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元清露早起洗漱后简单用了些寺里的斋饭就去往大殿,到时竟发现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压低声音小声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投向大门口。
元清露有些疑惑,宁妹忙解释道:“姑娘,此次的法会是乾元寺方丈大师亲自主持,极为难得,听说今日还有贵人前来。”
元清露点了点头,带着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她们坐下不久,突然大门处掀起一阵喧嚣,在座的不少人都起身迎了上去,此起彼伏的见礼声传来,元清露看去,发现是诚意侯府的女眷到了。
李氏、曹氏打头,后面跟着唐惠而、以及二房的唐显扬和三房的唐显益两兄弟。他们如众心捧月一般被人簇拥着,个个面上含笑,神色矜持,却掩饰不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尤其李氏,好些夫人上前招呼时,她几乎都不做理会。
元清露看了眼就收回目光,宁妹打量她的脸色,小声问道:“姑娘,咱们可要上前见礼?”
元清露笑了笑:“无妨,他们看不见我们,况且,也挤不进去。”
宁妹便不再说话,一双眼睛却扫视四周,丹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有些看不惯她的三心二意,有意提醒一句,可周围人多,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诚意侯府的人被知客僧带去了前面专门留出来的位置,又等了一刻钟,终于听见一阵整齐的木鱼声响,众僧簇拥着方丈到了。
元清露和其他人一起见了礼,便静心听方丈讲经,一时周边的人或景都渐渐远去。
方丈一连讲了半个时辰才停,元清露听得意犹未尽,等人慢慢散去后,把之前抄写的经书在佛前烧了,又为亡人诵了经,这才离开大雄宝殿。
回去的途中经过一片紫竹林,来时元清露便觉得这片竹林难得,这会儿不赶时间,便打算进去歇歇脚,谁知走到路口,却已经被人拦住。
“这位姑娘,此间有贵人在,烦请您避一避,晚些时候再来。”
守卫说话还算客气,然观其形貌着装不简单,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养得出来的。元清露也不欲多事,便点了点头打算离开。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原本有些倨傲的侍卫忙躬身行礼:“见过三王殿下。”
元清露诧异回头,果然是三王。
这也是两人第二次见面。
三王穿着一身深紫常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神色冷淡,气质凌然,就像是由这神秘的紫竹林化为的冷傲天君。
元清露主仆也跟着行礼,明玺离着她三步远的位置站定,略略打量,淡声说了句:“免礼。”
元清露还记得上次这人的冷淡,便打算识趣的退下,谁知三王却突然开口:“在诚意侯府上过得如何?”
元清露一愣,这是……在关心她?
心中满是不可思议,元清露忍不住抬头看去,却见他根本没看自己,更觉奇怪,但还是行了一礼,客气道:“多谢三王关切,民女一切安好。”
“是么。”三王的声音依然冷淡,没什么起伏:“可本王看你好似瘦了不少,怎么,受委屈了?”
这熟稔的口气……
元清露有些拿不准三王的用意,正要想着怎么回答,三王却抬脚越过了她:“罢了,咱们边走边说吧。”
嗯?
元清露愈发疑惑,这时守卫却突然出声道:“殿下,里面正等着您呢,您这……”
三王回头,眉间微皱:“没看见本王有事?”
“可……”
三王却不再搭理他,看向元清露:“还不走?没听见本王忙着呢。”
元清露只好跟在他后面离开了。
她一心思索三王的用意,也就根本没注意到几个守卫见她当真和三王离开了,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又从竹林里走出来一个侍女问起:“殿下怎么还不来?”
几人方醒悟过来,告诉侍女:“殿下和一位姑娘离开了。”
侍女震惊,难以置信,可也知道守卫不会撒这样的谎,忙问清前后经过,又快步走回去了。
紫竹林里设了观赏亭,此时亭里亭外站满了伺候的仆从。
亭中上首坐着的正是娴妃,下手是李氏、曹氏,以及与李氏坐在一处的一位略有些丰腴的美艳少妇。
正是诚意侯府二房的长女、太子侧妃唐婉而。
唐婉而拉着唐惠而的手,正侧身恭敬地与娴妃说话:“…虽有好些年不曾见面,但我们姐妹从未疏远过,她在信里问我京中变化,我便问她北地风光;有时我们探讨诗词歌赋,但若是遇到了争执,也常常好几个月乃至半年也说服不了对方。小时候祖母还笑话我俩,说‘合该你们两个是一个爹妈生的,珍而菡而又是一个爹妈生的’,还说‘快回去问问你们父母,可别真是出生的时候手忙脚乱抱错了吧’。”
话音一落,亭子里外都笑了起来。
唐婉而又笑着道:“谁知我那时候痴傻,竟真的跑去问母亲,还说‘惠而才像我的亲妹妹,那两个调皮的定是一母同胞’叫我母亲‘赶紧去找三婶儿换回来’。”
于是又是一阵大笑,娴妃自来喜爱唐婉而的人品,闻言招手把唐惠而喊到身旁,抓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又瞧她容颜雅丽,神情大方,笑不露齿,规矩礼仪极好,更是心喜。
不由和李氏曹氏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妯娌教养女儿的本事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可惜婉而已经出嫁了,我家也只有一个儿子,否则,便是抢,我也是要把这两姐妹抢回家去的。”
这话的意味不言而喻,曹氏不由大喜,李氏也是一脸笑,唐婉而看了眼羞涩的唐惠而,笑道:“哎哟,娘娘这样说起,我倒觉得自己嫁早了。”
娴妃笑嗔着拍了她一下:“你快别贫嘴了,若叫太子殿下听见了,还不得恨死我。”
众人又是笑,唐婉而羞涩低头,白腻的脸颊浮上浅浅的胭脂,瞧着竟别样诱人,便知她平日里保养不错,没甚烦心事,可见太子对她的宠爱。众人见了也不由羡慕。
正热闹着,侍女匆匆而来,见了这番场面下意识住了脚,但亭子里的人有意无意的都注意着来路,因而早就发现了她的异样。
娴妃松开唐惠而的手,唐婉而拉着她在自己身后坐下,侍女上前行了礼,娴妃笑问:“怎么,三王还没到?”
“回娘娘,三王殿下到了,只是……”说着为难的朝她看了一眼。
娴妃心知有异,正想着怎么避开唐家人,这时唐婉而起身道:“娘娘,我瞧那边有几树晚梅就要谢了,惠而还不曾见过,便带她去看两眼。”
唐婉而如此识时务,娴妃反倒不好避开了,本来三王的名声就有些不好听,若再出什么意外,叫唐家人生了嫌隙,只怕这个儿媳也要跑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反而表明了她的诚意。
娴妃想罢,便不叫她们离开,反而斥责侍女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作甚,你家殿下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成?”
“奴婢不敢。”
侍女请了罪,也不再遮掩,说道:“守在外面的护卫说,殿下已经来过了,只是恰好遇到了一位姑娘,听话音,殿下好似与她相熟,说是有事相询便带着那位姑娘离开了,说稍后再过来。”
这番话自然是她添减过的,至少全了三王的礼节和唐家人的脸面,可即便如此,也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在亭中。
娴妃豁然坐起,惊声道:“你说什么?他有相熟的姑娘?还带着人走了?”
说着不待侍女回答又急切问道:“你看清楚了?三王真是和女子一起离开的?”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娴妃忘了场合避讳三王的流言,连翻追问下,倒叫人更确信了三王厌女一事为真。
唐家众人都是脸色一变,唐惠而和母亲互看了一眼,心头忍不住发沉,好不容易决定用终身大事换前途,谁知竟还出了意外,难道三王当真有了喜欢的女子?
李氏瞧见曹氏母女的脸色,忍不住幸灾乐祸又怕坏了女儿的好事,忙低头掩饰。
在场唯一镇定的只有唐婉而。初时自然也是吃惊的,但既然那女子敢与三王私下相见,足可见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便是三王当真喜爱,那又如何,纳回三王府便是,三王妃的位子自然还得是他们诚意侯府的。
现场静默了一瞬,娴妃也终于回过神,见唐家人该听不该听的也都听见了,便也镇定下来,问侍女:“你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女便把从守卫那里问来的话详细说了一遍,末了看了眼唐家人,犹疑道:“听守卫说,那位姑娘好像也是诚意侯府的人,殿下还问她‘在诚意侯府过得如何’,守卫说,那位姑娘看年纪十三四岁,少钗寰,戴白花,衣裳素淡,瞧着像是在守孝。”
“哟,难道是她?”
李氏一声惊呼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曹氏和唐惠而也有了计较,对视一眼,眼见李氏正要和娴妃说起,曹氏忙起身打断她:“娘娘,妾身想起来了,应该是刚来咱们府上不久的一位表姑娘,因家中出事,父母皆亡,我们老夫人心善,便把人接回府里养着。”
说着笑着赞叹:“说起来这也是咱们府上与三王殿下的一桩缘分,那孩子进京时遇到些麻烦,正好碰上三王车架,三王见她可怜,便指点了两句,因而结识了。”
“这回她是来为亲人祈福的,早上我们还说起要在这里候见一位贵客,她身上有孝,不能冲撞贵人,便叫她远离些,却不想这孩子又找过来了,还碰到了三王殿下,可真是巧了。”
她避开元清露和娴妃之间的渊源,话里话外又暗示元清露不守规矩,心眼儿多,想要彻底斩断她和三王之间的联系。
当然,效果也是显著的,娴妃本对儿子不厌恶的女子十分感兴趣,可听了这番话,便觉得那是个小小年纪便心机了得的,一时生了厌恶,便也不再关注。
只笑着打了句圆场:“明玺那孩子看着脸冷,实则最是心善。”
一锤定音,便把三王和元清露之间的关系定为三王的一回好心帮助了。
元清露并不知道自己和三王的这次巧遇造成了此后无数轨迹的改变,此时他们早已经走出紫竹林,三王沉默地走在前面,元清露安静地跟在后面,她一边打量周围景色,一边等着三王说明来意,前面的人便停了下来。
三王回身,打量她一眼,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的眼睛上,可对面那人规规矩矩垂着眼皮并不看他,便什么都没看到。
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厌烦,他不由自主拧了眉,淡淡说了一句:“本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你回去吧。”说罢就走了。
直到人看不见了,元清露还是有些懵,不懂今日到底唱的是哪出。
之后她随意在寺里逛了逛,便回到了客房,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见了她,含笑起身,将她从上到下一番打量,微微一笑:“听说你是五姑姑的女儿,想必与姑父更像吧,瞧着倒不像我们唐家人。”
正是唐婉而。
元清露看着面前这个与她记忆里有了些差别的年轻妇人,也忍不住笑了,她死了一回,又活了,心心念念想的,可不就是这个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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