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暮色沉沉,新月还没有走到那棵合欢树就远远闻到了韭菜的飘香,混合着肉的鲜香,飘出好几里地,惹得新月肚子都要开始咕噜叫。
“新月!新月!”
她远远看见家门口有个人跟自己挥手,晴朗热情的声音,新月藏在大围巾下的嘴巴和鼻子轻轻动了动,眼睛率先弯起了月牙儿。
“你怎么来啦?今天不是周末呀,”
新月努力扬起脸去看跑到自己跟前的人,辛烨没有带围巾,也没有戴手套,羽绒服的帽子随着他跑动过来时也掉了下去,小男孩的脸红扑扑的,耳朵也有些粉红,但眼睛却很亮,即使周围还没亮起路灯,新月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映在他瞳孔中的小人像,心情渐渐注入了一丝丝活力,不再寒冷。
“你怎么这样呀,不会忘了吧?”
辛烨有些委屈地对她瞥瞥嘴,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快遮到眼睛的帽檐轻轻往上推了推,新月因为懒得从暖和衣兜里伸手去扶帽子而使得一路上球球帽越走越往下塌,遮蔽不清的视线终于天高海阔,任性的球球帽也终于在外力的干涉下不再遮挡住她美丽的眼睛。
“什么?”新月歪头,微微一笑,“小王爷打算把忘记他生日的人怎么处置呢?”
“哈!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忘记的!”
辛烨激动之下一把拽起了她的手,新月好不容易捂暖和的双手可怜地从温暖的衣兜里跑到天寒地冻的外面受苦,然而随即又有更加适宜的温度包裹住了她,热乎乎的。
“辛烨,”新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手,不太想被他握住,可对方却无比熟稔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闻言还笑嘻嘻地侧头看她,“怎么了?你说,我听着呢。”
唉,新月一声轻柔的叹息落在心上,咧咧嘴,也笑了,她走在他身边抬眼看他,“为什么你的手这么热?”
“不知道啊,”辛烨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挠挠后脑勺,咧嘴冒了半天傻气,最后呵呵说出一句,“可能高兴的吧。”
“生日礼物呢?拿来!”
新月瞥了一眼伸到自己跟前的手,有些无奈,哪有这样直白地跟别人要礼物的?
“吃完生日蛋糕再给。”
“行,”辛烨爽快地把手伸了回去,插进兜里,昂首心情很好的样子,“你说的。”
辛烨的爸爸妈妈都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地为一个小孩包饺子、做菜、布置房间、庆祝生日,新月回家和奶奶打了声招呼后,也和奶奶一起到隔壁人家帮忙。
屋子里的炉火烧得很好,新月穿一件高领的白色毛衣都觉得有些热,她缩在热乎的炕上帮大人们擀饺子皮,辛烨的爸爸和爷爷在客厅里喝酒聊天,辛烨妈妈正在厨房里烧菜,姜奶奶今天的心情似乎也特别好,整个人喜气洋洋,精神焕发地和奶奶你一句我一句边包饺子边聊天。
电视里正在放一部电影,右边竖着的白色字幕显示电影的名字叫做——《长江七号》,屋里吵吵闹闹,新月看得有些心不在焉,擀完最后一个饺子皮忽然听到姜奶奶感慨地说道,“人一老就喜欢孩子在身边,以前总觉得得他们还是小孩儿,没长大,现在一转眼小小孩儿也有了”
新月看了一眼满面笑容的姜奶奶,又将视线转向微微笑着的奶奶,突然有一点点心酸,她发现自己最近似乎特别容易伤感,胸腔里的情绪很柔软,轻轻触碰一下就想要落泪,她的世界里充满不确定性,漂浮在空中,踩不到地面,努力想抓住一点儿东西,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抓什么。
爸爸妈妈已经连续好几年没回来了,奶奶会想他们吗?
~~
辛烨坐在汽车后排里喜滋滋地将一张贺卡翻来覆去地看,小白牙在玻璃上反着光,差一点就可以直接拿来做手电筒用,辛烨父母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家儿子傻乐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非要吵着回奶奶家过生日,怎么样今天开心吗?”
“开心呀,”辛烨望一眼开车的爸爸,“可开心了。”
“是哦,作业还没写吧,再开心回家第一件事你也得给我乖乖回屋写作业。”
“写就写,有什么大不了。”
辛烨撇撇嘴,依旧摆弄着那张贺卡,爱不释手的样子让辛烨的妈妈看了心中一动,有些酸,随即又笑着叹口气,嘴角含着笑意听身边爷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
“朱思嘉送你的模型你嫌弃人家送的不是最新款,气呼呼不情愿地收下了,现在一张普通的小贺卡又开心成这个样子?”
辛烨在夜色的掩护下,大喇喇地横了自己爸爸一眼,低头咧嘴偷偷笑了,新月送的东西,怎么可能普通,这可是她亲手做的贺卡呢。
辛烨其实感受到了今晚的新月有些魂不守舍,但他猜不出为什么,去年某一天傍晚爸爸送他回奶奶家过周末,经过新月的学校时,他分明看到了新月,一个人在双杠上坐着,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宁静的操场里,那个小身影有些孤独。
辛烨捏紧了手中的贺卡,画面中央有一只黄色的小老虎,威风凛凛中又带着点儿憨里憨气,他想,等到新月过生日的时候,自己一定要送她一件最棒的礼物。
最棒的,天下第一好。
~~
冬天一日日远离,天气渐渐热起来的时候,班级里一改最初的恐慌,大家反而都很兴奋地讨论起各自要去的学校。
先前传言的“学校要拆迁”变成了事实,白纸黑字贴在宣传栏里,也发在每个人手中,新月把白纸折叠了两下,随手夹进课本里,等待放学铃声响起。
“新月你知道”
“不知道。”新月轻声说,打断了鲍一鸣的询问,鲍一鸣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她两眼,悻悻缩回自己的位置。
“对不起,我只是有些心烦,”新月捏了捏鲍一鸣的手背,努力不让自己的坏情绪波及到别人,“不是故意针对你。”
新月平静的语气反而让鲍一鸣着急起来,她拉住新月的手,焦急之情体现在飞快的语速上,“要不然要不然我让我姐姐也替你想想办法,再再请人家吃一顿饭!”
新月还是发自真心地笑了,很开心,她晃了晃鲍一鸣的手,“我二哥哥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顺其自然,既来之则安之,他还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吧,就算我们没办法分到一个学校里,我们我也不会忘记你。”
她想说我们是好朋友,但好朋友三个字似乎对谁这样说都行,贺卡上的祝福,电视里的告白,相握双手的真情流露,“好朋友”是很容易就有的,但并不长久,与其说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不如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我不会忘记你,一辈子很长,我记得你就是我能够做到的、最长情的告白。
“嗯”鲍一鸣敷衍地嗯嗯了几声,并没有察觉到她最后简单的几个字包含了多充沛的感情,只是打量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询问,“要不还是请人家吃顿饭吧?你回家跟你爸爸妈妈说,或者跟你奶奶说,我回去立马打电话给我姐姐。”
鲍一鸣的热心肠让新月感动又哑然,这样爱憎分明的女孩子坦坦荡荡地对别人好,也明明白白地划清朋友和非朋友的界限,即便对方叽叽喳喳想出来的办法有点儿缺乏智商,但并不妨碍新月感动,顺便有点儿头痛。
“好了好了,”新月痛苦地抱住自己脑壳,“我回家就和奶奶说,你别再说话了,纪律委员不能说话”
“”
回家的一路新月都在想鲍一鸣说的“关系”“找关系”,其实这个词语并不仅仅出现在鲍一鸣嘴里,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神神秘秘地把这个词轻声从口中吐出来,伪装成熟的青涩脸庞一遍又一遍学着大人们老派的模样,仿佛已经洞察了成人世界里的机密。
优越、侃侃而谈、居高临下,怜悯弱者新月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忽然用力踢了很远,有大朵乌云沉沉压在胸口让她觉得窒息,命运不应该握在自己手里吗?怎么会因为一个关系、一顿饭就可以被别人轻易操控?好像超级玛丽的背带裤小人一样,自己的命运由他人主宰,可新月知道,他也肯定不想被喂乌龟的。
很快学校里就不再上课,大家都在运作“关系”,给自己找一个落脚点,新月突然觉得很害怕,这种惶恐与几年前的大雨天相差无几,同样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她努力挣得的荣誉和“关系”相比,不值一提,那些小成绩并不能给她带来一点点优势,她同样要赤条条地站在那里等待来自傲然的命运之神的慷慨宣判。
跪下接旨。
圣旨上面无论是好命还是坏命,你都要垂下头恭恭敬敬地接过来,还要扣头感谢命运之神的大驾光临,感谢对方大发慈悲的赠予,命运为每个人写好曲谱,可有多少人敢像贝多芬一样抬手扼住命运的喉咙?
原来我是这么懦弱的人,新月想起了孙大圣,想起了泡泡,也想起了令狐冲,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和他们一样勇敢的人,却在初遇满溢白雾的森林里迷了路,听到野兽的咆哮,于是吓得丢弃手中的剑,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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