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偷溜出来,也没法多待,自稍微好些后,赵无眠便提出要回赵府,宋慕春却还是心有担忧。

    “郡主不必忧心,府中没有人会特意去看我的,我偷偷溜回去就行。”赵无眠面上虽带着笑,可这话说起来却是心酸。

    最后还是祝纪年骑马护了她一程,直到东榆林巷口,两人才做分别。

    夜色深沉,唯有赵府门口那点灯光可见,祝纪年破天荒地站在马车下将人扶了下来,有淡淡的草药香围绕在他鼻翼间,姑娘不小心露出的手腕还可见青青紫紫的掐痕。

    祝纪年的眼神暗了下来,一双眉头在今晚就没有舒展过,在赵无眠转身要走时,突然沉声说道:“你娘的事,我会想办法。”

    “世子”赵无眠愕然瞧着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善意。

    祝纪年不敢去看她那双眼睛,只尴尬地咳了声,随后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可会打马球?”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赵无眠愣了会,她轻轻点头,答道:“从前娘教过我。”

    那便是会了,祝纪年脸上扬起了笑,翻身上马,纵使夜色漆黑,也蒙不住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

    见底下的姑娘一脸疑惑,他低声解释道:“过些日子小春要与忠武将军府的徐小姐比试打马球,到那时你且帮着她打,你娘的事自包在本世子身上。”

    原是为了明珠郡主,赵无眠露出抹释然的笑,为自己方才的肖想有些哭笑不得,望着前面与夜色逐渐融为一体的黑衣少年,她仍旧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谢。

    而江云生自赵无眠走后,便一直在沉思苦索,这世间姓顾之人何其之多,但与丞相府扯上关系的顾姓之人,实在没办法不使其多想。

    顾家的事,江云生曾听师父说过很多遍,当年还身为翰林院学士的顾琅因与其妻感情甚好,一生都未再娶旁的女子,而顾夫人身子向来不大好,在生育了一女之后便未曾再有生养。

    当年顾琅自缢于牢中后,圣上下令要顾家全家流放苦寒之地,顾夫人在听闻其夫噩耗时,毅然决然随他而去,只留下十五六岁的女儿顾明秀孤苦伶仃。

    师父曾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没能及时救下故人之女,等来日再派人去寻时,却得知顾明秀因路途苦寒,病逝于流放途中。

    如今这个顾姓之女又是否会与其有关?

    可人死又岂能复生,除非她一直都未曾死去!

    而此时,宋慕春心中仍有疑惑,在其一旁道:“丞相为何要将无眠的母亲藏在外头?若说赵夫人是个善妒的还行,可是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赵夫人有闹什么。”

    “若不是无眠今日说起,我都不知赵丞相竟然也会金屋藏娇。”

    话落,宋慕春叹了口气,怪不得无眠在府中不受宠,一个当家主母哪会心疼妾室所生的孩子,不敢怨恨丈夫多情,自然只会讨厌那因多情而生的人。

    江云生却被她这一番话所点醒,只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让人要藏着捏着,他走过去将房屋窗门皆关好,转身来到宋慕春耳边低语了几句。

    宋慕春的神情也因他的话愈加凝重,她不可置信道:“倘若这是真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是真是假我们现今并不知晓,只有找到她才能真正得知。”江云生亦是神情严肃,倘若顾明秀真的还活着,那当年的真相亦可得知。

    “恐怕并不那么好找。”宋慕春在桌旁坐下,缓缓道:“连亲生女儿都不能告知,想必这个地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旁人所找到。”

    话已说到此处,宋慕春也不再藏着心中疑惑:“江公子,你是不是怀疑赵丞相与当年之事有关?”

    “当年赵丞相还是小小侍郎,顾学士于他而言亦师亦友,为了给顾学士求情,他长跪于宫门前,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官途,人人都言他有情有义,这样的人真的会故意去陷害人么?”

    江云生看着宋慕春,并未去回答她的话,但宋慕春知晓他的意思,只道:“不知江公子是否听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呢?”

    十几年前的旧事,并非靠着一己猜想就能得知,要想窥得其中真相,只有摸着丝丝缕缕的过往去探寻,眼下既有线索,那便去探个究竟。

    “行了,夜色已深,我先回府,咱们先帮无眠寻到她娘亲再说。”

    宋慕春说完便起身要走,这一日闹下来也有些疲惫,哪知一下起的太快,头脑突然有些晕乎,险些摔倒,幸而江云生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

    “郡主当心。”江云生急切地道。

    姑娘家手腕纤细,抓在手中都不敢过于用力,莫名的就让江云生想起那日她雪白的足腕,庆阳虽民风开放,但姑娘的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外人瞧见的,唯有夫君才是名正言顺。

    “郡主,咱们该回府了。”

    屋外传来青泥的催促,江云生恍然回过神,忙放开宋慕春的手腕,耳尖染上了点点红意。

    宋慕春嘴唇翘起,一只手撑着桌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倾身前去,与那双总是眉目含情的桃花眼四目相对。

    她细声细语地问道:“江公子今日为何不肯与徐小姐比武?纵然要替桂花树浇水,可也浇不了一天才是。”

    然而江云生此刻好似听不见有人问话,姑娘离得太近,长长的眼睫扑扇着,让他莫名想起春日里的蝴蝶,带着灵动的美,叫人忍不住想触碰。

    心若是想着,就连手也不听指唤了。

    宋慕春的脸一瞬间便爬上了红晕,这回换她一动也不敢动了,江云生的手指还在一下又一下地轻挑她的眼睫,手指的触动带来丝丝痒意,模模糊糊之间,只觉得眼前这身白衣越离越近。

    “小春,你在哪呢,我送你回府去。”

    院中马儿的嘶鸣声和祝纪年的叫喊声将两人从大梦中惊醒,宋慕春连忙应了声,随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明明是自己先发问,到头来却是自己落荒而逃。

    可是她若多瞧一眼,必然会发现江云生红透了的两只耳朵。

    往后当有人问起江云生最喜四季哪一日时,他只答春日,若问起缘由,他也只会说因春日的蝴蝶甚美。

    东洲小院又再一次寂静了下来,江云生思索片刻后,提笔写下一封了送往淮南郡的信。

    师父此前嘱托过,路途遥远,若有故人之信,务必及时告知。

    但正如宋慕春所言,赵丞相想要藏的人,又哪是三两日就能找到的。

    这边几人皆因今日之事心中有疑,那头却有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悄驶出城外,来到一座小小寺庙前,抬手叩响寺庙后门。

    开门的是一位貌美的妇人,纵然身上穿着粗布素衣,也挡不住她眉间风情,令来人当下忍不住便将她送进了怀中。

    “赵郎,你怎么来了?”妇人搭在他的肩头,眼里有些许困惑,似乎未曾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多待,过会就回去。”

    男人说话间带着些许酒气,妇人也不再多问,关上后门将男人扶了进去,明明是香火之地,诸佛菩萨面前,无人得知竟有位美娇娘住在此。

    狭小的房间内,点上烛火后便可一览全貌,妇人挽起衣袖为男子倒上了一杯茶水,茶是上等的雀舌茶,连茶具都是名贵的紫玉壶。

    幽幽茶香环绕在室内,男子满意地品上了一口,握着妇人的手欣慰道:“还是你这里的茶好喝。”

    妇人一笑:“赵郎惯会说笑,我这里的茶还不是你拿来的,你平日里喝的又哪会比我这差。”

    “那不一样。”男子摇头,走过去将妇人揽在怀中,手上摸到那粗糙的布料,柔声地问道:“怎么不穿我送过来的衣裳,那都是些极好的料子。”

    “赵郎送的衣裳都极好,我日日总闲不住,是要做些事情,难免把那些衣裳磨坏了,倒不如这粗布衣裳来的方便。”

    这话倒把男人逗笑了,他将妇人转过身来,瞧着她道:“坏了我便再送来就是,你穿着好看,我喜欢看着。”

    他虽说的轻柔,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妇人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着。

    男人确实没有多待,不过一个时辰,就准备起身离开,妇人几欲开口,眼神殷切着望着他,但知晓他的脾性,也是多说无益。

    然而他却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临走前吻在她额头,说出了她一晚上的纠结:“你且安生在这住着,过些日子我会让无眠来瞧瞧你。”

    妇人眼中顿生喜意,一把抓住男人衣袖,小心问道:“赵郎说的可是真?”

    “自然为真,无眠是你的女儿,若不是因你身份,我怎忍心让你母女分离。”

    男人说得真切,令妇人忍不住小声啜泣,梨花带雨的模样直叫人怜惜不已。

    等男人走后,妇人才逐渐平息,走回屋将所有茶水悉数倒了,只可惜这上等的好茶,她是无福消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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