女子,对家中影响不大,可若哥哥卖身为奴,将来哥哥的血脉也会是奴仆,那哥哥这一脉可就毁了。

    “在下答应,”然而你宁俊生已经开口,“但只能是我,未生不卖身,否则他无法科考。”

    “大哥……”宁未生颤抖着看向宁俊生,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是自然。”

    元清露不理三人几乎要抱头痛哭的样子,冷淡应下,又道:“你们也大可不必如此,只要真心为我做事,将来我自会放宁妹出府嫁人,至于宁俊生,若你有了儿女,我也会考虑让他们赎身。”

    这便是用一个宁俊生牵制了三兄妹。

    但已经比之前想得好了太多,至少宁未生读书的事已经大有可为。

    说定了三兄妹的事,元清露也不多做停留,让宁俊生先和安伯去衙门办好卖身契,自己则带着丹霞宁妹去了城外的乾元寺。

    她们到时天色已晚,好在安伯早前就在寺里预定了客房,因此元清露先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钱就去歇息了,祭拜的事只能等明天。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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