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新月从刚才似乎就一直在走神,她默然地望着窗外,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就是4班的班花啊,你忘啦?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女生,她也在德馨高中。”
新月想了一会儿,似乎是真的没想起来,表情淡淡地摇头,“我不认识吧。”
“怎么不认识?”吴森着急地要挠桌子,“以前德美小学,我们隔壁班的,在操场上我还帮她捡过球呢!”
“我不记得了,有吗?”新月眼见着吴森几乎要扑过来,稍微往后仰了仰身体,讶然道,“你干嘛这么激动?”
吴森愣了愣,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惨兮兮的茫然,她悻悻把手从桌子上拿了下去,放在膝盖上,微微捏成了拳,然后下一刻,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浑身一激灵,双手猛然拍了下桌子,面前的可乐都被她震得洒出来些,她急急地说,“你忘啦?朱思嘉还跟她告白过呢!这下想起来没?”
言新月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用纸巾吸掉洒到餐盘上的一小片汪洋,不过听到朱思嘉的名字后倒是认真地想了半天,半天过后在吴森殷殷期待的目光下点点头。
“哦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好。”吴森喃喃道,她垂着眼睛,收起了方才的凌乱急躁,郁郁寡欢地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做不出数学题直扯头发的时候新月都没见过她叹这么多的气,偏偏吴森还叹上了瘾,新月发愁地看着她,别人都是少女忧伤化成诗,吴森就是少女忧伤烦死人。
吴森揪着自己手机上挂的毛绒兔子,没头没脑地小声嘀咕,“为什么有人可以长得那么好看呢?比迪士尼公主还好看。”
“新月你在学校里有碰到过她吗?”
“或许吧,”新月歪头想了想,“学校很多人,我没注意。”
“她一定长得更漂亮了。”吴森出神地说着。
新月已经疲于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吴森你也很好看,美不是女孩子全部,你要自信,你不用这样在意别人,你已经很漂亮了吴森似乎从小的时候就爱美,随着她们年岁增长,吴森爱美的心只增不减,她可以为了减肥不吃晚饭,也可以为了额头上起一颗痘痘愁得找新月哭诉,更可以把所有的零花钱全部用在买漂亮的小发卡和衣服上,只是好像并不是很开心,无论做多少,吴森永远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永远在折腾自己的道路上跌跌摔摔,越发疯魔。
“对了,你的偶像是不是出新歌了?我看看。”
新月只能用这个百试百灵的方法转移吴森的注意力,而吴森果然情绪好多了,开始翻着手机相册滔滔不绝谈起自己偶像的新专辑,新月在女孩子眉飞色舞的欢喜中走了半天的神,直到视野里的马路对面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和辛烨一起来了!”
吴森戳着眼前的饮料玩,纸杯壁外凝结的细小水珠沿着她的指尖往下,流淌成一条缓慢滑动的水迹,她索性用手指将水珠全部抹干净,抹着抹着,吴森忽然抬头,一脸审视地盯着新月。
“不对,你说,你点了四杯可乐,是不是早就知道辛烨要来?”
“我不知道。”新月平静地摇头,吴森双手将下巴托在掌心里,摇来晃去,明显不相信,她狐疑道,“你俩还不打算和好啊?”
新月沉默的间隙里吴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忽然向前凑了凑,眼睛亮晶晶,八卦的意味很明显,她低声地问,“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绿灯亮起,辛烨和吴忧正穿过马路往居民广场这边走来,两个高高的男孩子很是夺目,一个温和腼腆的眉眼之下有掩饰不住的喜悦,笑得很开心,另一个男孩子眼里也有微微的笑意,然而当距离越走越近,目光触到肯德基落地玻璃后的两个人影时,他垂了眼睛。
几乎在同时,言新月也移开了目光,放在腿侧的手指微微蜷起,抵在桌子下面,她忽然觉得胸口气闷,一点儿想吃东西的胃口都没有了。
“你们两个真奇怪,”吴森满脸匪夷所思,“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学小学生冷战,幼不幼稚啊?”
新月依旧沉默,她难得气闷,却始终说不出所以然来,朱思嘉中考结束后的夏天临走飞去英国留学前,在机场气急败坏地指着她和辛烨骂骂咧咧,他骂得机场的安保人员都围过来好奇地盯着他们看,新月和辛烨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现在,她仍旧沉默。
最后告别时,新月把奶奶求的平安香囊塞到吴忧手里,她微笑着拥抱了那个善良温柔的男孩,祝福他路途顺利,心想事成。
“你以后一定会成为特别特别特别棒的大明星,一定一定会。”
……………………………
这个周是放假周,只需要在学校上完半天的课,学生们就可以回家。不过除非老师们碰到特殊情况要补课,大多数的时候,周六上午这小半天的时间都用来上自习或者安排考试,大概老师们也需要休息日,不愿意大周末的还要揪着学生讲课。
因此,周六吃完早饭的教室里一片死气沉沉,早读的声音下裹着一层睡眠不足的惫懒,低低的困倦声音和残余的早饭味道萦绕在教室里不散去,即使开了窗,屋内的低气压还是和外面的晴朗明媚格格不入。
新月感觉,大家快要睡着了。
或许是记挂着今天要去给奶奶买药,新月早上醒得格外早,这个季节四点多的天空已经不再像冬天的清晨昏黑难明,亮薄的光线从没有完全闭合的窗帘透到宿舍的水泥地和墙壁上时,除了睁开眼睛异常清醒的新月外,宿舍里其他八九个女孩子全在被子底下呼呼大睡,又甜又香,一点儿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新月躺在被窝里没有动,她醒来有一会儿了,静静地侧身看着墙壁上翘起边角的壁纸,方块大小的壁纸,占了大约三分之二的面积,不知道为什么只贴了中间,留下上面和下面的空间暴露着泛黄发旧的墙壁,显得格外不协调。
壁纸早已不崭新,猜不出是几年前被人贴了上去,德馨高中的住宿条件并不怎么样,查寝的要求却是越发严,每天的宿舍卫生总务处的老师几乎是拿着放大镜在检查,墙上更不允许贴什么海报壁纸。
高一刚来德馨的头一个星期,宿舍里两三个女孩还略显兴奋地在床铺上贴了动漫帅哥美女的海报,一个星期后,在频繁的宿舍卫生通报整改和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大家都没了那个闲情逸致搞些有的没的。
只剩新月的床铺,因为时间太久,薄薄的壁纸已经和墙皮融合在一起,只要扣起壁纸的一个边角,墙皮就粘在上面随之一块一块往下掉,白灰色的碎渣窸窸窣窣落在床缝边缘,新月不时要拉开床褥让它们漏到地下去。
数不清的菱形方格里点缀着两朵淡黄色的小花和几片绿叶,菱形格子的边也是由花草绿叶围起来的,新月经常盯着这些富有规律的图案发呆,数着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和叶子,却始终数不明白。
这样毫无缘由醒来的次数实在不多,新月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很早,也没有睡很晚,作息时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不过她想了很久,却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梦,睡意朦朦胧胧的,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又很快再次醒过来,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将时间挨到早晨六点。
匆匆爬起洗漱完毕又赶去食堂吃完早饭,一路跑回来,最后坐在教室里望着黑板上昨天还未擦去的粉笔痕迹时,顿时觉得浑身疲累地要散架。
早上食堂阿姨做的紫菜蛋花汤实在太咸了,喉咙咸得要命,一直想喝水,新月拧开水杯喝掉杯子里剩的最后一口水,液体缓缓流入咽喉顺畅地往下游走滑动时她才感觉喉咙稍微好受了一点儿。
离下早读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新月在此刻起身出去打水和等上十五分钟下了早读再出去打水之间犹豫了两三遍,最后还是懒得现在起身往外走。
或许是寒假休息的时间太短,刚刚结束的一场月考又腥风血雨,新月发现大多数的同学都和自己一样蔫得没什么精神,困意涌上来,几乎在同时,她和旁边的女孩子像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打了个哈欠,然后手还没来得及放下,扭过脸望着彼此发愣,静止了几秒,随即在对方泪眼婆娑的视线中,苦笑着各自扭回了头,继续盯着眼前的书出神。
从早读开始到现在,她们两个人几乎没出一点声,混迹在背书的同学中间,模糊到只剩下隐约相似的轮廓。
同桌的名字叫姚倩,是个爽利的短发女生,大提琴拉得很好,不爱理人,不爱笑,脾气略微暴躁,说话的语速总是很快,不让人有插嘴的余地,而新月在大多时候和同学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谁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姚倩反而和新月相处得异常默契。
早读终于结束的时候,新月冲出教室,在门外的悬挂饮水机处接了满满一杯温开水,顺便还帮同桌姚倩接了一杯。
新月一左一右拿着两个水壶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倒着几颗毛绒绒的脑袋,全部在趴着补觉,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新月认出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一颗,她脚步微滞,然而也很快不着痕迹地收了目光,径直走过几个桌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时隔三年后,她和辛烨再次同班,她坐在第三排,他在最后一排,中间隔着四五个人的位置,却陌路得如同毫无瓜葛的生人,新月绕过时间织成的屏障和隔阂,只能模糊地记起六年级时的辛烨穿着德美小学的白衬衣,神采飞扬,热烈而活跃,似乎是全班最能闹腾也是最瞩目的男生。
然而在德馨附中的三年时间里,他的周围似乎只有朱思嘉一个好朋友,小学时代的朋友纷纷去了德胜中学、实验中学,抑或是别的学校。
辛烨和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周末聚在一起玩,然而其他时间,那些充溢了大多数的真正漫长而琐碎的时光,辛烨在做什么?
他在班级里是怎样的存在,喜欢哪个老师,同桌是谁,除了朱思嘉,还有没有要好的朋友在一起玩,他喜不喜欢德馨附中,每天是不是过得开心,这些新月统统都不知道,甚至连想都不曾想过。
所以初三最后那段时间辛烨突如其来的愤怒和绝交才让她那么意外和茫然,孙悟空自觉法力高强,火眼识人,却忽然有一天,发现朝夕相处的猪八戒似乎变了一种容貌。
那么陌生,那么遥远。
岂知自己在猪八戒眼里又何曾不是另一种的遥远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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