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普通的一天,与以往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新月走进新华书店的时候,坐在收银台前凃着枚红色口红的女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是小学生,继续瘫在椅子上抱着手机偶像剧痴笑,都不愿意站起来。
新月渐渐习惯了到这个书店打发时间,每天下午放学后,她慢悠悠踱着步子往书店方向走,从陈赛赛吴森上补习课的六楼窗户往外看的话,能够隐约看到两条街之外的新华书店门头露出的一角小小牌匾。
新月走到儿童区,那里有不少供小朋友坐的塑料小凳子,今天是周三,大家又忙着去上补习课,所以此时书店里的人并不多,也不需要像周末一样占位子,新月随手找了个塑料凳坐下,把书包放在脚边开始写作业。
其实在这里写作业并不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书店里没有桌子,新月写作业的时候只能把自己的大腿当桌子用,她的语文生字抄写已经连续三四天得“优-”了,原因是笔迹不工整,态度不认真,新月倒是可以回小婶婶家后再写语文作业,可她总觉得作业在书店早点写完最好,回家就可以一身轻松。
每天都把作业带回家去写那算怎么回事。
儿童区和成人区分界的地方有一张大桌子,新月不知道那桌子是做什么用,有一次她俯在腿上写作业实在写累了,东瞅瞅西瞅瞅,见没有人注意,便悄悄地把作业放在桌子上,但作业本刚放上去,就被一个阿姨温柔地摸摸头,说这是工作人员用的,小朋友不可以在上面写作业,新月只能不好意思地拿回自己的作业本,赶紧低头跑开了。
可是今天不一样。
言新月正趴在腿上列数学算式,冷不防觉得头顶上方有人的气息在附近,她扭头,看到了一个穿黑t恤的男生,而对方正饶有兴趣地弯着腰看她的作业书,新月忽然扭头瞪着他,他也没慌,不疾不徐地后退一步,笑得很亲和,“我跟你打赌,明年你肯定戴上眼镜。”
过了很多年后,新月仍旧能够清晰地记起张大海第一次跟她说话的模样,五官渐渐展开的男生,个头猛蹿,留着很短的板寸头,穿着过于肥大的短袖和牛仔裤,立在几排童话故事书前,微微眯着眼睛笑,像远古时期的野人。
“我有做眼睛保健操。”
新月还在发懵,仰头望着站在面前的男生,脱口而出。
张大海愣了一下,很认真地看了她两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新月愣在凳子上一头雾水。
书店里很安静,空调机器偶尔发出响声,成人区有大人在小声地接听电话,新月对着刚才男生消失的方向望了一会儿,狐疑地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该不会碰到神经病了吧。
一道怎么围篱笆更省篱笆的题,新月在题目的空白处画图形,耳朵听见桌子在地上拉动的声音,她抬头,看到是刚才那个男生正把那张大桌子往一边拖,右半边桌子被挡在最后排书架的里面,几乎看不见。
“你到后面写作业吧,放心我今天负责儿童区,没人赶你,天天看你这么个姿势写作业难受死了。”
新月看到男生朝桌子后面的方向一指,语气没什么起伏,表情倒是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说完,摆摆手像是赶紧催她过去,而他自己转个身,又离开了。
身旁有带着很小的小朋友来买插画书的家长经过她身边,小孩子一步三扭头,一直盯着她腿上的作业本看,仰头拽着妈妈朝她的方向指,好像她腿上放着什么宝物似的。
新月瞪圆了眼睛,为什么她的作业本今天这么吃香?怪人,今天遇到的全是怪人,新月觉得惊悚,茫然了一会儿后,迅速收拾作业本放进书包里,然后抱着跑出了书店。
冲出书店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滚屏上的时钟,5点55,离陈赛赛下课还有20分钟,算了,新月黯然神伤,还是去他们补习班的楼下等吧。
遇见不喜欢的人总比遇见怪人强,只是,今晚的作业,又要带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新月不敢再到新华书店里去,于是放学后她只能游荡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像只孤魂野鬼,不过好在那几条街有许多文具店、小吃店,还有游戏厅,新月会钻进每个小店里转悠一圈,什么都看看,什么都不买,这样逛完三条街后,陈赛赛那边的补习班基本也下课了。
然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她整个晚上的时间几乎都要用来写作业,没有一点儿自由,于是一周过去后,新月再次迈入了那家新华书店。
她在书架后探头探脑,发现没有怪人出没时,才松一口气,拖过塑料凳子坐着写作业,那张大桌子被恢复到了原来位置,新月再也没想着凑过去沾沾它的光,毕竟还不够操心的。
然而第二天,她又看到了那个男生,依旧是一件黑t恤,后来又在腰上系了一件红色的印有新华书店四个字的红围裙,推着装着书的小车从新月身边经过时,对她视若无睹,好像根本忘记了她是谁一样。
新月最开始还愣了愣,转而一想,他们确实也不认识啊,随即心安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有时候店里的空调开得过高,新月写着作业有些热,不时拿本子扇扇风,那个男生看见了还会好心地走进员工室把温度调低一些。
时间久一点,新月发现人家其实挺正常的,不像自己之前怀疑的脑子有病的样子,新月终于觉得他不是怪人,源于一个下小雨的周三傍晚,张大海穿了一件印有魔王啾啾图案的外套,套在黑t恤的外面,新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觉得那件外套怎么看怎么好看,于是她不好意思地主动搭话。
“你在书店工作吗?”
“算是。”
“做什么?”
“整理书,摆书,巡逻。”
“哦挺好,挺清闲。”
“你才这么大就知道清闲了。”
新月反问,“清闲不好吗?”
男生把手中的书放进书架里归整好,转过身颇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小屁孩挺有意思。”
他笑着挑了挑眉,像小流氓那样,不过新月从小看着二哥哥的这副表情已经免疫了,于是不仅没害怕慌乱,还憋着一口气地很勇敢地仰头反驳回去,当然在张大海耳朵里是小声嘟囔。
“你才小屁孩。”
国庆节文艺汇演终于到来,在学校里轰轰烈烈的热闹庆祝结束过后,言新月回到自己家终于逮到机会赖床,假期第一天的早上奶奶叫她起床,伸手理了理她睡得凌乱的头发,然而新月蹭蹭枕头,一扭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把屁股对着奶奶,装没听见,就这样一觉赖到了晌午,终于睡饱爬起来吃饭。
奶奶做的饭依旧好吃,为了她回来还专门买了肉,炒在新月爱吃的菜里,营养美味,新月觉得在自己家里吃饭舒服极了,不像在小婶婶家里,总会觉得些许拘谨,新月忽然想起小婶婶唯一一次在饭桌上对她脸色不好,是因为她剩饭了。
可新月从来不是一个没有家教的小孩子,她通常会自己盛米饭,吃多少盛多少,即便奶奶给她省饭时,也会问问她碗里的够不够,多不多。新月皱皱眉,在小婶婶家里时,她没有办法自己做主,小婶婶会不问她的意见每次都盛满满一大碗,当她说够了够了真的吃不下时,小婶婶却认为她是不好意思,于是继续客客气气地给她添饭,直至把米饭堆出一个尖,以至于新月每次看到小婶婶晚上又焖了大米饭就头疼,有苦说不出。
盛情难却——有时又何尝不是一种负担,一种并不让人觉得甜蜜反而为难的负担,然而新月明白这种热情的客气里包含着小婶婶为人处世的体面。
她不能去打破这层体面,因为他们是亲戚,祖祖辈辈、土生土长、难以拒绝的亲戚关系。
新月的十月一假期过得极为简单朴素,上午睡懒觉,中午爬起来吃饭,下午写作业,傍晚再吃个饭,看会儿电视,逗逗狗,玩玩猫,一直学习到晚上十点半,之后刷牙、上炕、睡觉。
这样简单规律的日子一眨眼竟然也过来了,返校上课的第二天下午,班级里气氛低迷,两个热闹的节日都已经过去,距离最近的元旦起码也要等到三个月之后了,中间的时间就像一盘色泽惨淡的食物,食不知味。
新月用直尺压着卷子,拿红笔把正确的答案改在旁边,这节本来是音乐课,老师生病请假,张老师说那就改为自习,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大家好像还沉浸在放假的懒散中,一个个看起来面容蔫蔫,没什么精神。
宋婉忽然出现在她们桌旁,趴在姜心怡耳朵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话,新月抬起眼睛的时候,刚好看到姜心怡打开那个漂亮的三层铅笔盒,然后从最底下那层拿了一只红色中性笔,而苏梓聪则站在门口不耐烦地等着,也不出去,手上那只红笔被他转来转去,只不过转得并不是很流畅,显然,他耍帅并不成功,红笔的笔帽险些打到他的眼镜。
昨天返校的月考,只有数学成绩还没出来——他们要去帮数学老师批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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