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嘀嘀咕咕了两句很快就走到门口消失了,门吱呀吱呀轻微地在响,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新月发现有不少同学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脸上的表情茫然得五花八门,好像原本可以属于自己的一份很漂亮的礼物,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拿到,但最后的结果还是失去了。
对小学生来说,被叫去老师办公室批卷——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新月看到过姜心怡拿起红笔时故作镇定又难掩喜悦的表情,很开心很高兴但要表现得谦虚些,然后在大家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注视下,款款地、目不斜视地走出教室。
教室里空了三个座位,空气却好像稀薄了一大半,新月盯着同桌空空的位置发了会儿呆,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红色圆珠笔,笔尖在粗糙的卷面上印了一个小红点,拉起不易可见的细细的丝。
红笔在学生手中,是改错,红笔在老师手中,是批改,而宋婉、苏梓聪、姜心怡手中的红笔显然具备双重功能。
新月记得自己有一次去办公室交作业,看到数学组办公室里有好几个学生,别的班级的,她等数学老师翻看作业的时候,看到最靠近他们桌边的一个女生抿着唇,正弯腰批改一整套数学卷中的选择题,一脸严肃和认真,唰唰两下用红笔划掉做错的题目,把得分写在旁边,然后继续批改下一张试卷,动作是那么地庄严、漂亮、有序,新月在旁边看得愣神,连数学老师喊她的名字都没有听到。
她在那一刻忽然羡慕起这种姿态,手中的红笔幻化成了宝剑,严把关卡,排除异己,红笔成为了圣器,掌控他人的命运,一切都由红色的笔迹负责宣判,正负阵营,你败我赢。
新月神游回来,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拿着红笔在纸上生涩地划了两道斜杠,又短又粗,不凌厉也没有气势,她小声叹息,下巴支在圆珠笔的按钮上轻轻摇晃,至少在这个班级里,她好像没有可能会受到老师的青睐,喊她去帮忙批卷子,毕竟,无论是班长、文艺委员还是神童,从哪方面都比她言新月要合适许多。
姜心怡在打下课铃之前回来,坐下后紧接着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仿佛帮老师批卷子累坏了一样,她把那支红笔轻轻放回铅笔盒的第三层。
“你95。”
她幽幽说了一句,新月见同桌是面朝着自己的方向说的,本能地问了一句,“什么?”
“你考了95分啊。”
声音又棉又细,引得前桌后桌的同学都向她打探消息,好奇又忐忑自己考了多少分,姜心怡有没有批到自己的,总分已经核出来了吗…
一直到打放学铃,姜心怡还在不停地和来打听分数的同学叽叽喳喳,新月站起来,看了一眼今天异常忙碌的同桌,扭过脸面对雪白的墙壁,然后提一大口气,吸着小腹把自己硬生生从墙角塞出去了。
新月渐渐发现同桌姜心怡和赵晓清的三大快乐,第一,被老师叫去批卷,第二,自习课上坐在讲台上记名,第三,领读课文和单词。三件事情的快乐程度由高到低排列。
宋婉经常会被六年级的大队委叫走,所以自习课常常是由副班长赵晓清负责管纪律,而新月最受不了赵晓清的一点就是,她会在大家安静做作业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大吼一句,朱思嘉辛烨你俩干什么呢!新月好几次被她神经质的叫声吓到,在她抚着胸口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的那一刻,忽然十分想念鲍一鸣,起码鲍一鸣不会像赵晓清一样狐假虎威。
狐假虎威,新月在课本边缘悄悄写下这几个字,抬头瞄了一眼班主任,正在讲课,安全。
赵晓清的记名方式和鲍一鸣不同,鲍一鸣板起脸的时候像刚正不阿的小包拯,即便是顾修正和新月在自习课上说话,鲍一鸣都可以眼睛不眨一下地在黑板上记下他们的名字,而赵晓清,新月只看到以朱思嘉和辛烨为首的几个男生轮番登上赵晓清的记名榜,而其他人,只要说一句副班长真美,副班长最好了,赵晓清就可以半推半就地从黑板上擦掉他们的名字。
这是做官的智慧,从娃娃抓起,赵晓清显然天赋异禀,而鲍一鸣,只能做她的黑脸包拯。
幸好,大家都爱包拯。
不知道这家伙现在过得怎么样,一定是积极上进又不招人待见,眼前浮现出鲍一鸣板着严肃的脸却带着些许不被理解的委屈的样子,新月忍不住偷笑,有点想她了。
新月其实要承认,即使她在第七街道小学的生活因为曹丽丽的原因过得有些艰难,但除此之外,她很幸福,那几年里有严老师的关照,有吴森吴忧的陪伴,有同桌前桌后桌的小打小闹,还有被喊作大哥的荣耀,一切都那么难忘。
可是再难忘,也已经过去了,下课铃打响,新月的身子由端正慢慢松垮下去,像演出结束的疲劳演员,赵晓清和几个女生围在讲台边的班主任跟前,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无论说什么,一定也与她无关。
很快就要到十一月份了,而十一月会有一场期中考试,新月有些忐忑,忐忑期中考试她很有可能会考不好,就像小婶婶说的,大家在学校里有一样的学习时间,但放学后别人仍旧继续学习补课,碰到不会的题还可以请教补习班的老师,日复一日,好像所有的人都有理由进步,学得更好。
那她该怎么办呢?在明明看到别人都踩着加速自行车的时候,她是应该脱了鞋,一鼓作气撒丫子奔跑,还是停下来,闲庭散步,告诉自己慢步人生路也不失为一种好的人生选择?
此时的新月脑海里只环绕着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要这样平淡无奇下去吗?身为小女警泡泡的忠实粉丝,孙大圣的人间徒弟,被喊作大哥的言新月要这样孤独地活在这个繁华禁锢的城堡里面吗,像一道淡在白墙里的影子。新月还记得离开第七街道小学时自己和鲍一鸣的约定,那个比一比谁更厉害的游戏还没开始玩,她好像就偃旗息鼓了。
新月并不想做万众瞩目大出风头的人,可她也一定不想做平庸落后的人,因为软弱和落后必遭欺凌,她只是想让自己变得优秀强大,只有这样,才能有更多的自由和选择。
在潜意识的心底,她其实从没有忘记一件事——变好变强,这是生在心底的欲望和执念,隐形,却挥斩不掉。先前那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并没有在脑袋里徘徊很长时间,因为选择显而易见,新月始终记得自己心底深切的愿望和最强大的动力——让奶奶为她骄傲,所以她只能选择努力往前跑,而且要跑得又快、又好。
所以,不能继续这样下去,言新月你要振奋起来!
新月默默给自己打气,后方将腿搭在赵晓清位子上的一个女生正闲闲地靠在墙上翻少女漫画,眨眨眼刚好看到前桌女孩子的侧脸,抿唇鼓着脸颊像在跟谁生气,额间的碎发随意散落,圆圆的眼睛灵动自由,竟然还有些好看,像从眼前的插画中走出来的美少女一样。
一定是漫画看多眼花了,女生揉揉眼睛,再往前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叫言新月的女孩子已经端正坐好,只留给她像这个班级里多数女生一样清瘦的脊背和没什么特点的后脑勺。
新月念念有词地从卫生间出来,走了两步后,脚步猛然顿住,她微张着嘴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单词本被她落在洗衣机上忘记拿了,她用卫生纸的时候双手腾不开,只好把正在背的单词本先放洗衣机上,再去扯卫生纸,擦干净了出来。
最近她好像越发走火入魔,连走路的时候都会想着黑板上的数学题,或者脑袋里默背单词和考试要考的文言古文。
新月走到客厅中央的时候差点儿踢倒垃圾桶,她吓得连忙扶住,垃圾桶没有翻倒,也没有发出声音,新月松了口气,把垃圾桶往里挪了挪,挪完了心里还忍不住腹诽小婶婶一句,干嘛要把垃圾桶放在客厅中央,找踢吗?
新月回头望了一眼,陈赛赛和小婶婶屋里都关灯了,大概已经睡了,眼睛瞥到客厅墙壁上挂的大钟,不由惊讶,已经快凌晨了,只差十几分钟,指针就会走到12。
这么多年过去,新月早已学会看钟表,只不过还是有点儿心理阴影,她连忙回房间,把书桌收拾干净,整理好书包放在床脚边,明天是新的一天,但现在要赶紧睡觉,不然过了十二点会有抓小孩的妖怪出没,奶奶说的。
第二天上课,新月低头盯着试题纸上数学老师的评语,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好!继续努力!”嘴角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微笑。
昨天数学课上老师临时小测,全班只有三个人全对,她是其中之一。
新月很难否认当自己看到同桌姜心怡由惊愕到困惑再慢慢演变为满脸复杂的表情时,她心中涌出的痛快和一点点不道德的快乐,一份耕耘不一定等于一份收获,但耕耘的时间久了,脚下的土地也会一点一点冒出鲜嫩的绿芽。心存期待其实是好事,期待着自己的心愿在未来某一天会得到实现,那现在一点一滴的努力都变得极其具有意义。
有时候,希望大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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