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来临,新月和奶奶吃好了晚饭,把房间里喷好灭蚊药关门堵窗后,她没有跟奶奶出去遛弯,而是自己一个人拖起凉席拿好蒲扇爬到了平房顶,新月懒洋洋地呈大字往下一躺,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枕着双臂很惬意地翘起二郎腿,整个星空尽收眼底。

    不知道离开家里,还会不会看到这样漂亮的满天繁星。

    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夏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池塘里青蛙的叫声和树上不歇的蝉鸣像生命的轮回交替,无论何时,你都不用担心它们会消失,只要树在,只要池塘在。

    她要去市里的德美小学了,是奶奶拜托辛烨的爸爸才让她得到了一个分配名额。

    “月月不要担心,和辛烨一起去上学吧,德美小学,吴森和吴忧都去。”

    “那我要住到小婶婶家里吗?”

    “跟赛赛住一起有什么不好,两个小姑娘也有共同语言,天天和我这个老太婆在一起闷坏了。”

    新月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当说不出来的时候,这种心情一定不会是开心。

    因为终于踩到了地面而不至于让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惶惑不安带来的庆幸并不能冲淡她内心的沉重和担忧,她的力量不够大,抓不住主宰命运的手,身体囚禁在别处,始终不够自由。

    新月望着满天的星星发呆,困惑地翻来覆去思考一个问题——以后,该怎么和辛烨相处?

    她始终记得在幼儿园的那天小婶婶带有目的性讨好辛烨妈妈的样子,任何事情只要有了目的性和功利性,就不可避免地变得不纯粹,她不想成为小婶婶那样的人,也不想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和朋友相处,所以,自己要怎么做?

    新月在轻柔的夜风中几乎昏昏欲睡,清醒的那一刻有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冷冷掠过,其实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朋友。

    那道声音像被风吹干了似的,又冷又硬,来自高凤超。新月用手背遮住眼睛,胸中不知为何汹涌起来的情绪让她有些酸涩,朋友原来很容易失去,比如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一个,或许正在失去第二个,最可怕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阻止。

    晚上临睡前妈妈打来电话,奶奶接听了几句后就喊正在院里抱着花花玩的新月进屋来讲电话。

    “你这孩子真是,这么大个事儿谁也不说,要不是吴森奶奶过来问,全家人都要被你蒙在鼓里了,到时候你怎么办?没学上怎么办”

    新月用脚尖磕着地面,话筒里妈妈犹在埋怨,从她开始听电话起到现在已经持续五分多钟了,她将听筒稍微远离了些耳边,闷闷听着,一声不吭。

    曾经在心中向自己许下的诺言依旧坚定,她丝毫没有忘记,新月只是清楚地明白,她想为奶奶带来骄傲,而不是让奶奶为了她弯下腰去求人,可最后到底还是新月忍不住眉眼黯然。

    “幸亏还来得及,你奶奶已经给你办好了,你就安安心心去上学”

    “话又说回来”电话另一边的妈妈忽然沉重地一声叹息,新月几乎可以感受到那股痒痒的气息扑到自己脸颊上,带来一股惶惑的伤感,“其实也怪我们大人月月对不起啊,爸爸妈妈忙,竟然连你们学校要拆迁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拐来拐去现在才得到消息,住在别人家是有些不方便,况且你小婶婶那个人”

    妈妈的脾气就像过山车,一分钟调换一种情绪,声音刚从歉疚转为正常语气,另一头爸爸的话音适时插进来——说正事,扯别的干什么?

    电话那端稍微嘈杂了十几秒,新月没有听清父母压低声音说的几句话,但也不好奇,只是手肘杵在木桌上无奈地等待爸爸妈妈嘀咕完,她手指绕着弯弯曲曲的电话线,觉得世界上的事情远比这些被她绕到打结的电话线还要复杂难理解。

    “还好就一年”妈妈的声音终于回到清晰的音轨上,继续跟她煲一时半会儿看样子结束不了的电话粥,“月月忍耐一下,平时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不要委屈着自己,妈妈已经跟你小婶婶通过话了,也拜托国内的朋友送不少咳总之妈妈都帮你打点好了,你住在他们家当然要听你小婶婶和小叔叔的话,但也不要怕欠人情,该吃饭就吃饭,该喝水就喝水,热了冷了就张嘴大胆地跟你小婶婶说,不要怕麻烦别人,妈妈不能每天都给你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妈妈说到最后有些哽咽,新月连忙安慰道,“妈妈你放心,我不会饿着自己的。”

    真的不会,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让你们担心。

    ~~

    去第七街道小学的最后一天,她在室外的旱厕碰到了高凤超。

    “嗨,你你上厕所啊”新月还是轻声打招呼,可无论是语气还是姿势都已经不再自然。

    她愣愣地看着对方从自己面前走过,平视前方,没有看她,像是从不认识的陌生人。鲍一鸣被分到了实验小学,吴森吴忧和她都被分到了德美小学,班里大多数同学都进了市里的小学,听说分配的标准是依据他们期末考的成绩,即使学习稍微差一点的学生,也被分到了大兴街小学或者东路小学,高凤超并不是班里学习最差的孩子,甚至她的成绩在中等偏上,可最终她被分到了关村小学。

    新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质疑所谓的分配标准到底是否存在,然而事实既定,她是得势者而不是失利者,无论以何种关心友好的姿态去劝解对方、安慰对方,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无疑是伤口撒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缺德行为。哪怕是真心。

    新月低下头,咬着嘴唇在女厕外站了很久,恍惚间仍能看到两个女孩互相搀扶笑嘻嘻上厕所的模样。

    是她不好。

    高凤超在一个午睡的晌午曾经轻声跑过来问她,而她笑着给出的答案是——大不了没人要我们就一起去关村小学!

    然而在当时,这些没心没肺的话对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她们来说无疑是一种隐形的承诺和共患难的决心,她们两个作为落难者约定了抱团取暖、互相扶持,只是没想到最后关头她突然撒开了手,高凤超是被她抛弃的那一个,所以对方的生气和愤怒都是应该的。

    换了她,同样会恼羞成怒,没有什么比朋友的“背叛”和“舍弃”更让人难过和寒心的了,即便她不是故意,即便她确实已经下定决心要去关村小学。

    可是结果摆在面前,所有解释的话就都变成了多余。

    友谊到此戛然而止。

    新月回到教室,发现班级里有几个女生已经哭起来,垂着眼掉泪,红着眼圈抱在一起依依不舍,她也有些被感染到,于是立刻偏开脸不去看,沉默地走到吴森的座位归还借用的纸巾。

    吴森不在,她把纸巾放到桌子上转身要离开的时候,王涛涛忽然叫住了她。

    “新新月。”

    “怎么了?”新月扭身,看到眼前递来一本图画册,她讶异地接过,翻开了几页。

    “好漂亮,画得真好。”

    “我也觉得自己画得挺好看的,周围同学我都送了这这本画册送给你!”

    新月感激地冲他道谢,她把画册抱在怀里,注视着对面男生的眼睛,很认真很用力地说,“未来某一天,你一定会画出宇宙超级无敌第一厉害的鱼,我相信你。”

    王涛涛泪汪汪地看着她,使劲儿抽了抽鼻子,“你永远是我大哥!”

    驴唇不对马嘴,可还是惹得新月没出息地鼻酸了。

    新月收拾好书包,抱着怀中的画册和其他同学送的大大小小的告别礼物,贴花纸、hellokitty钥匙扣,可擦钢笔、香味毽子感觉一颗心都要被盈满了。

    室外娇艳的阳光热情洋溢,只有两棵大松树底下有些许阴凉空间,树荫洒落的花坛上坐着一个女孩儿,是鲍一鸣。

    “怎么在这里?”

    “这两棵松树不久后就会消失了。”

    新月愣了一下,理解对方的伤感和惆怅,两个女孩各自望着校园的风景发呆,绿瓦红墙,有记忆的地方不会冰冷。

    鲍一鸣忽然开口,“我姐姐经常跟我说”

    她捏着一根松树的尖尖叶子,低头执着地对一只想找寻出路的蚂蚁围追堵截,“像我这样平凡普通的小孩儿,又是女生,只能靠念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懂命运是什么,但我希望,未来我能看懂命运的那一天,自己是好的,不会像我爸妈那样悔恨。”

    新月沉默地看着她,鲍一鸣却笑了,“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深奥?”

    “可是,新月,我说真的,”鲍一鸣将松树叶子折了又弯,弯了又折,她看向远处蔚蓝的天空,“你要好好学习,你比我聪明,更比我运气好,有时候看到自己那么努力考出来的成绩都没有你临时抱佛脚、考试前随便翻翻书考出来得高,会觉得好不公平,心里好难受。”

    新月并没有因为对方夸奖自己而感到高兴,她心里有股酸酸的感觉,涨满了心间,张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有些慌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鲍一鸣察觉到她的情绪,扭头促狭地看她一眼,淡淡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骄傲,觉得自己了不起,虽然我姐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不聪明,但我觉得我很好,我喜欢这样脚踏实地的努力,新月,我们比一比,看谁以后会成为更厉害的人。”

    新月笑了,“是玩‘谁笑到最后’的游戏吗?”

    “对,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鲍一鸣麻花辫上的小发卡闪闪发光,新月突然觉得,麻花辫其实也挺好看的。

    “哦,”新月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坏笑,她把头发拢到耳后,莞尔一笑,“我玩游戏很厉害的。”

    鲍一鸣正色道,“我不会输给你。”

    “好,那我们就比比看。”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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