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一起床开始,新月就发觉自己心慌气短的。先是刷牙的时候没拿稳杯子,哐当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正在做早饭的小婶婶闻声跑过来,看到了一地狼藉和新月手忙脚乱收拾的样子,想骂她又硬生生憋回去不能骂的样子让新月看了替她也替自己难过。
后来在吃水煮蛋的时候,新月一个没拿稳,刚剥完壳白花花的鸡蛋掉到饭桌底下去了,滚了两圈,沾了一层灰。好在小婶婶还在厨房没看到这一幕,新月赶紧钻到桌底下捡回来,起身的时候又不小心撞到了头,狠狠地一下。
这时小婶婶端着小咸菜从厨房出来,新月顾不上仔细把细灰擦干净,用手指简单抹了一圈就低头赶紧吃下去了。
新月抬手按了按头顶,被桌子撞到的地方仍旧有点儿疼。
“言新月你干什么呢?让你和牛犇犇换个位置站到第二排没听见吗?”
新月没吭声,她迎着赵晓清不满的目光白了对方一眼后,利落地撤退一步换到了第二排。
赵晓清仍旧恨恨地盯着言新月,而后者一脸平静,漠然地和前面站着的女孩对视,一点都不畏惧,赵晓清觉得自己副班长的威严被言新月鄙视了,全班同学都在看她们俩,脸上面子挂不住,一时又想不到说什么,只好也学着新月,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回敬了回去,但显然她因为恼怒尴尬而涨红的脸大幅削弱了她的气势,远不如淡定的新月带来的冲击大。
“挺牛啊。”
后排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新月竟然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喜悦的味道,她微微偏头,才发现是朱思嘉,而辛烨站在朱思嘉旁边正冲她一脸开怀地笑。
他肯定又得到他想要的玩具了,新月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想,周六傍晚辛烨在楼下喊她的名字,在得到小婶婶允许后,她和陈赛赛下楼跟辛烨玩了一会儿,辛烨很开心地说明天新玩具就到家了,邀请她和陈赛赛去玩,新月以自己要睡懒觉陈赛赛要写练习册而小叔叔小婶婶都不在家所以她们要看门为理由委婉地拒绝了。
“我们大家今天把队形排一下吧,后面的合唱大家按照拍好的队形站就可以了。”
宋婉站在操场的阶梯台阶上柔声却不失威严地说,她站在最矮的台阶上,主席台挡住了清晨耀眼的朝阳,在她身上投下半边的阴影,但新月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宋婉从一年级开始一直是三班的班长,班里多数同学都喜欢她,也愿意听她的话。
宋婉和赵晓清穿梭在几排人之间继续排队形,不远处几个班也跟他们一样在为节目准备,班长组织着纪律,不厌其烦地喊别说了,别说话了。
“大家别说话了,人家四班已经把要表演的节目单都定好了,咱们班连大合唱都唱不齐。”姜心怡出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温柔的语气,像是在给赵晓清解围。
新月不知道为什么三班的事情班长和文艺委员总爱扯上四班,但她知道,攀比——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低俗乐趣。
“朱思嘉你闭嘴。”赵晓清终于忍不住了,瞪着朱思嘉大吼,好像全部的怒气都可以瞬间没有理由地牵扯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尽管也不是太无辜。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闭嘴。”朱思嘉不耐烦地扯扯嘴角,新月回头看到他的眼底有隐隐的冷意,不明显,但的确存在。
“你别”赵晓清气得脸色通红,但刚吼出两个字,就被一道更加不耐烦的声音截了回去。
“还排不排了,不排我们回去了。”
辛烨本来就没什么耐心,对他们的副班长更没耐心,他领口的扣子好像系错位了,歪歪扭扭的,新月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忽然觉得想笑,却笑不出来。
“都别说了,一会儿张老师来看我们还没排练好,大家中午不用吃饭了,一起饿肚子吧。”
“赵晓清,你把咱们一起买的那些红心贴纸都拿来吧,我放在橱子里了,你拿来我们看看贴在哪里合适。”
赵晓清恨恨地一跺脚,看了一眼宋婉撇着嘴跑开了,新月看到了赵晓清眼底即将倾泄的泪水,六年级的她们都不是小孩子,就算心里万般委屈,也不会当众大哭。新月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小时候她和赵晓清打架的场景,她从来都没有用尽全力,毫无保留地去反击,那时的她已经看到了赵晓清背后的支撑,她的父母,她的爷爷奶奶,街坊四邻对赵家客气而热情的态度。现在和小时候没有什么不同,新月能做的,不过是朝对方翻一个白眼,虚张声势,好像自己完全不在意。
然而在新月将目光从赵晓清踉踉跄跄的背影收回来时,不期然撞上了宋婉正微笑着注视她的眼睛,言新月愣了一下,说不清的感觉从脚底密密麻麻一路蔓延到胸口,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对方率先移开了视线。
大合唱排练了一个早读,一个大课间,下午最后一节的自习课他们继续排练,大合唱的曲目最终定下来了——《感恩的心》
新月第一次感受到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原来可以这么久,姜心怡站在讲台上领唱,宋婉把歌词全部抄在黑板上,第一遍大家唱得乱七八糟,重来,第二遍依旧乱七八糟,再重来,后面的第三遍、第四遍全都唱不齐,第五遍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打下课铃的时候,新月口干舌燥,连忙从桌洞里拿出水壶,一口气喝掉大半杯,外面天气不好,刮大风,于是张老师让大家今天先到这里,记完作业后赶紧回家,但星期一的值日生依旧要留下把卫生打扫好才能走。
值日表改了,新月和班里另外四名同学换成了周一的值日生,新月把书本文具放进书包后,拉上拉链,准备去拿扫把扫地。
“新月”吴森跑过来,担忧地看着她,“我等等你吧,你打扫完我们一起走。”
新月哭笑不得,“又不顺路怎么一起走,你赶紧回家,吴忧还在等着你。”
她戳了戳吴森一边脸的小酒窝,觉得好玩,又戳了一下,吴森和吴忧从小就有让新月喜欢的小酒窝,不同的是,吴森有一个,而吴忧有两个。
她玩够了,吴森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走,结果被言新月两三下推出了教室,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不耐烦,“耽误我干活。”
值日小组长让新月和朱思嘉负责扫左大排,另外一个男生和女生扫右大排,然而新月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左大排搭档完全没有干活的意思,对方舒舒服服地待在后排一张桌子上,二愣子大少爷的姿势。
新月视而不见,麻利地从他身边扫过,把桌椅底下的垃圾都集中扫到了过道上,又过了一会儿,新月拎着洗刷干净的拖把从后门走进来,准备拖地时,被无视许久的朱思嘉终于憋不住了,对只顾低头刷刷拖地理都不理他的言新月忍无可忍道,“你就不能稍微邀请一下我跟你一块打扫教室吗?”
新月诧异,用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顿了一会儿,才说,“不邀请,凭你良心。”
朱思嘉不知道怎么被她逗笑了,“你这转校生”
他还没说完,新月凝视着他,一脸严肃,脆生生的声音,“我叫言新月。”
教室快打扫完的时候教学楼里的学生已经很少了,有负责后勤的保安正在挨个教室检查有没有锁好门,看到他们班还有人时,皱着眉头冲他们挥手,“赶紧赶紧,都几点了,把门锁好。”
表情动作与不久前新月赶吴森走时如出一辙。
新月和一个女生一起把最后一个椅子从桌上放下来,在保安不耐烦的催促下,赶快抓起书包两三步跑出了教室,刚拖完的地没有干,新月差点滑倒,他们等着值日小组长把门锁好后,互相道别离开。
刚出教学楼,新月没有准备就被呛了一大口风,天空泛着铅笔灰的颜色,黯淡压抑,风吹得有点冷,她还穿着白衬衣校服和校裙,冷地原地蹦了一下。
马路上没什么学生了,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到家了,新月沿着路沿石往小婶婶家走,脚步很快,秋天的落叶在人行道铺上了一层金毯,可她没有心情去欣赏。
其实,她今天很不开心,这种不开心持续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只有现在,她背着书包低头走路,才放任自己所有的坏情绪流露出来,两边嘴角像被排练时贴在脸颊上的贴纸粘住了,怎么也扬不上去,哪怕就在几分钟前她还笑着跟班级里的同学说,拜拜明天见。
她用了周末两天时间来思考,最终决定——表演诗朗诵,这是新月能想到的最快速同时也是最简单的才艺,可当她今天看到班上一个叫苏梓聪的男生表演的诗朗诵后,再次傻眼了。
标准的姿势动作,专业的语气神态,言新月第一次知道,哪怕是自己认为的最简单最容易的诗朗诵,其他人也报了兴趣班专门学习过。
整整一天,下课的时间大家都在讨论彼此报了什么才艺,洁白的报名表拎在手里哗啦哗啦响了一天,声音清脆残忍,而言新月在把表格交到文艺委员姜心怡手里时,对方瞥了一眼她填的报名表,半真半假地冲她甜甜一笑,“呀!诗朗诵,老师们最喜欢了,你加油哦。”
难过像可乐的泡泡,不断向上冒出来。一定要有什么才艺吗?没有才艺的话,是不是很丢脸,是不是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她闷头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脑中警铃大作,没来得及多想,唰地一下飞快闪到一边,紧紧贴着一棵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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