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意是常乐的弟弟,他和常乐,都是太子勋卫。
常乐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不管他和人熟不熟,都能说上几句话。他待人真热情也罢,假热情也罢,所谓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待人热忱,旁人见了他,神色免不了和煦几分。常意却与他不同,性子有些闷。
他打小就不起眼,旁人说起他们兄弟,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常乐,而不是他。
他得了太子召见,入殿参见太子。
“阿意平身,坐吧。”太子免礼,赐座。
常意告罪,入了座,就等着太子说话。
太子翻着手里的文书,不说话,他也一直沉默着,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足足有半晌,没有声响。
太子看了一会儿,合上文书,手掌按在文书上,望着他,沉吟起来。
常意和常乐性子不同,不爱说话,但是做事胆大心细,和常乐配合默契,兄弟二人帮他做过很多事。常意的忠心毋庸置疑,能力也是历经考验。
只是太子见他此时一袭勋卫锦衣,不过二十弱冠之龄,神色中还有些稚嫩,不由得有些犹豫,现在他让常意去办这事,常意能胜任吗?
他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让常意去试试。
此时,他们尚年少,还有足够的时间从失败中积攒经验,面对未来的狂风暴雨。
就算一切无法改变,他和皇帝的关系,从原先的不冷不淡,到后来的急剧恶化,也要从今年十月才开始。
在这之前,他们父慈子孝,在这之后,还是父慈子孝,就算往后诸事不谐,不过是继续父慈子孝。当然,这是天家的父慈子孝,与民间百姓不同。天家的父子,嘴里说着父慈子孝,心里却把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仔细揣摩,惟恐漏了哪句话,误判了对方的心思。
就算现在,他和皇帝的关系,比以前有所好转,但是说什么父子之间信任不疑,也是在说笑。
“阿意,接下来我说的话,出自我口,只入你耳,这世上,不能让第三人知道,阿乐也不例外,你明白吗?”太子对他说道。
“臣明白。”常意恭声应道。
“这里有一份文书,你先看一下。”
“是。”
常意起身,接过了文书,翻看起来。文书上是一个个人名,这些人名之间又各自有着牵扯,如同蜘蛛织网一般,织出了一层层的关系网。
有些人,常意认识,但是他没想到,顺着这些人往下,或者往上,竟然还能扯出这么多关系。
他看着这些人名,心中震惊无比,脸上却没有变化。这些人固然厉害,上下都有人,但是太子连他们之间的隐秘关系都能弄明白,显然更厉害。
“你想办法控制住其中一些人,再借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慢慢扩大控制面。”太子开始交代事情。
这份名单,有些是妙香的信件上提供的,还有一些,是太子补充的,有些事,妙香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但是太子知道更隐秘的事,两相一印证,太子才弄出了这份名单。
妙香这样的有心人,太子梦中没有遇到,显然,因为他带着杜若去逛平康坊,改变了一些事,导致原先和他和杜若,都没有交集的妙香,如今却有了交集。
让太子什么都不做,坐视一切发生,当然不可能。但是他做了改变,就带来了种种的不确定性,原先没有的事,现在一件件冒出来了。
不过太子也没多忧心,人也罢,事也罢,冒出来了,想办法解决就是,人生就是充满了未知,才更有意思。
“这些人,你规划一下,有些做明子,有些做暗子,明子用来收集消息放出消息,暗子尽量不要动用,紧急关头再用。”太子又道。
“是。”
“看完以后,文书的明文留下来,密文带走,如何解密,你也看一下。以后重要的事,就用密文汇报。”
“是。”
常意翻到后面,就看到了密文,密文很像一本账册,文字用来遮人耳目,有用的是数字,这些数字用特定书解密。
“臣记住了。”常意看完了,把明文和解密方法又送回了书案上。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太子顺手将书案上的一个布袋子递给了他,里面装着一些金叶子。
常意接过布袋,放入怀里,才低声道:“臣告退。”
“去吧。”
常意出了殿,太子打开案头的小香炉,点燃了一页文书,扔进去,眼见着烧得差不多了,他又把其他页接二连三扔了进去。
文书很快被火舌吞噬,一页页消失在香炉中,化为灰烬。
全部烧完,太子看了炉灰几眼,又取了个银勺,把纸灰搅了几下,才打开香盒,舀了一勺香,放在香炉里。
殿内很快充斥着浓郁的沉香味道,掩盖住了烧纸的焦味。
太子正在收拾后续的时候,虞安突然入殿禀告:“殿下,张叙张少监来了。”
“快请。”太子站了起来,打算去迎迎。张叙是皇帝的心腹,他没事不会来兴庆宫,今日肯定是奉命而来。
他还没走到门口,张叙就走了进来。
“张少监,稀客,稀客,哪阵风把您给吹过来了?”太子笑着问他,“陛下是否有旨意?”
“殿下太客气了,奴婢不敢当。陛下只是让奴婢来和殿下说几句闲话。”张叙忙道。
张叙说是这么说,太子当然不会真觉得他是来说闲话。宫里的人,哪怕闲着无聊,和人聊个天,都是各有玄机。
他请张叙入座,又让虞安上了茶。两人坐着喝茶,讨论了一会儿茶道,张叙才说起来意。
“殿下还记得刘道长吗?”他问太子。
张叙这开场白有点意思。
刘道长,本名刘叔明,道号玄阳子,出身华山“上宫”,承恩侯世子王玠引荐给太子,因他献上的香确有安息之效,得了太子欢心,目前正在兴庆宫侍奉太子。
这件事,太子知道,过了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也知道了,张叙当然也知道,现在他这么问,就有点意思了。
“我前几天还见过呢,他怎么了?”太子的表情有些疑惑。
既然张叙明知故问,太子决定装傻,听听他想说什么。
张叙看着太子,犹豫起来。
刘道长表面上看起来,仿佛没什么问题,就算王玠再次和他见面,他既然是王玠引荐的,和王玠本来就有交情,再见面也不是大问题。
皇帝怀疑他,其实并没有抓到什么切实的把柄,只是怀疑他蛊惑太子。他到底有没有蛊惑太子,太子最清楚。现在太子这副表情,张叙心里没底了。
太子以前不傻,现在也不傻,现在他这副模样,难道刘道长真的什么都没做?
“殿下赐金让他离去吧。”不管刘道长有没有蛊惑太子,皇帝既然这么认为,张叙觉得,太子没必要和皇帝对着干。
“少监,这话怎么说?”太子继续装傻。
这位刘道长,对人狠,对自己更狠,是位真正的高人。这样的人,他还有用,才没有打发走,依旧宠信如故。这世上的人,都有用,端看他怎么用。张叙现在这么说,是在让他为难。
“殿下,陛下不喜欢他,觉得是他在蛊惑殿下。”张叙压低了声音,耳语道。
“哦。”太子似乎记起了什么,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刘道长曾经和他说,东宫的风水于他有些妨碍。
刘道长真的在说风水,还是在说其他,就见仁见智了。反正当时太子听了,想到的绝对不是风水。
“这件事,少监代我向陛下解释一下,刘道长其实没说什么,是我不好,想多了,才惹陛下生气。”太子非常诚恳地说道。
刘道长说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太子做了什么,才重要。这件事,皇帝是在生他的气,其他人嘛,也不是多无辜,但是皇帝没法对他发火,怒气就全冲其他人去了。
他明明把皇帝气着了,偏偏皇帝骂不得打不得,才越来越生气。现在皇帝想骂他就骂他,不就不和他生这个气了。
“殿下,这话您自己去和陛下说,奴婢就不带这话了,您知错了,陛下肯定就不生您的气了。”张叙提醒他,“殿下知道刘道长和王玠最近见面的事吗?”
“这我倒不知道,不过他俩关系一直不错吧?”太子笑着说道。
“殿下明白就好。”张叙这话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太子又不傻,他说多了,是当太子傻了。
刘道长这人,就算现在没问题,以后有没有问题,也是说不准,太子对他留个心眼,准没错。
接下来,他又说了说信安伯府的动静。
“殿下,陛下点了亓辛远入门下省。”末了,他又把这事告诉了太子。
“门下省啊,好地方,亓辛远蒙受陛下如此恩宠,当悉心做事,报效陛下,方不负陛下的隆恩。”太子微微颔首。
哪怕皇帝做的不少事,太子有怨言,但是皇帝有时候做的事,又让他觉得,他和皇帝这样闹腾,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孝了。
当然,这肯定是他的错觉。
他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怎么可能不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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