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小婶婶和陈赛赛就出门了,今天陈赛赛考级,小婶婶陪着女儿一起,新月洗漱好后背上书包,锁门,买了豆浆和油条。
今天醒得早,新月呵着气往学校走,寒冷的冬天早晨天亮得晚,微薄的光线让人看不清远处,只有模糊的影子,灰雾蒙蒙的水汽压在头顶,把目之所及之处都渡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轮廓。马路上行人寥寥,穿着厚羽绒服戴着帽子围着围巾骑电动车上班的人却不少。
厚围巾,厚手套,厚帽子,无一例外地武装齐全,她出门的时候天光尚且昏黑,走了不过十分钟,天色就一点点亮起来了,新月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从一个世界淌到了另一个世界。
走进教室准备早读的时候,数学课代表已经在收作业,新月从书包找出作业本,顺利交上,然后忽然愣住了。
坏了,昨天张大海是不是签在了另外一本本子上?他们的作业本有两种,上交家庭作业本和家庭作业本,上交作业本要求严格,他们要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里面要有老师的批改和家长的签字,以便到时候任课老师应付学校的检查用。
新月急忙从书包里翻出另一本普通的家庭作业本,打开最后一页,果然,张大海模仿小婶婶签的名字赫然在上,昨天下午看起来无比顺眼的签字此刻只觉得它们张牙舞爪,像在嘲笑自己,新月想到最晚明天数学老师就会找到她,欲哭无泪。
期中考试之后,新月没有再让小婶婶帮自己签过字,小婶婶给陈赛赛签字时也没有问起她的家庭作业需不需要签字,好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普通的作业本她可以空着,用妈妈不在家小婶婶加班没空作为借口蒙混过关,但上交家庭作业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能求助于人,她想到了张大海。
张大海很讲义气,听新月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地表达完诉求时,眼角一弯,轻轻笑出声,“多大点儿事。”
她把小婶婶的名字告诉了张大海,又找出以前小婶婶给她签过的卷子提供参考,然后趴在张大海旁边提心吊胆,看到他在一张废纸上划拉了几遍就准备上手去签,心情颇为矛盾,但又不好开口让人家再练练,直到看见张大海模仿的名字还挺逼真时,吊着的一口气才缓下来。
“像模像样的。”
新月拿起来细细端详,张大海扣上笔,看到她惊喜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像那么一回事吧?”
新月满意地点点头,“你比我二哥哥靠谱多了,但比我大哥哥还差点儿。”
“什么哥哥哥哥的,肉麻。”
“……”
“我们家那边都这么叫的。”
“肉麻。”
“”
只是新月知道,签字这东西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一久不能老靠别人,而且张大海也不会随时随地等在书店给她签字,她最好还是自己学会,不就是签个名吗,很容易的,不被老师看出来就行。
下午放学新月在新华书店写完作业无聊的时候,会拿张大海随手放在桌边的书看,张大海看的书很杂,有名人传记,有明星八卦杂志,也有作文大选,烹饪食谱,新月总会皱着眉头挑选半天,从初次看到《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大厨》时的呆滞慢慢变为见怪不怪,瞄了一眼便往下翻找出她比较感兴趣的——八卦杂志。
新月在一本杂志书最后面的广告页上看到了——“免费设计艺术签名”,她研究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免费,就硬着头皮模仿别人的名字,像鬼画符一样在草稿纸上画,时间一久,新月总结出,所谓艺术签名,就是龙飞凤舞,越飘逸越好。
所以有一段时间,每当张大海推着一车书走过来,他总会看到新月攥着笔,头也不抬地苦练艺术签名,像跟谁有仇。
“我说,家长签名这个东西,只要有就行了,哪个老师会仔细看到底是不是你爸妈的真迹啊,你差不多行了,快走火入魔了。”
“不,我要练好。”
新月只给他一个执着的头顶。张大海愣了一会儿,牙疼似的推着车子离开。
晚上吃完饭,她和陈赛赛趴在饭桌上做手抄报,电视机开着,里面正在放《欢天喜地七仙女》,今天是周五,这是陈赛赛一周七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只有星期五的晚上,妈妈允许她什么都不用做,不用练古筝也不用学习,可以自由地玩。
陈赛赛边看电视边做手抄报,手抄报也是老师布置的作业之一,不过陈赛赛觉得她可以在看电视或者听广播的同时完成这件事,毕竟后面的两天她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分出来给这项作业。
电视里正演到六公主蓝儿下凡遇到了柳宜宣,陈赛赛眼睛都看直了,一眨不眨,连彩笔不小心画到新月的手抄报上都毫无察觉,新月轻轻把自己的手抄报往旁边移了移,不忍心打扰小堂妹难得的自由时光,当然也不好意思剥夺陈赛赛看电视的权利,尽管她自己也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看电视了。
不过,新月跟着陈赛赛看了几集七个仙女的故事,觉得还不错,只不过她很难把这部电视剧里的仙女和西游记蟠桃盛会时孙大圣遇到的仙女划等号,她觉得她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尽管在故事里,她们都是王母娘娘的女儿。
新月正费劲地把字体涂上不同的颜色,做最后的润色加工,涂完最后一个字她把手抄报拿起来放远欣赏,余光忽然瞥到了坐在沙发上检查陈赛赛作业的小婶婶拿起了吴森一个蓝色封皮的旧本子。
那个本子是陈赛赛特意收集贴画用的,本子不厚不薄,每一页都被陈赛赛贴满了《欢天喜地七仙女》的贴纸,后面买的新版贴画还散乱地夹在里面,没来得及贴上去。
她整颗心一抖,慌乱地去扯陈赛赛的袖子,手伸到一半,新月看到小婶婶忽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赛赛,这是什么?”
小婶婶已经抓着那一大把贴画放在陈赛赛眼前,表情难看,隐忍着火气,新月默默收回了手。
陈赛赛还愣愣的,仰头望着自己妈妈的脸,好像还没准备从美好的童话故事里走出来,面对残酷的现实。
“你天天上学带这些东西?心思还在不在学习上?怪不得前几天我打电话给你们李老师,李老师说你最近比较浮躁,心思都跑到这上面去了能不浮躁吗?”
“把电视给我关了,天天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对学习有什么用?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我看你就是整天想着这些东西期中考试才错那么多的!”
“陈赛赛,你学习是给我学的吗?我还能害你吗?”
在沉默的间隙,新月看到陈赛赛垂得越来越低的脑袋和泫然欲泣的表情。
小婶婶越说越气,转眼就要去撕手里抓着的那些被她视为垃圾却被女儿视为珍宝的东西。
“妈妈,不要!”
客厅里时钟的秒针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平稳而规律,在此之前,新月从来不知道这个钟表会发出声音,她一直都以为它是安静的,客厅里有令人窒息的死寂,新月紧张担心,小婶婶惊怒交加,反而是陈赛赛,她嘴角紧绷着,上半身因为刚才的大叫抵着饭桌边缘,新月看到她紧扣在桌沿上苍白纤细的手指,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没来由地让人心疼。
陈赛赛妈妈从来没有听到女儿这么大声地跟自己讲话,甚至在陈赛赛大声喊出来的那一刻她都有些困惑,这还是自己女儿吗。
很陌生,不过并没有过很久,陈赛赛低下头,脸色发白又泛着奇异的潮红,她几乎小声地哀求,“妈妈,求求你不要撕掉它。”
陈赛赛的哀求带着颤音,几个短短的字似乎都在发抖,新月抬起头难过地看她一眼。
陈赛赛妈妈看到孩子红红的双眼和可怜的模样又何尝不心疼,她收了手里的力道,但还是严厉地批评,“这周还有下周的自由时间全部取消,多加一节英文课和古筝课,现在回房间好好反省。”
她本想把手里的垃圾也没收,可抬眼看到女儿紧紧盯着她的手,可怜巴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着实让她心烦,最终她把那本旧本子摔到了沙发上,“把你的这些玩意收拾好了,别整天搞些没用的。”
小婶婶转身回卧室了,客厅里的陈赛赛慢慢走过去,把沙发上的旧本子捡起来,摔出来的贴画一一整理好夹回去,然后放进书包里,她双臂紧紧抱着书包沉默,眼角的泪珠一滴一滴掉下来,打在自己的心上,沉寂无声。
言新月再也没听到陈赛赛提起七仙女们,她们的衣服、贴画、灵石、魔盒、战袍一夜之间似乎都被她遗忘了,就像阴蚀王用来禁锢仙女们的魔盒,记忆被封存,沉入天罡湖。吴森跟在陈赛赛后面疑惑地问怎么回事,你还当不当六公主了,得到的是无言的沉默。后来吴森也不再问了,她们很快毕业,又长大了一点,喜欢上了别的东西,有了新的同学和朋友,那些未完成的梦,就在时间的成长里慢慢遗忘了。
仙女难当,公主难做,凡世间的小女孩也有自己的烦恼,新月只是觉得很遗憾,那个天迟迟不亮起来的冬日清晨,她没有大声地朝陈赛赛喊出那句,“飞吧!六公主,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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