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紧急发布了暴雨预警,未来两天将会有大暴雨,伴有雷电大风,全市中小学、高中停课两天。
德馨高中下午四节课结束后就给学生放了假,校园上方的天空阴云密布,黑沉沉地压在头顶,然而不一会儿又从天边露出丝丝耀眼的亮光,晴黑频繁交替,变幻莫测。
新月仰头望着压抑的天空,闷头而下的大颗雨滴,忽然有种世界末日的莫名兴奋感。
天黑得很快,大风混着冰冷的雨砸得人东倒西歪,跌跌撞撞,新月的诺基亚手机已经没电了,她躲在公交车站牌下像只焦急的仓鼠,全身被疾风骤雨早已吹湿了大半,狼狈不堪地在雨幕中睁着眼睛望向远处的街角。
她没有带伞,也没有拿雨衣,原本给奶奶发了短信说明天一早回去,谁知道学校不让住人,挨个家长通知到要求把孩子接回家,新月望着昏黄路灯下拥挤的车流和泥泞不堪的马路,欲哭无泪。
这么大的雨,这么大的风,天气也冷,奶奶的腿怎么受得了。
雨渐渐小下去了些,学校门口糟糕的交通没有丝毫缓解,汽车喇叭交织成刺耳的曲谱,此起彼伏,响个没完,一辆电动车疾冲过来,是一个家长带着孩子从汽车中间弯弯绕绕地走,新月躲避不及,白色的球鞋瞬间遭殃。
她低头看了一眼早已湿透的校服裤子和不堪入眼的泥泞球鞋,默默摇头,不能继续站在这里傻等了,现在雨下得小,她也应该往前走,时刻注意着马路上来往的行人里有没有奶奶的身影。
她知道,奶奶一定会来给她送伞,也知道,从家到学校半个小时的路,奶奶一定会选择走过来。
新月深吸了口气,把湿了大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长袖单衣,脱下的瞬间便打了个冷颤,新月背好书包,将校服撑在头顶,看清脚下没有积水的干净马路后,走进了漫天雨幕里。
最困难的其实并不是躲雨、怕湿透,甚至摔跤,最难的是雨下得小却急,她的视线清明半刻后,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她一边走一边还要注意寻找奶奶的身影,同时也要注意着马路对面的行人,万一奶奶也为了让她方便看到而刻意走在那边呢。
焦急地走了大约有十分钟,新月望着前方一个迎面而来的熟悉身影心头忽然一颤,是奶奶。
她连忙跑过去,奶奶被她吓了一跳,抬眼打量她,见她整个人就这么湿漉漉地淋在雨里,脸色都变了,连忙把伞塞到她手里,又给她披上了带来的雨衣,一边披一边狠狠地骂她胆子怎么这么大,大雨天乱跑,听上去像是动了气。
新月一声不吭,默默随奶奶往家走,一老一小的影子被昏黄的路灯拖长又拉短,伏贴在满地的枯叶碎树枝上,她低头跟着侧前方奶奶经过的地方走,奶奶穿一双薄底的布鞋,脚很小,鞋底轻轻踩过的地方洇晕出浅而薄的一洼形迹。
杂乱的车流和尖锐的喇叭,学校近处一切的嘈杂吵闹渐渐都随着她们一步又一步的远去而渐渐抛在身后,直至再也听不见。
气氛太沉闷,原本想说点儿什么逗奶奶开心,嘴唇哆嗦了两下,没发出声,新月才发现自己的牙齿正没出息地在打冷颤——冻的。
也难怪,她垂眼看了一下自己被泥水糊得看不清颜色的鞋子,还有紧紧抓在手心里的校服,刚才忘了穿上,现在眼看快到家也懒得再折腾了,只不过内里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心情平静下来后一波一波向里渗透着寒意,快要冻死她了。
好在,已经快到家了,新月抬眼望到小区门口黯淡却温暖的灯光,告诉自己,就快要到家了,再坚持一下,加油。
换上了干燥的衣服,新月缩在餐桌的椅子上,抱着一碗奶奶刚熬好的滚烫姜茶水,头发上还包着一块毛衣,几缕湿发软塌塌地贴在额前,目光呆滞,看上去惨兮兮的。
方才走进楼道里脱下雨衣,奶奶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发青的嘴唇时,一瞬间,就顾不得跟她生气了,连忙赶着她上楼,脱下还滴着雨水的衣服,把她推进卫生间里洗热水澡。
现在她捧着滚烫的姜茶,身上早就已经不冷了,就是手心里的姜茶,太烫了,烫手又烫嘴,她小心翼翼试探了半天,才喝下去两口。
“奶奶你也喝,你也淋雨了。”
新月乖乖地把桌子上另一碗姜茶推过去,笑得卖乖又讨巧。
奶奶看着她不说话,新月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是真的忘了带伞嘛,谁知道这周正好下雨,下次你跟我说带伞我肯定能记住,决定不会忘记,真的,我发誓。”
说着,还郑重地举起三根手指,一脸我要是说话不算数雷公就劈死我的凛然模样。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还在下,雨水打到阳台外的晾衣杆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衬得屋内越发宁静,奶奶终于缓了缓脸色。
她慢慢走到新月身后,用毛巾轻轻揉擦着孙女柔软而顺直的头发,曾经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笑眯眯地要糖吃,要电视看,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而自己,也老了。
奶奶温暖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脖颈间还微微发凉的皮肤,新月听见奶奶异常缓慢的声音,好像每一个字,都坠上了沉重的朽木,一点一点,慢慢往下坠。
“没关系月月,好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吃点儿苦不要紧。”
新月一愣,似懂非懂地点头,身后奶奶擦干她的头发,发梢不再往下滴小水珠后,将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慢慢地等待自然晾干。
奶奶把那根毛巾晾在屋内的衣架上,走过来,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好,餐桌的这头和那头,坐了两个人,数不清多少次这间宁静的房子里她和奶奶这样坐过,吃饭的时候,聊天的时候,奶奶做手工活她捣乱的时候
客厅的灯泡又该换了,上次小叔叔来已经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了,发暗的灯光照得人脸色惨淡,奶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新月忽然心头发紧,脱口而出叫了声,“奶奶!”
新月奶奶一怔,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笑着抬眼看向她,随即有些发愁地道,“原先想跟你说件什么事来着,转个身就忘了,不中用啦,老太太啦。”
奶奶在灯光下的笑依旧安宁慈祥,新月却无端看出来一些落寞,她忽然有些慌,掩下一时之间冒上来的诸多繁复的想法,努力笑得很灿烂的样子。
“整天净瞎说,你才不是老太太呢。”
“你爸妈回来后,热乎劲过了,要记得周末常来看看我,跟我一块吃顿饭,”奶奶笑着指了指她,眸色里有水光隐隐闪烁,却依旧是一片温柔的笑意,“你这个小皮猴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忽然离开了,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
酸涩溢满鼻腔,冲到心间最柔软的地方,新月低头佯装去理自己的头发,眼睛使劲儿而很快地眨着,好像这样,就能让眼泪迅速蒸发消失。
“肯定的啊,我得吃你给我做的宫保鸡丁,还有红烧排骨,还有大猪蹄,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她絮絮叨叨说着,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自己都忘了,声音从一开始的微微颤抖变得越来越自然,直到感觉情绪稳住了,脖子也低得酸了,才笑嘻嘻地抬起头来。
奶奶微微垂眸,温吞吞地喝着姜茶水,花白的头发垂到耳际,边喝边调侃着自己,“老啦,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几天好日子啦。”
新月难受地扣着桌垫,奶奶真的老了,她看起来比以前瘦,也比以前小,只有一双眼睛没怎么变化,依旧那么温和明亮。
新月想起刚考进德馨附中的那段时间,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奶奶送自己,从开动的车子后窗看到奶奶越来越小的直至模糊,再到完全消失的身影时,心里总会像被挖掉一大块似的,空空落落,被惶恐和无助包裹住整副身躯,挣扎不得。
直到后来她和辛烨、朱思嘉一起结伴上学,奶奶才没有坚持继续送她。
这些话,新月没有跟奶奶说过,说不出口,也怕说了,就要哭。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如何,新月还是蓦地一下红了眼眶。
她起身走到奶奶身边,蹲下,慢慢贴近那个牵着她长大的老人,轻声地说。
“好日子在后头,奶奶,你的好日子在后头。”
新月轻轻环抱住奶奶,将脑袋搁在她的腿上,然后悄悄抬头,趁着奶奶不注意,抹掉了眼角冰凉的泪滴。
昨晚熬夜学习得太狠,早上起晚了,高凤超看了眼时间,一颗心瞬间挂到了嗓子眼,早饭都没顾得上吃,急匆匆从大姑家飞奔出去。
早高峰。
她挤完2路车后还要换乘19路,高凤超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着如来佛祖,菩萨保佑,千万别迟到,千万别迟到。
早晨的公交车挤成了肉夹馍,她伸长脖子去看路况,发现自己所在的2路车前面刚好有一辆19路,心里一喜,觉得自己运气也挺好的。
然而到了站点下车的时候,由于人太多,她急得满头大汗也下不去,好不容易脚踩到地面了,还被身后的一个大妈推得趔趄了一下,顾不得回头去算账,赶紧朝着前面的19路跑去。
冬天厚衣厚裤跑起来本就不方便,她右手背到后面拖着重重的书包,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公交车眼看着关门起步。
可是,明明她的手掌已经拍到了车玻璃门,还拍了两下,那个公交车师傅依旧毫不犹豫地把车开走了,没有停下,也没有稍稍怜悯背着死沉的书包急得满头大汗的她。
一骑绝尘,只剩下一地绝望无助徘徊。
高凤超愣愣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尾气,她刚才追车的时候书包侧兜装着的保温杯掉了出来,掉到地上,滚了几圈,里面的水洒了一地,高凤超咬着唇弯腰捡起来,用手指抹去尘土,发现杯身还有杯盖上都有了丑陋的划痕。
周围等车的男男女女都在看她,有的是同情,有的是怜悯,还有的纯粹就是看笑话,甚至已经有人幸灾乐祸地忍不住笑了出来。
高凤超的愤怒在胸口倒腾翻涌,差点儿忍不住吼过去一句——你们他妈的看什么看,看别人倒霉很开心吗,再看挖你们眼珠!
可是她很容易就忍了下来,她哪有那个勇气,高凤超垂着头,站到台阶上,和人群隔了一段的距离,没有办法,只能等下一辆。
迟到是肯定了的,想到班主任严厉的眼睛和后续的各种批评,高凤超忍不住眼眶一热,鼻子酸酸的,手掌有些火辣辣地疼,举手一看,这才发现是刚才拍公交车门时太用力,蹭红了一片。
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高凤超咬唇忍着,就是不让它们掉下来。
为什么那个公交车师傅不能善良一点,停下车稍微等一下她有那么难吗?况且她已经赶上了,手都拍到车门上了,并没有隔着老远一段距离的麻烦他。
为什么不可以善良一点呢?
她讨厌这个世界。
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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