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一处偏僻的院落内,苦涩的药香从屋内飘出,害得窗下的花都耷拉着脑袋,隐隐可听见屋内有女子的啜泣声。
赵无眠靠坐在床上,身形消瘦得好似一片薄叶,下巴愈发地尖了些许,她瞧着坐在床边的人,声音有气无力:“娘,别绣了,歇着几日也无妨。”
顾明秀低头抹了下眼泪,强撑着笑说道:“娘也就会这点东西了,你近来瘦了,以前的衣裳怕是不合身了。”
赵无眠知道娘是为了自个伤心,她故意笑道:“多少女子盼着自个轻如飞燕,如今我倒是吃好喝好,也不用愁身子发胖。”
听着女儿这话,顾明秀却笑不出来,这般年纪的姑娘家,哪个不是家里娇贵养着,可她的眠儿,偏生要窝在这小院子,整日泡在药汤中,这全怪她,怪她错付了人心。
如今这是进府看到了,从前又还有多少苦她是没看到的呢?
顾明秀只顾着想事,针戳破了手指也全然没有感觉,素色的布料上染上了一滴鲜红,她才缓过神来。
“娘!”
“不碍事,你莫要起来,快好生躺着。”
顾明秀赶忙起身把布料一应等物放在旁边,轻轻扶着女儿让她躺会去,又捏好了被角,她语带哽咽:“眠儿,娘只盼着你好好的就行。”
赵无眠握住娘亲的手,抬头便能看见妇人挽起的发髻,如今一头青丝竟也夹杂了几根白发,岁月不饶人,也从不善待人。
“娘,屋外的药怕是煎好了,我怕苦,想吃块桂花糕了。”
“好,娘这就去给你做去。”
等看着人走出了房门后,赵无眠一直忍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她用被子蒙住头,连哭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被屋外的妇人听见,又惹得其伤悲。
母女相见,原本是件喜事,赵无眠最初也是这般想,她甚至觉得往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可是她忘了,这里是赵府,上头有位赵夫人,还有赵辰良。
那日,父亲领着母亲进门时,也是赵辰良把她堵在了屋子里的时候,他的拳打脚踢比哪次都狠,赵无眠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只觉得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件死物。
“赵无眠,只要有我在赵府一日,你们母女两个就休想有好日子过!”
同是姓赵,也只不过是同是姓赵。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赵无眠赶忙抹干眼泪,换了张笑脸从被子里探出来,“娘,你再晚些来,我都要”
剩下的话赵无眠没说出口,她瞪着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世子,你,你”
祝纪年一近来就注意到了这满屋子的药味,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仔仔细细端寻了眼前人一番,眼里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紧张。
赵无眠被他瞧得甚是不自在,把被子又往上拢了拢,心里头还是很惊讶。
祝纪年见她虽消瘦了许多,可看着也不像赵夫人所说那般,心下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房内只有他二人,更何况还是女子的闺房,他一个男子就这么大大咧咧进来了。
“你近来可好?”
赵无眠听到这句话愣了下,还真是鲜少从这位世子口中听到这般温和的话。
可下一瞬她就看见床前人因不耐烦而皱起的眉头,于是赶忙回道:“谢世子关心,近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两人就听见门口瓷碗碎裂在地的声音,汤药撒了一地,妇人惊呼:“你是谁!”
祝纪年回头看去,认出这妇人正是那日在寺庙所见,知晓她是赵无眠的娘亲,于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世子殿下头一回心底里发慌,忙说自个是好人。
顾明秀看这人有几分眼熟,好似在哪见过,瞧他一身衣裳是上好的料子,心中猜测这必然是哪家的公子。
可毕竟是女儿的闺房,顾明秀脸色很不好,走过来瞪着祝纪年,“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不懂礼数,快出去!”
而此时,在后面的宋慕春等人也赶了过来,就见着祝纪年被顾明秀推出房门。
宋慕春忙过来解围,“顾姨,我们是过来探望无眠的。”
一番话说清楚后,几人就坐在房内,倒底女儿家的心思更细腻些,宋慕春思虑了一番,说道:“要不你们先去院外等等吧,我和无眠说几句话。”
祝纪年有些不满:“难道有什么话我们还不能听不成?”
宋慕春对他哼了声:“我们姑娘家的话,你一个大男人当然听不得。”
祝纪年微微红了脸,“谁要听了!”
等人走出去后,宋慕春转头看着赵无眠,少见的严肃,“无眠,你和我说实话,你根本不是生病对不对?”
赵无眠一愣,嘴角露出一抹苦涩,“我就知道瞒不过郡主。”
话落,赵无眠从被中将手抽出,轻轻撸起袖子,姑娘的皮肤嫩如三月春水,却偏偏在其上横亘着好几条的疤痕,小腿上也是乌紫青黑一片。
宋慕春握住她的手,不忍再去看,赵无眠反安慰道:“郡主,没事的,都快好的差不多了。”
这些年来,几人当中,唯有赵无眠的性子最柔,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旁人不高兴的事她就不做,总是事先关照着他人,祝纪年就说过她乃是个软柿子,谁都捏的动。
可宋慕春觉得,这是因为赵无眠生来与旁人不同,在外虽有赵府二小姐的名头,在内却谁都不拿正眼瞧她。
“无眠,这些是不是赵辰良做的?”
谁也不知道屋内两个姑娘在说些什么,屋外的三人也没闲着,帮着顾明秀做东做西,倒让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江云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拨弄着晒在院子里头的一些药材,小声问身旁的人:“顾姨,你怎么进赵府里来了?”
顾明秀手上动作一顿,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江云生自然明白其中之意,轻声道:“顾姨,你自己一切当心,若有不对之处,可来东洲。”
顾明秀听闻一叹:“我能有什么,只是苦了眠儿……”
“各位还真是把赵府当做自家院子了啊。”
院外一道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话,只见赵辰良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眼神往顾明秀那边扫了一眼,厌恶之色极其明了。
突然,顾明秀一把将手里的药材扔到地上,对着江云生怒声道:“你们几个大男人,好端端闯进院子里来,说是眠儿的同窗好友,如今人也见到了,还不快走,莫要败坏我眠儿的名声!”
这突如其来的骂声令一旁的祝纪年和叶温山当场愣在了原地,赵辰良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就站在那儿看起戏来。
祝纪年刚想说话,叶温山扯了下他衣袖,示意他先别开口。
而江云生则将地上的药材捡了起来,甚是好脾气地说道:“夫人莫生气,今日是我等鲁莽了,还望夫人原谅。”
赵辰良嗤笑了一声:“江大人如今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闯个丞相府算什么。”
“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不等赵辰良还要说什么,顾明秀挥起衣袖就要将院子里三个人赶出去。
江云生对其余二人悄悄使了个眼色,三人往院外走去,在外人看来,顾明秀当是为了保全女儿的名声才如此做。
赵辰良却不想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他侧身向前一步挡住了江云生,“江大人,今日这事您打算怎么说?”
“大公子,快让他们出去便是。”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辰良回头怒瞪了一眼顾明秀,眼神凶狠,令后者不禁心中一颤。
祝纪年皱了眉头,走了过去,“赵公子,闯你赵府的是我,与江兄无关。”
“祝世子,如今你也在朝为官,随随便便闯入一品官员府邸闹事,您也担待不起吧,呵。”
这算什么,倚仗着亲爹的官威欺人?
可偏偏祝纪年还什么话都不能说,这事若是被南景侯知道,回去他不得被扒了层皮才怪。
祝纪年手指着赵辰良,气的拂袖往一旁走去。
江云生依旧神色如常,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对他甚有敌意的年轻男子,没有恼怒也没有惧怕。
赵辰良握紧了拳头,他最厌恶的就是此人这副模样,好似什么都撼动不了他。
“赵公子,您是言官,倘若让朝中其他人知晓你在家中欺压亲眷,殴打庶妹,想必您也担待不起吧,还是说相爷会替您解释?”
这话江云生说的很轻,只有在他面前的赵辰良听得一清二楚,他脸色瞬间一变,拳头就往他脸上打去。
“赵公子这是恼羞成怒了不成。”江云生用手中折扇挡住了挥过来的拳头,再一用力,那人反倒往后退了几步。
祝纪年见此忍不住嘲笑一声:“真没用。”
此时,也唯有赵辰良算得上是真正的文人了,虽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秦小公子好些,但在习武的这三人面前,多少有些不好对比。
赵辰良眼神阴沉,手一挥,周围的侍卫奴仆一下子把三人都围住了,既是赵府,多的是人。
祝纪年冷哼一声:“赵辰良,想以多欺少,也不看看爷是谁!”
“都住手!”
宋慕春打开房门,蓦然看见这一幕,冷着脸朝赵辰良走了过来。
好歹郡主的身份在这里,赵辰良转过身来看着她,却见眼前的姑娘忽而把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玉佩亮在众人眼前,看清上头的字后,他皱了眉头。
“此玉佩乃圣上亲赠,见此玉如见圣上。”
宋慕春声音凛然,冷眼盯着磨磨蹭蹭才下跪的赵辰良,从前她不愿拿身份压人,可有时候,不得不说,这东西比什么都管用。
赵辰良仰头看着宋慕春,咬牙道:“圣上果然疼郡主,这样好的玉都舍得赠予郡主……”
话音都还未落,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在这小院子中是如此清晰,赵辰良不敢置信地捂着半边脸,酥酥麻麻地疼令他有片刻的恍惚。
宋慕春弯下腰,凑至赵辰良耳边,姑娘家软语细声,却没有半分情意。
“赵辰良,这一巴掌,我替无眠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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