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会儿工夫,外头传来何月娘的声音,”秀儿,开门。“
“是娘,娘回来了。”
李芬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就去把院门打开了。
外头站着何月娘跟四娃五娃几个。
“娘,我们没让他们进来!”
李芬瞥了一眼那边竹床上的赵氏,小声跟何月娘说道。
“嗯,做得好!”
何月娘对她笑了笑,转身就走到赵氏跟前,“啧啧,这哼哼唧唧的,看着似乎很难受?唉,我这人心忒软,就见不得别人痛苦,不然这样,我日行一善,直接把你送阎王殿去,算是全了我大越国第一孝媳的美名?”
说着,她撸胳膊挽袖子,两只手做叉子状,一副这就上手把赵氏掐死的架势。
赵氏一哆嗦,哼哼唧唧声立停,“你敢!”
她尖声叫道。
“哦,原来不是快死了,这不是叫得挺有劲儿吗?”
何月娘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继续道,“我给你个忠告,你最好现在就起来,麻溜儿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然,你可别后悔!”
“我……我是大年的亲娘,就是你婆婆,你敢不侍疾,我就去告你虐待!”
赵氏叫道。
“那好吧,这可是你想要的。”
何月娘说着,两只手分别抓起竹床的两边,深吸一口气,直接把竹床带赵氏给搬动了。
“李氏,去跟安奶奶借他们家马桶。秀儿,你去刘婶子家借,四娃五娃,你们也去……”
何月娘边说,边抓着竹床往院里走。
李氏他们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力大无穷的娘要那么多马桶做什么。
砰一声。
何月娘就把竹床扔在院子一角的茅房旁边。
赵氏吸吸鼻子,哎呀,怎么这么臭?
她扭头一看,一下就瞅见茅房里的坑里那些黄白之物了,顿时恶心得险些吐了。
“何氏,赶紧把我挪开点,这里这么臭,你是想臭死我啊!”
她都要被熏死了,可她是装病的,儿子张波告诉她,千万别起来,就躺竹床上哼唧,何氏不拿出人参给你,你就赖在他们家,反正何氏再彪悍也不敢把你弄死!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何月娘回了一句让赵氏听不懂的话。
但很快赵氏就明白她这话是啥意思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十几个马桶,有的竟还装着黄白之物,一溜儿紧贴着竹床四角摆放得整整齐齐。
赵氏被熏得直呕,很快就把肚子里全部的吃食儿都给吐了出来,再没啥吐的了,她还是在伸长了脖子,恍惚一只被人掐住喉咙的鸭子,嘴里发出呕呕的声音,却是吐出了一滩一滩的黄胆水。
何月娘坐在正屋门口,身侧站着几个娃儿,他们看着赵氏那样儿都捂着嘴笑。
其实,他们捂着嘴也不是光为了掩住笑,实在是那诸多马桶的味儿太难闻了,他们隔着这样远,都受不了,就更不要说赵氏了。
“何氏,你这个杀千刀的,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终于,赵氏忍不住了。
她一下子从竹床上窜起来,窜得太急太快,一只脚一下子就踩进了马桶里,虽说那只马桶里被倒干净了,但马桶底部是个圆的,她一脚踩偏,整个人就往旁边倒去,怎么就那么忖,她就一头栽倒在另一只马桶里了。
好容易,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满头满脸都是脏污,那样子别提多恶心了。
“咋你不要我侍疾了啊?别走啊,我这还有好多招儿没使呢!什么灌辣椒水啊,割肉片儿啊,竹签子插手指甲啊,这都还没来得及孝敬你呢!”
何月娘满脸的笑意融融地挡在大门口,“想走,那不成!你儿子可说了,你是陈大年的亲娘,那就是我何氏的婆婆,不孝敬婆婆就得去县衙吃官司,所以,你不能走,秀儿,去把竹签子拿来!”
“嗯,这就来!”
秀儿是个机灵的,立刻就一本正经地跟何月娘演。
“你让不让开?来人哪,波儿啊,我的儿,快来救救老娘啊!他们……他们这是要折磨死我啊!”
赵氏哭嚎起来。
“你信不信你再嚎我就拿了袜子把你的嘴堵上?”
何月娘一个人搬动她跟竹床的举动早就把赵氏吓破胆了,如果她敢,她就差高喊一声,来人啊,陈大年娶了个妖怪啊!
嚎丧的声音戛然而止。
“想走也不是不可以!”
何月娘不紧不慢地来回踱着步,“第一,先高喊三声,何月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孝媳,她的精神感天动地,值得我赵氏顶礼膜拜一辈子!第二,陈家的地,在你们张家也有年头了吧?立马交回来,不然瞅见了没有,就那些马桶会时时刻刻围绕着你,让你死了都是一身骚臭!”
“地?陈家的地儿怎么会在张家?没影儿的事儿,我拿啥交?”
赵氏打了个寒噤,忽然就后悔了,横竖感觉这回她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呢?!
怪只怪,她今天来之前没看黄历选个吉时吉日啊!
“那地怎么回事,我也就不赘述了,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所以,闲话少叙,李氏,秀儿,你们都过来,咱们把病入膏肓的你们的太奶奶抬到竹床上去!这人不管是谁,病了都不能畏医,不巧,我就会点医术,所以呢,这个马桶治疗法是最适合你们太奶奶的!”
何月娘伸手就要去抓赵氏。
赵氏一声怪叫,哭唧唧地喊着,放我走吧,我回去就把地退给你们!
“那第一条呢?”
何月娘的话说完,赵氏就已经喊起来了,何月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孝媳,她的……
说是要她喊三遍,实际上,她前前后后一共喊了三十遍都不止。
何月娘不是嫌乎她喊的声音太小,太没感情,太敷衍,太生硬……直把赵氏喊得声嘶力竭,眼珠子都瞪得溜圆,好像下一息她就要因缺氧厥过去似的。
滚!
何月娘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赵氏跌跌撞撞地刚一出陈家大门口,就哭喊起来,“波儿,洛儿,你们都哪儿去了啊?你们的老娘都要给人折腾死了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张波跟张洛跑来,娘,这样快您病就好了?人参拿到了吧?
“哎呀,娘,你身上咋屎臭屎臭的啊?这上哪儿弄一头脏污啊?”
张波跟张洛十分嫌恶地躲出去老远。
“还不都是何氏那个贱人欺负我,你们俩进去把她给老娘打一顿,让老娘解解恨!”
赵氏吩咐俩儿子。
张波跟张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又往陈家大门口看去,陈家一家子,从何氏到五娃,一人拎着一只散发着臭味儿的马桶,正满眼都是笑地瞅着张波跟张洛呢,那意思,你们快点来,我给你们配上个马桶帽儿!
“娘,快跑!”
张波跟张洛撒腿就跑。
“你们俩等等我啊!”
赵氏见赖以撑腰的俩儿子都跑了,她回头去看何月娘,本来想说几句硬气找场子的话,哪知道,何月娘在跟她对视目光后,就拎着马桶朝她走来了,“陈大年他娘,你来一趟也不易,走时哪儿能让你空着手,来送你一桶好东西!”
哎呀,熏死人了啊!
赵氏再也不敢耽搁了,杀猪般嚎叫着跑远了。
但直到天擦黑,张家也没把原本属于陈家的地契送来,倒是大娃跟二娃兴冲冲地驾车从码头上回来,两人进屋就欢喜地跟何月娘说道,“娘,您看这个!”
他们递给何月娘的是一个荷包。
何月娘拿了荷包,掂掂重量,笑了,“看样子这一天的拉脚买卖就不错?”
“是的呢,娘,我们运气好,正好赶上一条从邻国贩卖货物到大越国的船,船主据说是位大货商,这次呢,是亲自带人来大越国送货,带来了满满一船的货物,我们这些拉脚的马车不歇脚地忙了一天,才把货船卸完了!”
“对呀,对呀,娘,我们这回不但得了足够的拉脚的钱,那货商还赏给我们每个拉脚的车夫三百个铜钱,我跟老二是俩人,原本琢磨,人家只会给一份儿,没想到,那老板说了,今儿个他心情好,货物卸得也麻利,就按人头数来赏,我们俩一人得了三百铜钱,把其他的车夫羡慕得不行呢!”
陈大娃是个憨厚的,不善言辞,一般都是二娃做代言人的,但这回也着实是太过激动,截了二娃的话就说了起来。
“那……那得有多少钱啊?”
李芬眼睛都亮了。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
何月娘虽然是白了她这几个娃儿一眼,但还是很配合地打开荷包,亲手一枚一枚把铜钱点数了一遍,这个过程里,陈大娃他们就都聚集过来,包括那些个至今为止仍然不太懂到底这些个圆鼓鼓的小东西是何物的大树、三宝他们,大树跟二宝自从去了一趟刘家庄,见着他们的娘弃他们而去,回来后,也都不闹了,偶尔大树想起娘亲,张嘴要哭,二宝就抱着他,说,大树,咱们找奶去,奶有好吃的糖呢!
嗯,奶奶,要糖糖……
这样的时候,何月娘立马就变戏法似的拿出几块糖来,剥了皮塞一块俩小家伙嘴里,小家伙们便美滋滋的只顾吃糖了,娘亲是何物?还是吃糖最重要。
数啊数,何月娘故意放慢速度,一直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数明白了,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八枚铜钱!
也就是说,这一天大娃跟二娃光拉脚就赚了一两多银子!
举家震惊。
何月娘也没想到,她笑着拍了拍大娃二娃的肩膀,说,“干得不错,不过呢,今日只是你们运气好,遇上好东家,人家赏得多,若是改日没这样的好运,赚得少了,你们也不能气馁,咱们过日子讲究个细水长流,不能贪图那一日暴富,说到底天上没掉馅饼的好事儿,真贪心不足了,那就会想法子做坏事,如此就走上不归路,后悔莫及!”
“嗯,娘,我们晓得了!”
俩娃儿都齐声应道,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稍稍收敛了些。
“那个叫赵步仁的没找你们事儿吧?”
何月娘从来不低估小人的卑劣,忙问。
“他倒是没直接给我们脸色看,不过,有几回我们明明一次拉了十五包货物,他点数的时候非说是十四包,我们焦急拉货,见就一包之差,也就没跟他纠缠,好在我们的马儿长得健壮,腿脚好,今日我们一天拉的货是最多的!”
陈大娃回道。
“你们今天就不该让他如此糊弄过去!”
何月娘心里轻叹一声,陈家这几个娃儿老实不假,但太老实就容易让人欺!
那赵步仁今日之举分明就是试探,试探陈大娃他们会不会对于他虚假报数有什么过激反应?如果陈大娃他们没有什么反应,任凭他欺瞒,那接下来恐怕他就会有恃无恐,更在这上头欺压他们了。
陈二娃一怔,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何月娘话里的意思了,当下懊悔地摸摸头说,“娘,今儿个是我没想那么多,显见是又被他算计了。”
“娘,您是不知道,今儿个活儿多,多拉一趟赚得要比姓赵的糊弄我们那一袋子值钱呢!”
陈大娃憨憨地说道。
“大哥,你不懂,以后你就听我的吧!”
陈二娃知道他大哥的秉性,跟他解释清楚了,反倒是让他郁闷了,所以才如此说。
“哦,那好吧。”
陈大娃点点头,应下了。
“娘,您放心,明天他若还是这样,我指定不能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给他蒙混过去,丁是丁卯是卯,我要跟他掰扯个清楚明白!”
陈二娃说道。
“嗯,好。”
何月娘打开柜子,从里头拿出了装钱的匣子,那扎成一串儿的一千个铜板装进去,剩下了一百二十八个铜板,她数出五十递给李芬,“这个呢,是大娃赚的赏钱,给你五十个铜板留着做私房钱!二娃,这五十个给你!”
“娘,我不要,都给您,您带大树他们也受累……”
陈二娃推辞。
“你的就是你的,跟我啰嗦个啥?大树跟二宝是我的孙子孙女,我不该带?少废话,拿上!”
她佯恼甩手把铜钱丢给了陈二娃。
陈二娃只好接了。
剩下的二十八个铜钱,她分给了三娃他们,一人八个铜板。
分完了钱,何月娘看看外头的天,已经黑下来了,张家人依旧没人来送地契,不过,这在何月娘的意料之中,她也就没多想,吩咐李氏把饭端上桌,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了饭。
晚上,几个小崽子都睡着了,她扫视了一遍屋子的四个角落,没见着白影子,不觉轻声骂了一句,“死鬼,你还不赶紧出来,非得逼着我去请得道高僧,超度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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