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是微机课,新月把自己的书包和桌洞翻了两遍后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忘记带微机书了,也忘记带脚套了。
预备铃正在响第一遍,大家拿着课本和脚套在走廊上站队,准备下楼去微机教室,只有她还在座位上磨蹭。
微机课没有书倒是能混进去,但没有脚套是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微机房的大门的,新月仿佛已经看到了铁面无私的微机老师伸手一挡,将她拦在了门外。
新月扔下书包,吴忧的班级在楼上,时间来不及了,她直接冲到了4班门口,急急地随手拽住一个要进门的女生,“麻烦帮我叫一下顾修正,谢谢!”
女孩子愣了好几秒,仿佛刚从自己的世界里神游回来,不过一张清丽淡漠的面孔很好地遮住了她的茫然,新月觉得对方压根就没听进去自己刚才的话,于是只能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顾修正,我想跟他借微机书和脚套。”
“好。”她点点头,不急不缓地往教室里走,好像压根体会不到等在门口的新月此时无比焦急的心情,甚至那个女生在走近顾修正后两个人还嘀嘀咕咕说了好几句话,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被拜托的事。
正当新月扣着门框思考自己应该再抓个人把顾修正叫出来还是自己干脆大声把顾修正喊出来两种方法哪个更节约时间时,一双灰色的脚套和书出现在视野里。
“给你。”
顾修正笑着把东西递到她眼前,新月下意识接过,还没说句谢谢,只听到顾修正疲懒的声音,“男生的脚套你穿大了,这是我同桌的,就是刚才你拉住的那个女生,你穿她的吧。”
“啊好。”
“还有书也是我同桌的,你小心点儿用着,别有卷角和折痕。”
新月低头看了看脚套下面的书,是比大部分同学的课本要整洁好看一些,还包了书皮,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像是不确定似的,小声问了句,“微机书?”
“对,微机书。”
新月的眼睛睁得圆圆,嘴角微不可见地轻轻抽了抽,转而想到什么,又笑了,“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有点儿不一样。”
“她心事重。”
“为什么?”
顾修正一笑,没说话。
新月绕开顾修正歪着脑袋往教室里面看了看,方才的女生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书,侧脸柔和干净,只不过和周围其他人之间隐隐约约存在着一道模糊却可见的结界,让她看起来有些冷漠。
“你还不走?”
3班已经站好队下楼了,队伍最后一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楼梯拐角,言新月还悠然自适地扒着他们班级的门框往里看风景,心理素质比他还强,他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
“下课还你!”
新月扔下一句话,撒丫子跑向楼梯,很快没了身影,只能听见楼道间几声闷闷的“咚!”
“咚!”“咚!”顾修正微张着嘴,表情说不上是吃惊还是无语,转身回班时他还在猜想言新月是三级一组台阶往下跳还是四级一组,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无聊,打个哈欠,耷拉着眼皮回位趴着了。
吴森帮她留了位置,新月进门的时候被微机老师警告性地瞪了一眼,于是她惭愧地猫着腰溜到了座位,后半节课老师让自己操作演示时,言新月趁老师不注意偷偷打开了邮箱。
其实她完全不必要这么紧张,因为身后好几个男生早就调出来游戏在玩,玩扫雷的,玩扑克牌的,还有一个玩画图的,微机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快下课了。
登录上后,她查看收件箱,里面躺着一个白色的小信封,来自b-
忘了在哪一堂微机课上,她鬼使神差地登录二哥哥的邮箱,本想悄声窥探个究竟,没想到二哥哥这懒人似乎早忘了这个邮箱号,里面只有一些垃圾邮件,唯一一封来自正常人发送的邮件让新月忍不住好奇点开。
竟然是鲍一鸣。
离开第七街道小学时,她们都当成毕业,煞有其事地买了同学录,新月当时抱着恶作剧的目的在同学录里的邮箱栏填上了二哥哥的地址,当然也因为她根本没有其他邮箱可填。
没想到真的有人会像二哥哥那样喜欢用这些古老而文艺的玩意儿。
“xy,我在实验小学六年级13班,你现在在哪儿呢?看到了回复我,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游戏。”
这是鲍一鸣发给她的第一封邮件,语气硬邦邦的,连起码象征性的寒暄都没有,不过新月还是很开心,有人还记得她。
“我在德美小学,我没忘记。b-我有点儿想念严老师,这里的老师看起来都很精致,很漂亮,但也很冰冷。”
新月回过去的邮件鲍一鸣好几周都没有回复,她猜对方可能忙着学习,没有时间理自己,虽然知道鲍一鸣的性格脾气,但她的心里还是有点儿失落。
没想到会再次收到鲍一鸣的邮件,新月满怀期待地点开,然后呆住了,偌大的屏幕上大片空白,顶头只有很小的,简单的一句话。
“你考了多少分?第几名?”
新月都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有什么心情,她回复:
“第一。”又赌气似的加上一句,“但大家都觉得我作弊。”
过了好一会儿,新月才关掉惨白的电脑屏幕,低头盯着放在腿上的微机书。
她不知道在实验小学的鲍一鸣有没有体会到一种感觉——孤独。虽然这个词从六年级小学生嘴里说出来就像一岁的小孩说自己懂爱情一样好笑,可她确实感觉自己是孤独的。
令狐冲被罚在思过崖面壁反省,那里人迹罕至,绝世独立,可那时的他心怀期待和向往,他有小师妹,有田伯光找他喝酒,还认识了风清扬,学会了独孤九剑,他的孤独是精彩的。
而自己呢,似乎看起来和孤独一点儿都不挂钩,这所学校很大,到处都有人在说话和欢笑,她每天和陈赛赛一起上学放学,有吴森和辛烨陪她一起玩,她能见到许多同学和老师,可心底最深处的地方,孤独悄然扎根生长。
这是为什么呢?
辛烨坐在副驾驶上哼着《星球大战》的主题曲,心情很好,这周他逃了辅导课,被爸爸载回奶奶家找新月玩。
不,找新月学习。
辛烨爸爸对儿子的考试成绩极其不满意,并且电话里张老师说辛烨在学校也不好好听课,老师在上面讲,他在下面玩围棋,张老师的声音很客气,甚至有些恭敬的感觉。
于是辛烨昨天晚上站在墙角垂着脑袋被爸爸训了半个小时,辛烨的妈妈倒是很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敷面膜,大概早已习惯,所谓虱多不痒。
“夯实就是大力,你怎么想的?”
辛烨闷着头听爸爸说单位里自己的下属林叔叔,他儿子期中考试数学98分,语文96分,李阿姨的女儿英语考了99分,作文全班最高分,辛烨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小声嘀咕,“关我屁事”
“对了,月月考得怎么样?”正在敷面膜的妈妈忽然出声问。
辛烨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大声向爸爸妈妈宣布了新月的好成绩,眉彩飞扬地好像是在说自己的成绩一样。
“哎呀那月月考得很棒啊。”辛烨妈妈说。
“是啊,”辛烨爸爸附和着点点头,“没想到言婶家这小姑娘还挺厉害。”
站在墙根的辛烨随手拿起鞋架上的一瓶可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不以为意地瞟了瞟满脸惊讶的爸爸和妈妈,摇摇头,“她一直都这么厉害啊,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你干什么?给我站好了。”
辛烨偷偷瞪了爸爸两眼,悻悻放下了可乐瓶,但还是嚣张地大声砸吧了两下嘴。
家长们似乎对学习好的孩子总是抱有莫名的信任和好感,辛烨忽然灵光乍现,这周新月好像回言婆婆家了。近朱者赤——他用这句话缠了爸爸一晚上,缠到他爸爸上个卫生间都清静不了时,终于获得周末回奶奶家写作业的特权。
“每次看星星,都会想星星为什么会这么高呢?我如今也不明白,看天上许多星星,我渐渐地晕了起来,天上数不清的星星在我头上转动,我看了看,又一下子清醒了。”
新月没好气地看着霸占了她写作业的小桌几乎三分之二面积的辛烨,后者浑然不觉,念完自己的作文后,疑惑地抓了抓脑袋,“新月,你说张老师为什么只给我12分?我写得挺浪漫的啊!”
“因为作文最低要求写五百字,你写了连一百都不到。”
新月被硬要和自己挤一张小桌上学习的辛烨气得没脾气,看着他试卷数得过来的几个字语气幽幽地说。
“你回你奶奶家写作业好不好?”新月好声同他商量,“你们家的桌子那么大,多舒服啊,而且辛爷爷可以辅导你怎么写作文啊!”
“不用他辅导,”辛烨直接忽略了她的中心意思,胸有成竹地一挥手,“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弯腰从脚下的书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往桌上一砸,把正郁闷地低头练艺术签名的新月吓了一跳,她伸过头去一看——《小学生优秀作文大全》。
“这是什么?”
“我的秘密武器。”辛烨拽拽地刮了一下鼻子。
“”
“叔叔不是不让你抄作文?”
“不让他看见不就得了。”
辛烨已经欢快地抄起来了,这周布置的小作文一共两篇,辛烨好像完全不担心,新月瞥了一眼那本比书店里的《红楼梦》还要厚的作文大全,也是,人家有秘密武器呢。
过了一会儿,新月忽然忧愁起来,辛烨的爸爸出门时很感叹地拍拍她的肩,让自己看着辛烨认真学习,一向严肃沉稳的辛叔叔竟然在那一刻露出一丝渴求的期许,新月肩膀垮下来,愁眉苦脸的,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任重道远。
如果让新月用四个字描述辛烨写作业的场面,她可以马上给出答案——鸡飞狗跳。
他们家的小马扎是奶奶亲手编的,坐起来很舒服,然而一上午的时间辛烨同学的屁股就没安稳地在上面坐满十分钟,写一会儿就忍不住去院里逗逗狗,追追鸡。
小可爱向来不待见他,凶巴巴冲他呲牙叫,奶奶养在角落里的两只母鸡被他吓得咕咕跑,而辛烨竟然从鸡窝里摸出一颗刚下的热乎乎的蛋捧给她看,好想见证了什么奇迹一样,那颗奇迹蛋中午被奶奶煮熟,进了他的肚子里,奇迹从出生到消亡用了不到俩小时。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抱着奶奶的胳膊,小声向奶奶告状,背后含蓄的意思是让奶奶明天别放辛烨进门了。
“就…就说我肚子疼。”
“小孩的肚子哪能天天疼。”
“说我感冒了,咳嗽、头疼、发烧、见不了人。”
奶奶笑呵呵的,“我可不帮你撒谎。”
新月怀着一腔忧愁酣然入睡,梦中,有一位很英俊的王子捧着一颗雪白的蛋款款向她走来,新月提裙施礼,然后王子打开了那颗蛋,里面冒出一股烟儿,好像有东西躺在里面,新月定睛一看——是一本《作文大全》。
她醒了,爬过奶奶下炕去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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