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挎着小篮子低头找干净的路走,后面跟着的人频频吸气,她回头,叹了口气,“笨蛋辛烨,和吴森一起站在门口等我们吧。”
他们被安排了任务,提着篮子去后屋的菜园摘黄瓜、油菜还有豌豆,奶奶的后屋同样养着鸡,在最里侧的栅栏里悠悠吃食,顺便把鸡粑粑拉地到处都是,吴森不喜欢脏,便留在门口等他们出来,吴忧怕鸡,远远地绕开栅栏胆战心惊地挪动,而跟在屁股后面的辛烨则像跳大神一样,揪着她的衣服左蹦一下,右蹦一下。
来了四个人,新月无奈地回头看一眼摘菜四人组,觉得都指望不上,还是要靠自己。
“不行,我也要帮忙。”
你不要帮倒忙就可以了,新月低头默默地想,面无表情地越过最不好走的地方,来到菜园入口。
栅栏里的母鸡见着陌生客人,咯咯咯叫的欢,辛烨歪着头也冲它们凶巴巴地叫。
菜园旁有很多不知名的树,枝繁叶茂,有一棵是枣树,秋枣成熟的时候,大哥哥和二哥哥会带着她一起爬树摘枣,新月正仰头发呆,忽然听见身旁的人啊地一声,扯着她的袖子连连后退。
一条绿色胖胖的毛毛虫。
辛烨从没有见过这么可怕又恶心的东西,吓得连滚带爬,刚才的气势汹汹全没了,新月叹口气,胆小鬼。
吴忧在旁边好声安慰他,“不要怕,只是毛毛虫而已,它不咬人,你不要去碰就行了。”
辛烨心有余悸,瞥了一眼树上绿色蠕动的活物,仍觉得鸡皮疙瘩爬满身,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瞪着眼睛气冲冲大吼,“你好意思说我,你害怕大公鸡!”
被抢白的吴忧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摸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欺负吴忧。”
新月没好气地说,辛烨委屈地看了她一眼,眼角瞥到站在门口的吴森同样不友好地瞪着自己,他撇撇嘴,满腹委屈地小声嘟囔,“谁欺负他了”
说话间那只绿色的毛毛虫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在地上慢悠悠爬,辛烨脸色惨白,轻叫了一声,又不好意思太大声,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地上的虫子,生怕它爬到自己跟前。
新月鄙视地看着他,用力扯了扯被紧紧攥在对方手里的衣角,有些无奈,“你别叫了,有什么可害怕的。”
辛烨竖着头皮,全身紧绷盯着还在不停蠕动的毛毛虫,觉得后背的汗毛一层层掀起,他硬邦邦回答,“谁谁害怕?”
“我不是害怕,也不是胆小,我我只是觉得他们有点儿陌生。”
“你还是退到门口站着吧,碍手碍脚。”
辛烨却绷着脸,固执地摇头,非常坚决,“不要。”
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吴忧跑去距离栅栏最远的菜地去拔小油菜,新月穿梭在藤架里摘黄瓜和豌豆,而非要跟来的辛烨则是帮她提着小菜篮,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同时满脸紧张地四处张望,不断巡逻以防可疑活物的突然出现。
终于走出菜园的四人组收获颇丰,新月笑吟吟打量着身边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小男生,放柔语气安慰道,“其实你挺勇敢的。”
“我我当然勇敢。”辛烨结巴着,然而明显底气不足。
“哦”新月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坏笑着偷偷摸出豌豆荚猛地在辛烨眼前一晃,“毛毛虫!”
辛烨像火箭般嗖地发射出去,一蹦三尺远,高分贝惨叫喊破了音。
吴森和吴忧在旁边哈哈大笑,菜篮没拿稳,掉出几颗绿油油的油菜,新月捡起油菜拿在手里扫着下巴,弯了眼睛笑眯眯,“下次还来吗?”
“”
端午节奶奶做了五彩绳,戴在新月的手腕和脚踝上,她每天闲着无聊就拨弄手腕上的五彩绳,微笑着等待一场雨的到来。
等待雨水来临的时间,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艾草味道,而新月遇到了上学以来第一个小小的困难——她看不懂钟表。
“这是几点几分,刘彩彩。”
“7点15分。”
“很好坐下,”曹丽丽的教鞭指向了下一个画在黑板上的时钟,“赵小刚,你起来回答一下,这是几点几分?”
“三点三点四十分。”
“上午下午?”
“上午不对不是下午!”
曹丽丽嗔怪了他一眼,但还是点点头让赵小刚坐下,“下次细心点。”
表情和蔼得让人恍惚,仿佛站在讲台上的女人真的是一个温柔和善的圣母,然而很快,曹丽丽便亲手打破了这个幻觉。
“王涛涛,你给我站起来,整天咬手指,你没脱奶呢?要不要回家让你妈再喂喂你?”
底下传来一阵哄笑,曹丽丽紧皱的眉头像要拧成歪歪斜斜的十字街,她烦躁地拿教鞭往黑板上一戳,“你来说,这是几点?”
“四点四点”王涛涛半天支吾不出来,惹得曹丽丽更加不耐烦。
“你给我站着吧。”
新月偷偷抬头望一眼教室,粗略打眼,她的前面已经站着三四个同学,曹丽丽的每堂数学课似乎都是这个状况,答不上问题,罚站,回答地慢了,罚站,做错了一道题,罚站,作业没有写答,罚站
曹丽丽有许许多多让他们罚站的理由,可这许许多多的理由有时候又会让人很困惑,分不清他们挨批评或者受表扬的界限在哪里,比如一道难度差不多的题目,如果新月回答出来了,曹丽丽会淡淡地让她坐下,惜字如金,什么评语也没有,面无表情继续提问下一位同学,然而如果这个人是赵小刚或者是顾修正,曹丽丽便会眉开眼笑,笑容和蔼欣慰得让人误以为他俩是曹丽丽的亲儿子,但是,如果被问到的人是于秀丽或者王涛涛,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十有八九回答不上来,曹丽丽立刻会变得很恼怒,黑着脸站在讲台上破口大骂。
幸好大多数的人,在曹丽丽这里得到了和新月相同的待遇,后来她看小说,当看到有一句话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脑海里浮现出的一幕便是童年时代许多次气氛不愉快的课堂上,有一位喜怒无常的老师站在讲台上,而她低着头坐在底下,怀着尽力平和的心态去度过漫长又短暂的四十五分钟时间。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不能得到夸奖和赞扬,那至少不想得到谩骂和伤害,平淡安稳度过便是平安。
新月用铅笔扣了扣橡皮,白色的橡皮上被她用中性笔又涂又画,画了乌龟也写了字,她有些紧张,突然很害怕曹丽丽会叫到她的名字。
这是钟表知识的第三节课,新月这一周每一天都在祈祷这一课赶紧过去,快点儿学完进行下一课——因为她心虚。
她没听懂,她不会看钟表,自然也说不出是几点。
其实在曹丽丽刚开始讲钟表这部分知识的时候,新月还是很有信心的,她的数学成绩比不上顾修正,但在班里也算很不错的地位,每次95分以上的优秀测验中总会有新月的名字,为此她还兴高采烈地和奶奶吹牛炫耀,事实证明,人还是谦虚点儿好,否则很容易滑铁卢。
钟表是她迄今为止一帆风顺的学习生涯中遭遇的第一个滑铁卢,而且死状凄惨。
“1点就是13点,2点就是14点,3点就是15点,4点就是16点,5点就是17点,6点就是18点,7点就是19点,8点就是20点,9点就是21点,10点就是22点,11点就是23点,12点就是零点,也就是24点,都听明白了吧?”
底下坐着的小朋友懵懵懂懂地点头,新月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黑板上用粉笔画的硕大钟表,满脑子都是问号,为什么1点是13点?9点是21点?12点为什么一会儿是零点一会儿是二十四点?
周围小朋友或者偷偷在本子上记下来了,或者像鲍一鸣一样默默背下来,可是新月脑袋里的问号越聚越多,却始终想不明白,第二天曹丽丽就开始提问,大家偷偷瞄一眼小抄磕磕巴巴也能答出来,只有新月还在纠结着为什么它是它的问题。
抓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反而愈想愈乱,于是新月麻了爪,慌了。
她侥幸没有被曹丽丽在课堂上叫起过,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周一的数学检测,新月被满卷子的大圆盘和转个不停的时针分针打击地七荤八素,彻底找不着北。
“往后传,每个人一张。”
新月垂着眼睛,兀自将手指绞来绞去,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把钟表题做出来,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向掌管着时间的神仙许愿,天灵灵地灵灵,钟表钟表快显灵。
正满心忐忑时,右边毫不温柔地递来一张卷子,见新月愣怔着不接,便不耐烦地把卷子拍到了桌子上。
鲍一鸣觉得新月的发呆行为又浪费了自己一分钟的时间,卷子从前面传到手里浪费了一点儿时间,她接过卷子还要再给魂不守舍的同桌拿一张又浪费了时间,鲍一鸣有些心疼又懊恼地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卷子竖过来,提笔填好年纪、班级和姓名。
鲍一鸣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刚刚胡思乱想又浪费时间了,现在开始认真答题,不许再走神,还要省出时间好好检查。
新月和鲍一鸣一样,在拿到卷子后半天笔尖没动弹,她撇撇嘴,有些难过,管时间的神仙显然没理睬她的愿望,满卷子都是钟表。
鲍一鸣笔尖沙沙沙的声音惹得新月出了一层薄汗,她左手按住卷子,用橡皮擦了又擦,一再篡改时间,粗劣的印墨被擦去了大半痕迹,圆圆的钟表残缺不全,线条几乎看不清,新月傻傻看了一会儿,立马又手忙脚乱地从桌洞翻出铅笔盒,提起隔层,从下面挑出一支黑色中性笔,细细地沿着被擦掉的圆弧描画。
幸好带了中性笔,新月对自己的先见之明很满意,虽然老师不许一年级学生用中性笔写作业,但新月却总是偷偷把它们藏到铅笔盒的下层,有备无患嘛,她想。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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