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站了一上午,作为昨天下午逃课的惩罚,当她大课间里还靠着墙微微眯了一觉后,鲁有光看她的眼神已经有点爱慕的味道的。
她硬生生被鲁有光同学满目含情的眼神吓住了,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瞌睡虫飞到了九霄云外。
胆战心惊到下午,终于可以松口气,李子通知她和卞蒙,教导主任让年级前五十名的同学下午第四节课去阶梯礼堂开会。
新月拧紧水龙头,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张着五指走出女厕所时,正好看到苏梓聪和宋婉拿着本子和笔从8班走出来。
宋婉率先看到她,微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还不去吗?一会儿要打上课铃了,要不要等等你一起?”
新月停下,看到苏梓聪立即扭到一边的脸,眼不见心不烦的做派。
她咬了咬牙,不就是无视嘛,她也会,于是新月也装作没看到苏梓聪,只笑着跟宋婉说,“你先走吧,我回班等等另一个同学,我们马上过去。”
“好,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新月和宋婉擦肩而过,走到教室门口时,新月想,宋婉似乎一直都是那种待人和沐温柔的女生,与此同时也会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圆滑始终在她身上,新月偶尔会觉得,自己和宋婉或许可以成为关系很不错的同学,但永远成不了朋友。
也或许,她和宋婉身上有某种相同的气息,她们是一类人。
班里闹哄哄,新月回座位拿了本子和笔,往卞蒙的座位看了一眼,对方刚好从语文老师办公室回来,正低头从桌子上的书立中抽出一本本子。
新月率先几步走到教室门口,卞蒙正好也走过来,看到她后脚步小小地迟疑了下。
“一起走吧。”新月笑着挥了一下手里的笔记本。
“好啊。”卞蒙点点头,右脚从讲台上走下来,和她一起出了教室门,“你在等我吗?”
“嗯一起过去多好。”
新月从教学楼最后三级的阶梯蹦下来,扭回头笑着回答她。
卞蒙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两个人沉默地往阶梯礼堂走。
新月其实感受到了她和卞蒙之间不自在的气氛,这种不自在几天前就出现了,对方的礼貌和疏远无形之中便砌起了一面墙,但在除了新月以外的人看来,卞蒙和往常是没什么不同的,新月也发现,她在大合唱时自认为对卞蒙比别人多了一点儿的了解,其实也是错觉,或许卞蒙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看似温和亲近的外表下,是远远的疏离。
几天前的大课间,新月把语文老师让她捎回来的上交作文本还给卞蒙,她看到卞蒙低着头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周围的同学都不在,她右手拿着一本书自然地挡在外面,似乎在聚精会神地看什么东西。
这个姿势新月无比熟悉,她课间偷偷看金庸的时候用的是一模一样的姿势,新月根本就没有多想,蹦蹦跳跳地下了讲台,走近卞蒙的课桌前,轻轻拍了拍卞蒙的肩膀。
“你的上交作文本,语文老师让我”
新月当时并没有在意卞蒙到底在看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想把作业本拿给卞蒙就走,然而卞蒙的反应吓了她一跳,对方几乎是下意识把右手握着的书猛然压下去,由于动作很用力,速度也太快,书本阖上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一声“啪”。
两个人都愣了,卞蒙脸色有点儿受惊后的怔仲,眼神渐渐浮现出一丝难堪,即使她很快收敛了神色,双手轻轻放在书本上,指尖却在轻微地颤抖。
这是新月第一次看到卞蒙慌乱的样子。
她很快就明白卞蒙瞬间的难堪和尴尬是什么原因,夹在书里的一张纸由于卞蒙过于用力的动作反而露出来一大半,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们的眼皮底下,连被掩藏的机会都没有,新月认出那是期中考试的名次表。
后来新月回想自己和卞蒙愣怔着望着对方的时候其实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可她们都觉得那几秒钟过了很久很久,或许是几秒内突然爆发的情绪太多太复杂,才让人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这时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或许会更好,新月谙熟此道,并且能够漂亮地把场面继续做下去,做得完美,双方都舒服,谁的面子都不会掉,从前,她不知这样应付了多少次类似的场合,只不过,那时她要应付的对象是尤小蓝,是姜心怡。
在那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她差点就要真的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将错就错,彼此心照不宣地将戏漂漂亮亮演下去就行,反正一两年毕业后大家一拍两散,谁也不会记得谁。
可是,新月没有这样做,她本能地排斥了自己的世故,或许,因为这次的对象不是尤小蓝,不是姜心怡,而是卞蒙。
她不想面对卞蒙,也用这种方法。
新月眸光微微一动,然而双脚还是稍微不自在地后退了两步,她在卞蒙前面同学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尽可能坦然,然后用一脸惊喜和开心的表情说。
“哇名次表出来啦。”
卞蒙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她笑了笑,只不过笑得没有平时自如,多了一点点僵硬。
“嗯我刚从班主任那里要过来的,你要看看吗?”
“好啊。”新月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卞蒙,仿佛刚才两人的局促和尴尬只是个小插曲,并不代表什么,她大方地伸手接过那张名次表,刻意忽略了笼罩在两个人周围那种瞬间流动的空气,那种奇怪的、紊乱的、令人喉头发紧的空气。
新月的思绪慢慢从几天前收回来,名次表现在已经贴在黑板旁的柜橱上了,每个人随时随地都能看,再也不必遮挡躲藏,然而她明白那天的冲击在两人心里都鼓起了一个小坑,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瘪下去的,新月不知道卞蒙怎么想,但她觉得,小坑可以存在,但小坑不重要,她不想让两个人之间的小坑越堆越大,这有点傻。
新月挠挠头,沉思了一会儿,总要说点什么打破了她和卞蒙之间只顾走路的沉默。
“我们班这次是不是考得还挺好的?四个年级单科第一呢。”
“一般,进前五十的只有两个人。”
“”
说话的语气和冷淡的神情和班主任李子实在太像了,新月无声挣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在心里实诚地觉得自己班其实考得挺好,年级前五十虽然只有两个人,可她和卞蒙却是年级前五十里的前十名,还有四个年级单科第一也在她们班,新月最近几天看到任课老师、隔壁的班主任都笑着恭喜李子,说他们班考得很不错,李子却始终一副淡淡的没所谓的表情,不知道是真的宠辱不惊还是暗地在心里偷着乐。
正苦苦思索,冷不丁听到身旁一道柔和清冷的声音。
“你应该是发挥失常了吧。”
仿佛是预料到了对方要说什么,新月微怔,若有所思地盯着卞蒙清亮的眼睛,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长而密,茶棕色瞳仁里映着小小的世界,眼尾挺翘,微微一弯,就是很温柔的弧度。
卞蒙是那种很有气质的女生,这种气质超越了同龄女孩子的漂亮,成为这个年纪比简单的美和好看更吸引人目光的地方,那样的家境和成长环境,从小到大收获一路的鲜花和掌声,始终走得漂漂亮亮。
于是卞蒙的优秀是顺理成章的,于是高处不胜寒,于是也就必然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定的距离,温和,礼貌,疏离,永远不会亲近。
新月早就已经过了小时候那种满怀期待要交好朋友的年纪了,她甚至对好朋友的定义都越来越模糊,也从来很少盼望着自己能够拥有一个知心朋友。
心有灵犀的,彼此理解的,无需多言的知己有时候只是人们美好的幻想,现实世界里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太难,太复杂,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汲取着周围环境的空气、养分在变换着自己不同的形状和相貌,没有人是不变的,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宽容地接纳自己喜欢的人,却从不渴求和期待他们和自己,一定能成为朋友。
“李子也说你这次发挥失常了,如果正常发挥,你应该还是第一名。”
新月平静地扭回头,脸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心情,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没有,我是正常发挥。”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抽了抽,慢慢牵出一个笑容,卞蒙再是镇定,也难免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像是中了什么符咒,笑容由嘴角的一点点逐渐加大,直到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仿佛中了五百万彩票似的,很开心地跟她说。
“而且,生物有一道选择题我选错了,批卷老师没看出来,扣掉那三分,说不定我就掉出前十了,好险好险。”
女孩子拍着胸口劫后余生,明朗而狡黠的笑容让卞蒙的心口轻轻一撞,对方太过自然,也太过坦诚,她并不习惯。
“卞蒙。”
不知不觉新月已经慢慢收敛了笑,她眼神明亮,毫不掩藏和躲闪和卞蒙对视着,卞蒙没有笑,她有些迷茫,却没有闪避新月直白的目光,两个人不紧不慢往前走着,浑然不在意她们已经迟到了将近十分钟的事实,校园里没有人走过,只有脚下的落叶沾满了她们的鞋子。
覆上去,又落下来,悄无声息的眷恋和告别。
“以后不要说谁应该是第一这种话了,你的成绩是自己堂堂正正考的,我的也是,我们就各自努力,谁高谁低都不丢人,好不好?”
卞蒙这次是真的结结实实愣住了,以至于新月这简单的几句话让她吃惊到缓缓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自己前方几步远的女孩子轻轻晃动的马尾,让她的视野有些脱离原先设定好的行进轨道。
各自努力,谁高谁低都不丢人。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这种话,她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人对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话,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口吗?那么坦率自然,不藏不遮,坦然的真诚和善意?
卞蒙垂放在身侧的手忽然轻轻蜷了蜷手指,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扭头笑着问,“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新月粲然一笑。
这个女孩真奇怪,从早上罚站到现在,她似乎一直都没怎么在乎,这种不在意是真的无所谓,而不是为了维护自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强撑面子做给别人看,卞蒙相信自己在这一点上的眼睛,她并不会判断错误。
只是,她想不明白,如果是不在意也就罢了,她为什么心情还挺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很开心?
卞蒙微微转眸,看向身边轻快走路的女孩子,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再次落在了后面。
那个女孩子像是一只有了确定心愿的小虾,安然微笑着躲在水草后面静静蛰伏,等待,等待,再等待,直到属于她的那个浪花为她而来。
“快走吧,再晚苟主任该发飙了。”
言新月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异样,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目光中有疑惑,但什么也没有问。
“好。”
她说,嗓音莫名有些哑,卞蒙听到了自己略显失常的声音,哂笑一下,抛开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向着大礼堂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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