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安伯府沈家,是沈贵妃的娘家。
沈家是以恩封爵,与以功封爵的勋贵们有所不同。大燕朝以功封爵的勋贵,按功劳大小,分三种,一种世袭罔替,多是开国功臣,一种五世而袭,还有一种是三世而袭,但是以恩封爵的勋贵,多是一世而袭。
沈家这个爵位,是沈贵妃得了帝宠,被皇帝晋封为贵妃才得来的。皇后的娘家承恩侯府,也是类似的情况,不过承恩侯府是太子外家,他日太子登基,自然还会加恩袭封。但是沈家的爵位,没有意外的话,只能袭一世,皇后和沈贵妃之间,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利益相左,王家和沈家之间,自然也是,沈家会站哪边,不需要多说。
信安伯府坐落于宣平坊,沈家在沈贵妃未得高位之前,只是长安城里一户普通人家,祖上做过的最大官,也就是七品,沈贵妃蒙了圣宠,皇帝对其娘家加恩封爵,沈家从此成了长安城中上得了牌面的高门。这样的通天之路,不需要族中子弟以命厮杀,牺牲无数,拼死搏取个马上封侯,只凭女子的裙带关系,轻轻松松就能位列高门,趋之者自然若鹜了。
信安伯沈庆言,是沈贵妃的父亲,他共有二子一女,沈贵妃是他的长女,其二子一名沈律,另一名沈征。
他知晓了二皇子择日将被皇帝封王,迁出皇宫的消息,立即让人喊来了两个儿子,父子三人坐在书房里商议此事。
沈贵妃位列四夫人之首,皇后之下第一人,离皇后之位就一步之遥,沈贵妃更进一步,沈家也能更进一步。沈贵妃和二皇子,母子一体,无论谁更进一步,都能带着另一人进步,但是沈贵妃面前挡着的是皇后,二皇子面前挡着的是太子,这一步,却不是那么容易跨过去。
沈贵妃原先主要和皇后过不去,没有特意针对太子,是因为皇后有二子。
太子嫡长俱全,还是先帝立的太孙,皇帝对其不满意,想要废他,都得大费周折,否则有的是板正的大臣,和皇帝唱反调,不让皇帝成事。
就算太子被废了,只要皇后没有失去君心,稳居中宫之位,这储位也轮不到二皇子。
一旦皇后被废,局面就完全不同了,太子和三皇子同时失去了嫡子身份,皇帝再立沈贵妃为后,二皇子就是嫡子了,那时储位换人,大臣们也说不出其他话。
这些年,沈贵妃在后宫中渐渐压住了皇后,将皇后逼到了墙角,自然有人看好二皇子,向沈家示好。不过众人都没想到,太子闹了一场,皇帝竟是如此反应。因为此事,沈贵妃遭了冷落,还搭进去了两名大臣的前途,皇帝的态度这么清楚明确,一瞬间,就没人再敢冒头了。
这一个多月,沈贵妃在宫里日子不好过,沈家在宫外,同样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人。昨日沈家好不容易得了沈贵妃有孕复宠的好消息,父子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万万没想到,今日会收到这样的消息。
“这事,你们怎么看?”沈庆言问二子。
“阿耶,陛下还是在表明态度。”沈律说道。
“阿耶,皇后不值一提,阿姊真正的对手,是太子。”沈征也道。
沈庆言摸了摸胡须,才道:“不,太子也不算什么,君心不变,才没人敢冒头。”
太子如今才十七岁,尚在念书,能有多大的权势,他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才能耍他储君的威风,皇帝维护他,他就是皇帝之下第一人,皇帝不肯维护他,他就什么都不是。
沈律和沈征闻言,沉默了下来。
他们也知道,争储,争储,说到底,争的是君心,君心所向,不用争什么都会有,君心所背,争得头破血流,也得不到。
“据说太子在城外修别院,你们多派人去看看,有没有机会可趁?”沈庆言见他们没主意,点拨他们。
“是,阿耶。”沈律和沈征拱手应道。
亓辛远进士及第之后,和同科进士们庆祝了一段时日,就开始参加吏部的考试。进士及第只是新科进士们踏入官场的敲门砖,唯有通过了吏部考试,才能参加候选,出任官职。当然,比起其他人,进士们的这块敲门砖是金砖,起点就比旁人高,其他人拿的则是土砖,起点很低。
他入长安之前,曾担任过河州刺史的幕僚,于庶务上颇为拿手,所以吏部考试对他不是难题,但是候选之事,有许多盘外招,他并非不通世情的少年郎,这些时日就在忙这事。
这日,他置了一席,请陇右道的进奏官褚旸饮酒。
“阿远啊!”褚旸和他不止喝过一次酒了,对他的称呼变得很亲近,“不是我不帮你,你是进士头名,谋个下县或者中县县令,很容易,但是想留在长安,却不是件易事。”
褚旸苦口婆心劝他,不要好高骛远,想要留在长安的选人,也就是候选的官员,何其多,但是能成功的,寥寥无几。
像他这样的新科进士,先去地方上做亲民官,有了政绩,再想办法调回京城,这条路更顺遂。
“褚公。”亓辛远对他拱了拱手,“我也知道,这很难,不过没试过,就轻易放弃,总觉得不甘心。褚公再托人试试看,哪怕官职低微也无所谓,只要能留在长安就行。”
亓辛远有不得不留在长安的理由,再次拜托褚旸。
“好吧,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不过你要明白,一步迟,步步迟,你的起点比旁人低了,以后恐怕就要事事落于人后了。”褚旸见他执意要这么做,只能答应下来,不过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新科进士头名,谋个不入流的低微京官,应该没问题,但是他的同科们,起点不是九品就是八品,他这个头名,七品也没问题,现在却要去谋个低微小官,也是想不开。
“我明白,多谢褚公。”亓辛远帮他倒满了酒,再次举起酒盏,先干为敬,“褚公,请。”
“好。”褚旸也一饮而尽。
两人畅饮到半夜,才散场。
过了几日,张叙在殿内伺候时,皇帝突然问他:“太子这几日有认真上学吗?”
“回陛下,太子上学很认真,一堂课都没缺下。”
皇帝听到太子终于不再逃学,满意地点了点头。
“承恩侯府有什么动静?”他又问。
“承恩侯世子前日宴请了刘道长,没说什么大事,就是寻常宴请。”张叙回道。
皇帝听到这个刘道长,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疑心太子就是受了此人蛊惑,才会自请搬出东宫,但是刘道长到底对太子说了什么,太子不说,刘道长不说,旁人也不得而知。
不过,宫廷里面,没有新鲜事。
不管刘道长对太子说了什么,表面上是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太子信了,才是问题。太子到底疑心谁会对他不利,才要搬出东宫?那时候,太子怀疑的是沈贵妃,皇后,还是他?他的可能性更大吧。皇帝想到这里,生了好大一场气,但是太子正在病中,为了安太子的心,他还是答应了太子迁宫。不过太子和他生分到这个地步,当然是皇后的错,所以他把这账算到了皇后头上。
后来太子吃了亏,和他亲近起来,还时不时要来气他,他生气归生气,转念想想,太子敢这么做,不就是笃定了他不会真把太子怎么样,至少不再父子相疑,也就没法和这混小子多计较了。
现在,他要将韶南封王,王玠却去见刘道长,刘道长到底是什么身份,恐怕很有些说道。
“提醒一下太子。”皇帝吩咐张叙。
太子长大了,这种事也该学着自己处理了。
“是。”
“信安伯府有什么动静?”皇帝又问。
“信安伯府派了人,去云门乡到处转悠。”
“这事你也提醒一下太子。”
“是。”
“亓辛远呢,他补了什么缺?”皇帝再问。
“亓辛远到现在还没补上缺,他正在谋求京职。据说,官职低微也无所谓。”
皇帝听到这里,冷冷哼了一声,语气中有些不屑。
张叙不敢再说话。皇帝对亓家有心结,这个心结,到如今,就太子能解开,太子应该知道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只能当他什么都不知道。
“亓辛远私下拜见过太子吗?”皇帝又问。
“不曾。”
“张叙,你觉得太子对这件事,知道多少?”皇帝这话问得有些犹豫。
太子幼时,他期盼太子一生平安喜乐,不愿太子知道这些事,后来太子和他生分了,他更不想太子知道这些事,太子知道了,恐怕会和他更生分,现在,太子愿意亲近他,他倒没这么忌讳这事了。
“奴婢不清楚。”皇帝不说,张叙不说,皇后只知道一小部分,亓家不敢说,按理来说,太子就算知道,也只知道皇后知道的那点事,但是从太子把亓辛远的文章列为头名开始,皇帝恐怕就在琢磨太子这是知道了,还是仅仅是个意外,真的只是喜欢他的文章。
皇帝根本不知道,太子已经告诉他答案了。太子说他做了个噩梦,梦到皇帝派人到处找他,没说的是,多年之后,亓辛远奉皇帝之命,去弓月城见过他。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