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有三日假期。

    五月初六,承恩侯世子王玠,来到兴庆宫找刘道长。刘道长住在长庆殿附近,长庆殿位于兴庆宫的东南隅。

    王玠坐着一辆很普通的马车,来到了初阳门外。

    宫门口有兵士守着,他没得太子召见,不得擅入,只能在宫门外等着。

    太子随驾去了芙蓉园,不在兴庆宫,除了跟着太子去芙蓉园伺候的内侍宫女,其他人等,轮流放假。初阳门正对着长庆殿,太子的客人们,经常从此门出入,偶尔也有小内侍路过。

    王玠让人把马车赶到边上,等了片刻,就见有个长得比较和气的小内侍路过,让人喊住了他。

    “这位中官,可否给刘道长带个口信,就说王某请他去喝酒。”

    “刘道长,哪位刘道长?”小内侍仿佛没听说过刘道长似的。

    “就是刘叔明刘道长,好像住在听雨轩。”王玠连忙说道。

    “哦,是这位刘道长啊!”小内侍拖长了调,看着王玠,不再往下说。

    王玠连忙让人送上了一个小钱袋。

    小内侍接过钱袋,掂了掂,塞入怀里,才道:“等着吧。”

    小内侍进去了很久,始终不见刘道长出来。王玠等啊等,等得着急起来,他以为小内侍光收钱,没去传话。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找个人送口信的时候,那名小内侍出来了。

    他走到王玠的马车前,说道:“这位郎君,刘道长不在宫里。”

    “不在?中官可否知道,刘道长去哪里了?”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刘道长连行李都带走了,应该是出远门了。”

    “原来如此,多谢中官。”王玠拱手道谢,心中却诧异不已。

    出远门?刘道长不好好在太子跟前侍奉,出远门干嘛?

    他带着这样的不解,回了府。

    承恩侯王粟正在花厅请人宴饮。

    王玠进去的时候,厅里的众人酒意正酣,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他向承恩侯行了一礼,就坐到了一边,旁边伺候的人,帮他准备了碗筷,他坐在那里,慢慢喝着酒,听他们说话。

    众人正在说草滩镇的事。

    草滩镇位于禁苑北边,渭水、灞水、皂水交汇处。此处朝廷设有转运司,大燕各地的粮食货物,通过水路从全国各地运输过来,都在此处转运。

    草滩镇水路运输极为方便,一条水渠直通禁苑,宫内的所需,通过这条水渠,可以直接入宫。

    至于民用的货物,则从皂水运入长安城。

    除了朝廷的转运司在此设了转运仓库,长安城的许多商人,也在草滩镇建有货栈。

    长安的繁华富足,离不开这些商人从全国各地运来许多货物贩卖。

    不过长安城里的商人,没有跟脚的,最多做些小生意,想把生意做大做强,都会与各家豪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承恩侯府在草滩镇也有货栈,他家的生意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是贩卖蜀锦,二是粮食。

    厅里众人谈论的就是粮食。

    到了五月,冬小麦即将收割,百姓收了新粮,朝廷有许多活要干,比如收粮税,存储新粮,常平仓会出一些旧粮,这桩桩件件,都有说道。

    厅里的这些人,说的就是这些事。

    王玠听他们说要买一些旧粮,也不是很在意,大家都知道常平仓的粮食,每隔三年都会换一批,也知道旧粮比新粮便宜,旧粮固然在长安城卖不起价钱,但是运到其他地方去卖,也一样。

    常平仓什么时候出旧粮,旧粮怎么买,很多人不知道,知道也没门路买,但是承恩侯府,自然有这个门路。

    承恩侯知道王玠今日去做什么,看到他这么快回来,只是看了他一眼,没问他怎么回事,继续和人说着话。

    一直等到宴席散了,他才问王玠:“你不是去见刘道长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阿耶,我没见到刘道长,他出远门了。”

    “出远门?”王粟听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

    刘叔明留在太子身边,有要紧事做,莫名其妙出远门干嘛?而且他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突然离开了,这里面的事,很不对劲。

    “对。”

    “有说去做什么吗?”他急忙问道。

    “没有,只说出远门了。”

    “你再去,多花些钱,务必要打听出来,刘道长到底干嘛去了。”王粟急忙吩咐。

    刘叔明真出门,也就罢了,要是他假借出门,实际上跑了,太子就算再蠢,也要意识到不对劲了。刘道长心里没鬼,他跑什么?

    “阿耶,出了什么事?”王玠见他着急,心中不解。

    “先不要问,赶紧去办,问出个结果再说。”王粟挥了挥手,让他去办事。

    王玠没办法,只能再次来到初阳门外。

    他候在外头,又问了几人,得到的消息和原先差不离,刘道长出远门去了,没说什么事。

    不过问的人多了,他又听到了一些消息。

    比如刘道长昨日心情很不好,一整日都是心事重重,到了今日,一大早就走了。

    王粟听到他探来的这个消息,更是头疼。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去芙蓉园,和皇后通一下气,免得皇后毫不知情,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这日下午,皇帝午歇起来,就听到张叙禀报:“陛下,承恩侯求见。”

    “何事?”

    “回陛下,承恩侯说,他得了王右军的一幅字帖,不识真假,唯恐宝物蒙尘,故而进献给陛下,请陛下赏鉴。”

    王右军,即王羲之,他的行草书,可谓天下一绝。

    皇帝一愣,复又笑了起来:“宣他进来。”

    “是。”

    张叙出去片刻,王粟就捧着一卷纸轴进来了。

    他给皇帝行过礼,对皇帝说道:“陛下,臣得了一幅字帖,据说是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臣才识浅薄,不知是真迹还是摹本,请陛下赏鉴。”

    “展开来,朕看看。”皇帝颇感兴趣。

    王粟解开纸轴,张叙上前来,帮着他一起把字帖展开。

    皇帝站了起来,走到近前观赏。

    快雪时晴帖,是王羲之写的一封信笺,共二十八字,字字珠玑,有二十八骊珠之称。

    “秀美挺拔,悠闲雅致!”皇帝看了,赞叹道。

    “陛下以为,是真迹,还是摹本?”王粟虚心讨教。

    “朕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皇帝有些举棋不定。

    君臣二人又说了些有关字帖的事,最后,还是没有定论。

    王粟陪皇帝闲聊了一阵,才告退。他出来后,慢悠悠地往外走,过了一会儿,就看到了皇后身边的于尚宫。

    “承恩侯,皇后召见。”

    “臣遵旨。”

    王粟见了皇后,和皇后说起了刘道长的事。

    “阿兄以为,刘道长跑了?”皇后的脸色变了。

    自从董谦死后,虞安上位,太子身边的人,有了很大的变动,她原先留有的许多棋子,都没法用了。

    刘道长能够得到太子的信任,殊为不易,突然跑了,太过可惜。

    “八成是。”除此之外,王粟想不出刘道长为何忧心忡忡了一日,就突然走了。

    “让人留意着,既然有了异心,就留不得了。”皇后低声说道。

    “臣明白。不过他有心要走,一时之间,恐怕难以找到。”王粟点头。

    皇帝这边,他看了一会儿字帖,觉得好,又觉得不敢相信。

    “张叙,宣严弋觐见。让太子也过来。”他吩咐道。

    “是。”

    张叙命人去传太子和严弋。严弋是翰林院的翰林,善书法。

    太子离得近,很快就到了。严弋到得也不慢,皇帝移驾芙蓉园,翰林院也有人随驾在此,今日轮到他值守。

    太子看过了字帖,点头赞好,其他的,却不说,严弋看了,亦是如此。

    “都说说看,摹本还是真迹?”皇帝问他们,“严爱卿,你先说。”

    “这字一气呵成,散而不乱,有王右军之真意……”严弋夸了一通,唯独不肯说是真是假。

    “太子,你说呢?”皇帝又问太子。

    “阿耶,儿觉得,恐怕是摹本。”太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何以见得?看这里,此处有褚印。”皇帝指了指字帖的下方。

    褚印是褚遂良的鉴赏印。

    “这上面虽有褚印,却少了一方贞观印。儿以为,真迹应该是陪葬了,外面流传的,多是摹本。”太子说道。

    太子说的是一桩唐时旧事。

    唐太宗极为推崇王羲之的字,曾经大肆收集他的字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当时很多人为了讨唐太宗的欢心,仿造了王羲之的字帖,献给唐太宗,邀他欢心。

    唐太宗辨不出真假,就让虞世南和褚遂良帮他鉴别真假。虞世南、褚遂良都是书法大家,他们鉴赏过的王羲之真迹,据说留下了“世南”印,“褚氏”印,这样的鉴赏印,唐太宗也留下了“贞观”印。

    然后,坑人的事来了。

    君臣鉴别好了真假,唐太宗命人临摹了很多摹本,赏赐给臣子们共赏,而王羲之的真迹,当时是留在宫中,后来据说给他陪葬了。

    外面流传的,多是摹本,因是当时的书法大家临摹,与真迹相似度很高。

    “朕知道,但是据说……不是被盗了吗?”皇帝当然知道这事,也知道,真迹陪葬了,才是正解,但是如今真迹摹本傻傻分不清,不就是听说昭陵被盗了吗?

    既然如此,世间当然又有真迹流传了。

    “阿耶,儿就是这么一说,阿耶姑且一听吧。”太子不愿多说了,皇帝觉得怎样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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