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衎出了青岚院,沿着园子里的青石板路,向紫萱院而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地头。
“二郎君来了。”檐下守着的小侍女们,看到他过来,一边向内通报,一边帮他打起了帘子。
他进了屋子,迅速打量了一圈。老夫人的屋里,人不少,除了他的几位姊妹,多是服侍的侍女。
其他大人都不在,大概正在忙着老夫人的寿宴诸事。
“衎儿来了。”老夫人看到他,很高兴。
“孙儿给老夫人请安。”杜衎上前行了个礼。
“衎儿不用多礼,快过来,帮我看看。”老夫人示意杜衎坐到她的身边。
她和三位孙女,正在打叶子戏。
叶子戏是一种纸牌,牌的大小如叶子,故得名。
叶子牌的上面画有各色图案,比如美人图,名将图,花卉图,动物图,应有尽有。
牌的材质,并非全是纸质,也有竹制,或者木制,奢华者,镶金嵌玉也不稀奇。
老夫人屋里的这副叶子牌,就是木制,用的是黑檀木,看着仿佛不太起眼,细究起来,也不是便宜货。
此时老夫人坐庄,杜辛夷杜紫苏杜紫草三人是闲家,牌出了一多半,桌上有明牌也有暗牌。
杜衎观察了一下桌上的牌,伸手提点老夫人出牌,又对坐他对面的杜辛夷眨了眨眼睛。
杜辛夷收到了二兄的示意,开始配合出牌,不为别的,就是哄老夫人高兴。
有着杜衎提点,皆有杜辛夷反水,老夫人这局当然大获全胜。
“你们就哄我吧。”老夫人知道她们就是在哄她开心。
“哪有,是老夫人牌技高超,我们不是对手。”杜紫苏适时捧场。
“是啊,我根本没想到老夫人还有这张牌,是我失算了。”杜紫草脸上的懊恼表情,也挺像那么一回事。
“好吧,既然你们要让着我,待会儿不要哭。”老夫人笑着说她们,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孙子孙女们的一片孝心,就算她知道她们就是在哄人,也很高兴。
打了几局叶子戏,众人又停下来,喝茶吃点心。
“辛夷,你带妹妹们去花园里玩玩吧。”茶过三巡,杜衎对杜辛夷说道。
杜辛夷看了老夫人一眼,见老夫人微微颔首,没有出言反对,就点了点头,领着妹妹们出去了。
等人都出去了,老夫人才看着杜衎,问他:“衎儿有事要说?”
“老夫人……”杜衎沉吟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当然,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太直接,该有的婉转还是要有:“阿瑶见大家都忙着,就她闲着,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也想为老夫人的大寿尽点心意,老夫人看看,哪里有她能搭把手的地方,让她也做点事,免得她心有不安。”
阿瑶就是戚氏。
老夫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点了点他,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杜衎的意思她当然懂,只是,管家理事,一向是长媳长孙媳的活,次媳三媳,管的也只是自己屋里的事,公中的事,还轮不到她们插手,就算这次的寿宴,她们也就是打个下手,轮不到她们自作主张,戚氏这样的新妇,更不用去说了。不过,手心手背都是肉,长子长孙是她的子孙,其他的孩子也是她的子孙,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随即,她想到一事,又问:“补亲卫的事,你阿耶那边有什么说法吗?”
大燕朝的贵胄子弟,萌荫时,进的不是南衙十六卫,就是北衙六军。
南衙诸卫中,左右卫掌宫禁宿卫,统辖五府三卫,是贵胄子弟最喜欢去的地方,所谓的三卫就是亲卫、勋卫、翎卫,亲卫选的是有爵人家的子弟,勋卫选的是官宦子弟,翎卫则选良家子。
其中亲卫随侍帝左右,近水楼台必然先得月,故以亲卫为最佳,勋卫次之,而翎卫,倒是无须贵胄官宦出身,良家子即可,但是弓马骑射必须拿得出手。
北衙六军中,羽林军也可以一去,这是皇帝最信重的禁军,出入扈卫皇帝,君前露脸的机会很大,也很有前途。其他的小官小吏,因为远离君前,很多人就要挑三拣四,不爱去。
“阿耶说,其他地方还好说,若想补亲卫,还得等。”杜衎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进亲卫的贵胄子弟无数,可惜亲卫的定额在那里,统共就六十人,只要里面的人不挪窝,外面的人只能干等着,等到哪天有了空缺,才能补进去。
别说皇帝亲卫,如今就算是太子亲卫,也补不进去。
“这个事急也没用,只能慢慢等着了,你年纪尚轻,还等得起。”老夫人有些微微感叹。
皇帝亲卫和太子亲卫,说穿了,就是天家用来对勋贵施恩的,开国时,开国功臣就这么多,勋贵子弟也有数,亲卫的定额尚够用,而今历经四帝,宗室子弟多了不少,勋贵子弟同样多了不少,这定额就变成不够了。
“我知道。”杜衎回道。
这事,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只能凭家世排队等着,有人想插队,都不太容易,因为其他人要闹腾,除非皇帝发话,进亲卫就很容易,不过皇帝发话,就两种情况,要么谁家大人得皇帝信重,皇帝当然要对其子孙施恩,要么皇帝看重他本人。
杜衎两者都不是,只能慢慢等着。幸好他才十八岁,就算再等几年,也不碍事。
“衎儿,你婶娘她们刚入京,很多地方可能不熟,你有空就去搭把手。”老夫人想到一事,又对杜衎说道。
“好,老夫人放心吧,我会经常去看看。”杜衎点头应是。
“阿瑶的事,你放心,我会和你阿娘说的。”
“多谢老夫人。”
杜衎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话,陪着老夫人用过午膳,才离开紫萱院。
到了午后,他阿娘就派人来把戚氏喊走了,显然已经得了老夫人的示意,杜衎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大明宫宣微殿,是沈贵妃的住处。
宣微殿不大,但是殿内的摆设极为奢华,雕梁画栋、南珠东珊,应有尽有,美轮美奂,皇帝对沈贵妃的宠爱可见一斑。
今日,沈贵妃闲着无事,又见天气好,准备制香。
她正琢磨着该制什么香的时候,有一名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贵妃。”她向沈贵妃行礼。
“起来吧。”沈贵妃打开了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叠纸,这都是她收集的各种香方。
她仔细翻了翻,思虑片刻,从里面抽出来一张,才问那名宫女:“怎么了?”
“今日午前,太子入宫给陛下请安,陛下留太子用膳。膳后,太子和陛下哭诉,求陛下做主,陛下宣来何芳何少监,太子为了兴庆宫的事训了何芳一顿,命他杖董谦一百。”宫女悄声回禀。
沈贵妃听到这里,觉得拿着香方的手有些不适,她抖动了一下手腕,才问:“董谦怎么样了?”
“杖到八十,就没气了。”宫女小声回禀道。
“何芳!”沈贵妃咬牙低斥了一声,却很快收敛了怒意。
宫中的杖刑,不想打死,就不会打死,最多受点皮肉之苦,但是想打死,就活不了。
她哪里不明白,何芳没这么大的胆子,就算是太子,也没这么大的能耐,能绕过皇帝行事,置董谦于死地,何芳真正奉的是皇帝的命令。
皇帝想要董谦死,董谦当然活不了。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更何况董谦只是皇帝家奴。
这些她都懂。
可是想到她为了拉拢董谦,花了这么多心思和财物,如今全部落空了,她就觉得心口难受。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问道:“谁顶了董谦的缺?”
“是太子身边的虞安。”
“虞安?”她轻轻念了一声,就不再理会这事,让宫女们取来了香料,又摆出了瓶瓶罐罐,称量的称量,磨粉的磨粉,很快就把香料一一磨成细粉,装到了小盏子里。
弄好之后,沈贵妃才拿了个银勺,这边舀一点,那边舀一点,最后混在了一起,又加入蜜蜡,让宫女们搓成一个个小丸子。
众人忙成一团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报:“陛下驾到。”
沈贵妃闻言,急忙站了起来,准备出门接驾。
她才走几步,皇帝就走了进来。
“爱妃在忙什么?”皇帝看到屋里乱成这样,含笑问她。
皇帝正是四十不惑之年,说不上年轻,也谈不上老,他君临天下十多年,此时君威正盛,举手投足之间,气宇轩昂、如圭如璋。
沈贵妃见了他,心中有再多的委屈,再多的不甘,也没法和他说。
她可以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宫里使个小性子,就算她用些小手段,给皇后气受,皇帝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一旦涉及朝政,就全是皇帝的忌讳了。太子是国之根本,只要君心不动摇,就没人能动摇太子之位。
这个道理,她一直很清楚,所以如今她是宠冠后宫的贵妃,皇后就算母仪天下,就算是后宫之主又如何,在她面前,也得退一射之地。
本来她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太子幼时甚得皇帝宠爱,皇后当然母凭子贵,稳居中宫,这个机会其实是皇后自己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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